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許夫人就當著全家的面宣佈了要認妙懿為女兒的消息,整座將軍府轟動了。男僕女僕,丫鬟老媽子都喜氣洋洋的收了雙倍的賞錢。將軍府裡一份,田氏自掏腰包又是一份。府中下人全都已經改了口,稱靈璧為「大小姐」,妙懿為「二小姐」。待來年春暖,開了祠堂,入了族譜後再正式擺酒慶祝。
事情能如此順利還要歸功於許氏籌謀得當,打了梁氏一個措手不及。唐將軍那邊也很順利,梁大老爺悄悄遣人來伯爵府請妹妹拿主意,卻反被看門人給攆了出去。最終無法,被唐繼宗逼著寫了保具。當即又被送到府衙畫押登記,兩下交割清楚,等梁大老爺有些反應過味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再無回天之力了。
不表梁家兄妹二人如何的氣悶,單說對這個消息反應最大的卻是另一個人。
唐韻猛的把手在琴弦上按了一下,古琴發出一陣沉悶的「嗡」聲。小丫鬟紫露尚未延至唇角的笑容立刻被憋了回去,偷偷摸摸將剛從懷珠那裡領到的賞錢藏進了袖子,輕手輕腳的將要退出去,卻被唐韻叫住了,吩咐道:「你去,把紫瑛給我叫回來。」
紫露忙忙的退了出去,恐耽擱遲了會受罰。
唐韻一個人在屋內靜坐了許久,天已入了深秋,屋內早早的就點上了炭火,灰白的炭塊在火盆中發出紅光,燃得十分旺盛。她靜靜的盯著那火光,心情略略平復了一些。
一夜無話,次日來到女學,她發現將軍府出了位二小姐的傳聞已經四處傳遍了。大多數人雖對妙懿不熟,但都知道唐靈璧,有說好,也有說不好的,但大多數僅持看熱鬧的態度。
王嬛君等自然要賀喜,師靈芸羨慕的道:「這下你可如願的把妙妙留在身邊了。」
靈璧得意的看了眼妙懿,道:「怎麼樣,我妹妹可還標緻?我敢說,京裡就沒一家閨秀能比得上的。」
眾人都說這下你可得意了。妙懿自不肯讓她繼續說下去,忙攔住了靈璧的話頭,眾人轉而聊起了旁的話題。
「顧小姐可瞧見了,她現在改了姓唐,是正兒八經的將軍府大小姐了。原本她就不將我放在眼中,如今更加不可一世了。」唐韻譏誚的說著,將臉轉了回去,看著顧淑蓉緊盯著迴廊另一頭聊得正歡的幾人,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佑哥哥最近又對她不冷不熱起來,她都能猜到,一準是佑哥哥又想起這個狐狸精來了!
唐韻緩緩道:「其實你也知道,此人城府極深,並非一般人能明白其陰險。相信顧小姐也是深受其害的。」
「正是如此!此人陰險狡詐,偏那些人都被她騙得團團轉。」
唐韻很早就發覺了顧淑蓉對妙懿的敵意,因此常找機會接近她,二人一拍即合,每次見面都大說特說妙懿壞話。顧淑蓉引其為知己,幾乎什麼話都不瞞著她。
「顧小姐也如此認為嗎?」唐韻彷彿找到了知音一般,用手摀住胸口,重重的歎息道:「可惜從來都沒有人能戳穿她。而這些只不過是她籌劃的第一步而已,接下來嬸娘就要為她擇選了夫婿了,也不知道誰會這麼倒霉,娶了這個克父的掃把星回去。」
顧淑蓉忙追問道:「不知將軍夫人可有人選了?」
唐韻隨意點點頭,道:「確實已經有了,可惜她生母都看不上,不同意。怕女兒嫁過去沒有靠山,家人又照顧不到,反正怎麼樣都不合心意。她自己也說,除非能嫁個知根知底的人家,上面有熟識的長輩照看著才好。我當時思忖了半天,能做到這一點的似乎只有……」
她看了顧淑蓉一眼,忙掩住唇垂下了頭,道:「好妹妹,當我失言了。這都是我混亂猜測的,做不得準。」
她心思玲瓏,顧淑蓉又並不十分掩飾對張延佑的愛慕,時不常的也跟唐韻提一下,她自然明白用什麼方法最能點燃眼前這塊爆炭。
其實她先前還曾試過在書院中放出流言,妙懿近來十分引人注意,所以背後說她閒話也好壞摻半。哪知道沒過幾日,流言就銷聲匿跡呢,她這才知道是嬸娘許夫人處理了此事,當即安分了許多。
她過後對許夫人給妙懿做主感到氣悶,且又疑神疑鬼的覺得嬸母待自己淡了些,整日的驚疑不定。如今時間愈發緊迫了,她再不行動就等著被送回老家吧。她必須要抓緊時間除去梁妙懿,趕在她被正式被錄入族譜之前毀掉她的名聲,且還不能由自己動手。此時借刀殺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顧淑蓉陰測測的道:「若是被我發現了她真的打著這個主意,我一定要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唐韻聞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待:「妹妹可千萬別衝動,要是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這都是我的罪過,不該將這些有的沒的告訴妹妹,你可千萬別外傳才是,否則將軍府就沒有我的活路了。」
顧淑蓉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就是太軟弱了才會被人欺負的。」
唐韻靦腆的低下了頭,心中好笑。
軟弱?她還從不知道這個詞能用來形容她。
自她出生那日起,她就從未軟弱過。母親是父親娶的第三個填房,她的前面有無數哥哥姐姐佔據著父親的寵愛。其實家裡並不富裕,得寵意味吃好吃的,穿好衣服;不得寵的便是清湯寡水的三餐和姐姐們穿舊了的,先是打賞自己身邊的貼身大丫鬟,最後挑剩下的才是她的。母親只寵愛弟弟,對自己連看都不看一眼,她若是不爭,根本就活不到現在。
看眼色和爭寵是她的本能。
她兒時曾偶然來過京城一次,十分嚮往,臨走時還偷偷哭了一場。那時她就發誓,長大之後一定要再回到這裡,離開所有人都擠在一塊住的狹小祖屋,離開粗俗沒教養的丫鬟老媽子和同樣凶狠的兄弟姐妹們。
因此,在她父母得到信,說將軍夫人親自寫信邀請他們領女兒們去京城小住時,她禁不住狂喜。但因為家裡的錢只夠給一個女兒好好裝扮的,其餘的還要省著用作路費,她便使盡了渾身解數,終於將姐妹們擠了下去,獨自跟著爹娘來了。
她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做事也狠得下心,除了自己之外,連爹娘都不放在眼裡。她來之前,父親就曾告訴過她,叔父膝下荒涼,僅得一女,許夫人這把年紀已經不能生了,所以想從親戚中選一位陪伴唐靈璧。且說不定還會從族中挑選一個女孩兒過繼到將軍府。她當時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討得叔父嬸母開心,常常久久的留在將軍府享福。
也是合該讓她顯出來,唐家人丁不旺,且生兒子的居多,許夫人翻來找去,竟只有零星幾家有適齡且比較合意的女孩子。這些人都被許夫人陸續接到了家來,再仔細一篩選,發現不是羞手羞腳,就是不夠美貌,或者有難以言說的隱疾,甚至還有一個破了身子的,許夫人派人打聽了才知道,此女竟然還嫁過人!她被父母逼著和離,就為了能成為將軍府的小姐。
許夫人大怒,將女孩們都送回了家去,唯獨留下了唐韻。只是不知唐靈璧從哪裡聽到了什麼話閒話,竟十分厭惡自己,弄得許夫人也對自己不冷不熱的。不過她十分擅長討好人,就這樣日日在許夫人面前勉勵奉承,漸漸打動了對方,鬆口讓她入讀女學。她只當是熬出頭了,卻沒想到府中竟又住進一個梁妙懿,且色色齊全,事事拔尖,眼看著比她強上不止一籌,看許夫人的意思,似乎很是滿意,漸漸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沒想到,最後被嬸娘選中的果然是她!縱使她千防萬防,卻根本防不住一個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嬸娘也再未在她面前提及今後繼續收養女兒的打算。
秋後殘存的螞蟻在乾枯的樹幹上瑟縮的爬行著,唐韻盯著那顆米粒大小,正艱難爬行著的螻蟻,忽然身後伸出兩指一把捏住,狠狠在手中碾碎,攢成一團黑色的肉泥。她輕輕鬆手,肉泥掉進黑色的花土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唇邊緩緩的綻放了一個殘忍的笑。
卻說顧淑蓉一整日耳邊縈繞的都是妙懿成為將軍千金的消息,聽得她煩不勝煩。
父親做生日,她搬回家剛住了兩日就催著母親快回伯爵府去。剛進門就四處打聽消息。一聽雲霜說將軍夫人昨日又來了一回,正好大公子在,就見了一回,許夫人還誇大公子「愛讀書」,「學問高」呢。
此言不異於晴天霹靂,在她心裡,這就是驗證了唐韻的話。她在屋裡急得團團轉,想去找佑哥哥卻被告知還在國子學,近幾日有功課要做,暫時不回家。她有胡思亂想著會不會是與人幽會去了,一整日都不得安寧。不過她還是稍微學聰明些了,這一回沒有亂砸東西。
「你讓人去把我哥哥叫來,我有話要方面同他講。」
病急亂投醫,她除了這個不成器的哥哥,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幫手了。顧天驥得了信,還真是趕來了回來,兄妹倆秘密商議了一番,最後決定根據唐韻提供的消息,在將軍夫人帶著女眷們去慈心庵打醮的時候下手。
「這回哥哥可不許出錯了!」
她抱怨上回顧天驥不守信用,白收了銀子還不出力;顧天驥沒好意思告訴妹妹自己不但沒佔到便宜,還被人揍了一頓,只說妹妹給的銀子不夠籌劃的,是不是多給一些。他這回可是要找能動真格的人,銀錢少了就只能找更差一些。
顧淑蓉聽了,只好咬牙說再加十兩銀子;顧天驥嫌少,兄妹二人討價還價,又加了十五兩方才罷了。
卻說這一日果然如唐韻所言,許夫人清早帶著靈璧、妙懿和唐韻,輕車簡從的去往慈心庵。田氏在將軍府陪著兒子唸書,沒有跟來。
慈心庵的老尼姑見了許夫人比見到梁氏還要親熱,盛情款待了一番。靈璧素來不愛聽這些,拉著妙懿在庵堂裡閒逛。妙懿走到功德碑下,這回再看碑文上的人家就不算陌生了。最上面的捐香油錢最多的一是當今貴妃的母家沈家,另一個就是王嬛君和王端平兄妹所在的王家。
靈璧笑道:「我沒事也愛到這裡看名字,嬛君家主要是她家已故的老太太信佛,有一回也是來打醮,被靜心那賊尼姑騙了,當場許諾捐十萬兩,後來為了不食言丟了臉面,王家也只好掏錢出來了,算是個老太太祈福吧。」
妙懿點了點頭,忽然覺得頭有點暈,以為是吹著風了,便建議靈璧回去。哪知道她越坐越暈,最後被許夫人發現了。
許夫人見她面色不佳,關切的道:「可暈得厲害?要不要看看大夫?」
唐韻道:「要不然妹妹先找個地方躺一躺,等結束我們再叫你。」
靈璧翻了個白眼,道:「你沒看見妙妙頭疼得緊嗎?哪裡是能躺得好的!」
許夫人看了看天色,道:「現在離結束還早得很,懿姐兒先回去休息吧。碧梧,你跟著二小姐,回去記得同管家說,找方太醫二小姐瞧瞧,別是什麼症候。」
妙懿忍住難受,勉強道:「那孩兒就先回去了。」
許夫人不放心,又交代了一番,命人好好的將妙懿送上了車,並且囑咐回府後派人送個回信。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就醬紫吧……昨晚誰落枕了,今天偏頭碼了一天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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