日影微斜,湛藍的晴空下,拐角處的梅花林被一片純銀的白雪覆蓋著,一樹一樹綻放的花朵靜靜的在陽光下吐露著芬芳,此處無人,有七八隻鳥雀正在雪地裡悄悄覓著食。冬日冷雪覆地,野生鳥雀們想要吃到埋在地下的草籽可要比往日多些麻煩。忽然間,一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打破了此處原有的寂靜,剎那間十幾隻翅膀「呼啦」一下離地而起,朝樹梢飛去避難,露出了一朱一紫兩個身影。
走在前面的女子沉著張臉,餘怒未消;後面跟著的女子則是一臉的無奈。
「顧家妹妹誤會了,方才張公子因見了梁妙懿,過去同她打招呼,還說要與她單獨說話。我想著總該避諱一下的,剛要走時卻不知被誰踩住了斗篷,腳下滑了一跤,這才被張公子扶了一下,並非妹妹所想的那樣。況我與張公子素昧平生,今次也僅是初次相見,連句話都沒說過。」
顧淑蓉轉過了身去,表情仍有些僵硬的道:「自然是佑哥哥擔心唐姐姐摔跤才過去扶了一把的,事出緊急,唐姐姐莫非以為還有旁的原因嗎?」
雖說方才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妍鳳身上,留意到張延佑扶住唐韻的就他們幾個人,應該不會有流言傳出。只是似那般親密的肌膚相觸,連她都沒得到過幾次。
「當然沒有。」唐韻勉強笑了笑,心說為自己辯解多了反了越描越黑,不如禍水東引得好。
想到此處,她走上前去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還有一樁事想告訴妹妹的,只是……」她頓了頓,四下環顧了一番,眼神遊移,眸光閃爍,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顧淑蓉雖生氣,此時也被她引逗起了好奇心,便道:「姐姐有事不妨直說。」
唐韻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顧淑蓉的眼睛猛然放大了一些,震驚的扭頭望著她道:「你說什麼?就她?還選秀女?」
唐韻忙衝她擺了擺手,小聲道:「此事本不該你我知道的,傳出去會惹出大禍,妹妹千萬別外傳。」
顧淑蓉心說如果梁妙懿真的被送入宮中,那她就不能去打佑哥哥的主意了,算是好事。可她的眉頭鬆開後又緊蹙了一下,心裡反而又泛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憑什麼她就步步走好運,萬一真的被選入了宮廷,佑哥哥反而對她念念不忘,豈不是糟糕了?
人心便是如此,如果情敵是被自己打壓下去的還好,那叫揚眉吐氣,贏得分外得意;可如果對方飛上了高枝,以更高的姿態來俯視自己,那麼原本的得意就會變成失落與寂寥,唯有嫉妒之心不改,只不過原因會有所不同。
「就憑她嗎?」顧淑蓉語帶譏誚,眉毛高高挑起。「她無權無勢,不過是僥倖成了將軍養女,原本就沒什麼正經人家能瞧得上她。如今許是覺著自己高攀不上佑哥哥,就又想出了這個法子來。我瞧著宮裡未必看得上她這個不倫不類的背景,就算僥倖選中了頂多也就是做哪個藩王的妾。」
「正是呢,我和妹妹想得一樣。只是她生了張好臉子,也許就被哪位皇親貴胄看上了也未可知。要我說,像這種狐狸精一般的人物就不該讓她出來禍害人!」
「沒錯。」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將妙懿描述成了古時候妲己一般的禍水人物,說到最後,顧淑蓉臉色緩和了許多,對唐韻道:「多謝唐姐姐提醒我。」
唐韻歎了口氣,略有些委屈的道:「妹妹何必稱謝。不過是我覺得咱們二人投緣,有心幫著妹妹。只要妹妹能理解姐姐這一片心就好。」
顧淑蓉笑了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腕,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唐韻此時方鬆了一口氣。二人未避免嫌疑,一前一後的回到前面。此時眾小姐們都圍坐在花廳中閒聊,正說到女紅刺繡的技藝,地上站著四個丫頭,兩兩一組,一組扶著一架繡屏,供眾人品評。一架是寶藍底子繡漢宮美人的蘇繡。另一架是一副紅緞子雙面繡,正面是一對嬉戲的花貓,背面是追繡球的獅子狗,彷彿能感覺到它們身上的毛髮隨著它們的動作飄飛在空氣中。
眾女有讚好的,有說哪裡不足的,七嘴八舌不一而足。恰在此時,唐靈璧見唐韻悄無聲息的回到了自己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不禁笑道:「堂姐可是解釋清楚了?」
唐韻將倒有熱茶的茶盞捧在手心捂手,彷彿沒又聽出對方的諷刺,平心靜氣的笑道:「不過是件小事罷了,說開了就好。咦,我瞧著那貓兒繡得可真好……」
唐靈璧見她轉移話題,不由得撇了撇嘴。
妍鶯不知說了什麼,只見妙懿笑著說:「……若論起繡藝來,我是自愧弗如。那美人圖摻色輕柔,虛實合度,頗有暑地繡娘的長處。而其質地輕薄,色彩明艷,又不輸給粵地風采。至於另一件繡品則細膩非常,毛髮的繡制不露絲毫邊鋒,彷如繪於紙上的畫作。貓兒狗兒的神情也十分活潑,氛圍頗有汴京古風。」
妍鶯指著妙懿,對妍鳳笑說:「我說什麼來著?懿妹妹最是個高手了,只是從不顯露。」
妙懿忙擺手道:「這話可折煞我了,我不過是胡說一氣罷了。要說高手,在座的都比我強百倍呢。」
「妹妹你就別謙虛了。」唐韻笑著插言道:「上回我瞧著你繡的那一副松鶴圖的繡法便與這貓兒的繡法相似,還說不是高手?」
「就是,你就別謙虛了,多受兩句誇又掉不下一塊肉。」顧淑蓉一如既往的帶些陰陽怪氣,她從不放過明諷暗刺妙懿的機會。方才唐韻的話她都放在心上呢,不平之心難滅。
妙懿心裡暗自嘀咕著也不知唐韻用了什麼妙法,竟將這位有名的醋罈子小姐給哄住了,沒有發做,實在是稀奇。
「有的人想被誇還無人去誇呢,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呢。」靈璧直言不諱的道。
妙懿道:「其實說到繡藝,我倒覺得韻姐姐的更好。我曾見過韻姐姐佩的一隻荷包,是五彩線繡的底子,上面繡著金絲蝴蝶,才不到巴掌大小,卻用了平金,戳沙等七八種針法,實在是精妙非凡呢。」
眾人聞言,自然也想開一開眼。卻見唐韻笑著搖了搖頭,道:「那荷包是老黃歷了,沒有二妹妹說得那麼好。」
妍鸞好奇,說道:「不如姐姐拿出來給我們瞧瞧也好。」
「卻是不巧,那荷包前些日子不小心被我弄丟了,如今還真沒處給大家找出來。」唐韻瞄了妙懿一眼,笑得更深了些:「其實二妹妹身上這件衣裳就是頂好的蘇繡佳品。」
於是,話題很快又被重新引到了妙懿身上,唐韻望著眾人的神情,有羨慕的,有不服的,有好奇的,有探究的,她心說一個不行就來兩個,冬日漫長,總會有那心中不平的跳出來給梁妙懿使絆子,此次正好給了她給留神細查的機會,只需從中再繼續結交些,什麼人算計不倒!她抬眼去覷顧淑蓉,見後者正好也往自己這邊瞧來,不由得朝對方一笑。
花廳內燒著地龍,溫暖如春;隔壁廂房雖不比花廳溫暖,卻也連帶著沾了光,各家小姐身邊都帶了二三個大丫鬟伺候,隔三差五的也要輪換著休息一遭,歇歇腿。張家早備下了小丫鬟伺候這些「二主子」們,十分周全。
雲霜一邊捏著酸疼的手臂,一掀簾子,邁步走了進去,往椅子上一座,真個人都陷了進去。手邊被小丫鬟遞上了熱茶,她也顧不得熱,端起來「絲絲哈哈」的邊吹氣邊喝了兩口,耳畔傳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你們聽說了那個傳言沒有呀,說城東開藥鋪的那個財半城前些日子蹬腿死了,留下了好大一樁家業,被嫡長子繼承了,最受寵的那個小兒子一個子兒都沒分得呢!」
「呀,我也聽說了。」
「他就那麼有錢,誰不知道呀!」
「那個她家的大娘子不是有個狠毒的表妹,因嫉妒表姐表姐家中富貴,竟然設計爬了姐夫的床,剛嫁進去沒幾年就害死了二房娘子,當時還扭送了官府衙門,鬧得滿城風雲呢。」
雲霜瞇縫著眼,耳朵卻合不上,聽到此言,也不由得豎耳聽了起來。起頭的那個丫鬟故意買了一會關子才神神秘秘的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當年的事都是她家大娘子的詭計。那個被害死的二房娘子肚皮爭氣,生了好兒子,財半城喜歡得不得了。大娘子早就看她不順眼想害死她了。於是就故意在她表妹面前炫耀家世顯赫,又裝得懦弱可憐,將那表妹吹得飄飄然起,引得她自己想法嫁了進去;等那表妹有了身子,上有表姐照顧,又有丈夫寵愛,自然愈發的覺得二房礙眼,於是下毒活活毒死了那二房。我猜當時去給財半城告密的那個丫鬟就是大娘子指使的,且此事乃是一樁醜聞,最後能驚動官府,這其中必然有些貓膩。這叫引狼入室,與虎豹相鬥,最終漁翁得利的不就是大娘子了?」
「你這話倒新鮮,你說這財半城會不會也被他大娘子毒死的?」
「這我就不敢斷定了。」
……
那日雲霜聽著聽著就迷糊了過去,再醒來時賞梅宴都快散了,忙趕去了隔壁替班伺候顧淑蓉。回去的路上,見她情緒不佳,諂媚笑道:「小姐心裡頭不高興婢子是知道的,也不過這幾日的功夫,橫豎大小姐很快就嫁人了,她也住不了多久的。」
見顧淑蓉沒理會,她立刻活動起了心思,想著如何能將小姐逗笑。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方才聽到的財半城家大娘子的傳聞,便添油加醋的講述了一番,以轉換主人的心情。
哪知道顧淑蓉聽完之後,眉頭反而蹙得更緊了。她走著走著,猛然停下了身子,轉身對雲霜吩咐道:「走,咱們到唐小姐那邊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