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妙懿忽然感覺頭暈不適,被許夫人吩咐人送回家去請太醫調製。
馬車上,懷珠用帕子小心翼翼的給妙懿擦汗,擔憂的道:「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小姐是不是累著了?」
妙懿輕輕搖了搖頭,道:「無礙的。」
「小姐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呀?」這話是碧梧問的。懷珠緩緩搖了搖頭,又有些不確定。「雖在尼姑庵用了些茶果,卻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略動了兩口應該不礙事的。」
妙懿道:「哪裡就嬌貴成這樣了?」
不過是近幾日越發淺眠些罷了。也不知是怎麼了,她每日天剛放亮就醒了,便再也睡不著了。起初驚動了田氏,這之後她即便是醒了也只是靜靜的躺在帳中不動,一直熬到平日起身的時辰方才起來。
她自個兒的身子自己明白,素習也不是愛生病的,除非動了大氣,傷至肝脾,否則輕易不會有事。慈心庵她並不陌生,也不是頭一回去了,上次被姑母騙來相親,她為了避免被相中的厄運,不得不在佛門靜地說謊。今日許是菩薩動了怒,罰她受一回罪,算是彌補了上次的不敬,否則怎的獨她身子不適?
她這樣想著,不覺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號,忽然車身猛烈一晃,她一時不查,沒有穩住,身子撞到了懷珠肩膀處,忙被她和碧梧同時伸手扶住了。
碧梧一掀簾子,板著臉質問道:「你們是怎麼趕車的!怎的這樣不小心,不知道二小姐在車裡頭嗎,竟還是這樣毛毛躁躁的!」
跟車的小廝忙走上前來,彎頭哈腰的道:「姐姐別惱,姐姐別惱,原也不知怎的,沒發現這路上竟有幾個坑,一時不察,這輪子就陷進去了,還望姐姐同二小姐好好解釋一下。」
碧梧冷笑了一聲,她原本是在許夫人跟前侍候的,什麼魑魅魍魎沒見過,下人做事經不經心,有沒有敷衍,一眼都能瞧出來。如今看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讓她今後就跟著二小姐了,她自然要小心侍奉著。今後二小姐嫁人,身邊沒有得用的陪嫁可不行。歷來是開國的功臣最顯赫,她不和懷珠比,卻也自認為比臘梅眼界高些,也更加得用。二小姐既有胸懷能接納臘梅,想來也不是個氣量窄的,只要自己行事妥帖,她也斷不會為難了自己。
「看在二小姐的份上,我今日也不為難你。我只問你一句,這車要是夫人坐的,你們也敢這樣『一時不察』的顛到她老人家嗎?二小姐雖是新來的主子,卻也不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能敷衍對待的。」
碧梧皺著眉,重又縮回了簾子裡去。
跟車的小廝怔愣了片刻,車伕和另幾名隨從也紛紛下了車馬,走過來勸:「碧梧姑娘提點得對,你過後好好跟她陪個不是。」
有人伏在他耳畔小聲道:「這位二小姐的矜貴可不下於這位——」說著,伸出右手食指比劃了個「一」字。「咱們老爺和夫人可寶貝著呢。我姐姐在上房當差,聽她說,兩位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要論起賞賜什麼的,甚至比老爺的那個親侄女還要高上一籌,你說你該如何伺候?」
那小廝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小聲謝過提點之人不提。
妙懿在車中自然也聽見了碧梧的話,她忍住頭暈,微微笑道:「許是他們不經意的,你也別惱了他們了。我自來也受過些苦的,從平郡來京的路上,什麼山路土路泥路沒見過,也都習慣了。京城的路可平坦得多呢。」
碧梧忙道:「這些本不是該驚擾小姐的事,婢子訓上兩句話,點一點他們就明白了。他們雖是無法無天慣了的,卻也是聽勸的,這次婢子說完,下次他們就不敢了。」
妙懿含笑點了點頭,在心中歎息了一聲。碧梧不愧是許夫人□□出來的,聽了她這一席話,她突生茅塞頓開之感。從前確實是她事無鉅細的考慮太多了,今日她發頭疼,未必不是往日積勞所至。
「你說得是。」她輕聲道。
不多時,只聽那跟車小廝隔著簾子畢恭畢敬的道:「回稟二小姐,皆因小人們失誤,車輪受損,恐……恐不能前行了。小的斗膽請小姐們下車。」
妙懿看了碧梧一眼,碧梧無奈的道:「知道了。」
二人攙扶著妙懿下了車,妙懿這一透氣,被風一吹,忽然覺得稍微自在了些。她抬眼瞧見此處街市明顯不如臨街繁華,甚至稍顯破敗,雖處鬧市之中,人卻不算多,周圍多是些售賣香爐紙紮、老衣、冥紙等物的店面鋪子,蕭索的秋風一吹,地上還能看見手掌大小的紙錢,無端的多些陰森。
懷珠皺眉,心說這可真是倒霉了,來時路過在車裡也沒覺著這麼瘆的慌,四下裡打量,整條街唯有街東倒數第二家的飯館還算體面些。懷珠給妙懿緊了緊頭上的風帽,道:「趁著他們修車的功夫,小姐不如去那邊的飯館休息一下。」
妙懿輕輕扶額,道:「我現在倒覺得好些了,不如咱們在路邊站一站。」
因許夫人和靈璧等都留在尼姑庵裡,大部隊也都留下了,沒有跟回來。他們走得急,除去兩個在車裡伺候妙懿的丫鬟外,還有一個車伕,四名小廝騎馬跟車,誰也沒有預料到好好的車忽然就壞了,因此連個備用的都沒準備。
碧梧交代了一番讓眾人快些修理,又叫了個小廝,讓他去店裡轉轉,看裡面如何佈置。不多時,那小廝回來道:「前面的館子是賣素齋的,這附近都有名,叫『素清齋』,裡面雖不設雅間,不過現在不是飯點,人不多,收拾得也還算乾淨。小的已經讓掌櫃的將靠牆角背人的桌子拾掇出來了。」
碧梧去瞧妙懿,見她點頭,方才道:「你在前面帶路。」
四人一行來到了素清齋,掌櫃的見了立馬親自招呼,吩咐上茶上點心,又問想吃什麼素菜,什麼素雞素魚素鴨素鵝他們這都做得極有味道,洋洋灑灑自誇了一通,極有來了不吃會後悔的自信。那小廝立在一旁伺候,聽得有些不耐煩的撇了撇嘴,道:「我們小姐不吃外面的東西,你只管上點心就是了。」
掌櫃的見多識廣,天子腳下,什麼達官貴人沒見過,也不怕他這個,哂笑道:「這位小哥,你們小姐還沒開口呢,你怎的就為你家小姐做主了?」
那小廝鬧了個大紅臉,剛欲惱羞成怒的呵斥兩句,只聽碧梧款款道:「我家小姐今日不方便,勞煩老闆做些拿手的素肉、素點,我們拿回家供菩薩。只是一定要極乾淨才好。」
掌櫃的笑得滿面紅光,聲音洪亮的道:「不是我吹牛,我家可是祖傳的手藝,大戶人家的太太們都愛吃不說,拿來供奉佛祖也是極好的。」
說著,樂呵呵的吩咐小二去做,那小廝在碧梧眼神的威逼下也灰溜溜跟過去交錢。
妙懿此時覺得舒服多了,也覺得那掌櫃的有趣,遂笑道:「市井中多英豪,這位掌櫃人倒是有些意思。」
碧梧也笑道:「市井生活不易,小小一間素齋館的紅利也有許多人爭,最後只這一家能一枝獨秀的活下來,掌櫃的自然不是白給的。」
妙懿歎道:「正是呢。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足以讓親人反目,兄弟離心,更何況是間日進斗金的鋪子。」
正此時,忽聽門口發出一陣喧鬧聲,緊接著就見夥計被人一掌推開,從外面走進來十來個痞裡痞氣的青年男子,一個個歪戴著帽子,敞著懷,進門就呼三喝四的道:「老闆呢,掌櫃的呢,都給大爺們滾出來!」
眾食客見識不妙,能溜的都貼著牆根往外溜。但是店小人多,門被那十來個地痞擋住了,很多人想出去又被擋了回來,運氣差些的直接被踹倒在地,捂著胸口往後面退。
陡然生出了變故,懷珠蹙緊了眉頭,用身體將妙懿擋住,小聲道:「小姐莫怕,這些人應該是來尋人的。咱們別出聲,見機行事。」
就見兩個小嘍囉大踏步轉到了櫃檯背後,將方纔那掌櫃的拎了出來,扔在為首人的腳底下,惡狠狠的道:「你們家二少爺哪去了,快把人交出來,他欠了我們一萬兩銀子的賭債,要是今日再不還錢,我就帶兄弟們將這家店砸了!」
那掌櫃的抱頭求饒道:「我也不知道二少爺去哪了,我們家老闆已經說跟他斷絕關係,再不來往了。附近街坊們都知道此事。許久之前也跟您老人家解釋過了,他早就不是我們少東家了,如今我也將近半年沒見過人了。」
「你可別蒙我!我們可是得了信,你們二少爺現今就藏在你們店裡,快快將人交出來,此時就同你沒關係,如若不然……」那人猙獰一笑,面上的傷疤微微抖動,「我就將你的舌頭砍下來,讓你竟敢騙我們!」
說著,從靴筒裡拔出了一把短刃,讓兩人按住掌櫃的,用刀鋒在他臉上來回比劃,嚇得他殺豬一般大聲嚎叫,乞求饒命。
店裡的一個夥計躲在酒罈子後面瞇著眼窺視,見無人留意他,便用手肘著地,悄悄在地上爬行,打算通風報信。驀然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身子已經被人提了起來,重重的摔在地上。為首的冷笑道:「我就說他在,果然就在。」
隨後吩咐道:「兄弟們,把這裡給我砸了!」
妙懿心下一緊,伸手攥住胸口,心說:「今日她莫非要捲入一場是非之中不成?」
接下來,尖叫聲伴隨著桌椅瓷器被砸的聲音四起,碧梧和懷珠緊緊護著妙懿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後面,都嚇得緊緊摀住了耳朵。妙懿此時忽然似領悟到了什麼,心下一沉,暗道:「莫非這是有人故意設局算計我的?」又一想不像,其中有太多了變數了巧合在其中,除非算計她的人對自己的行蹤瞭如指掌,甚至還有機會對她下毒……
她緊緊閉著眼,許多張面孔從她眼前飛速掠過,正這時候,只聽碧梧在她耳邊道:「小姐,您瞧,咱們好像有救了!」
妙懿這才睜開了眼,一個墨綠色的身影映入了眼簾,一位年輕公子神色冷淡的立在門口,身邊跟著四五個隨從。那伙混混也不砸了,都停下動作轉頭望著他。
「本來想順便吃個素齋的,嘖嘖,要砸也要爺爺我吃過了再砸。」
蕭明鈺忽然將眼睛一瞪,道:「來人,給我將這幫擾人清淨的傢伙都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大家,上晚了。今日午後大概還有一更,對不住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