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妙懿再回頭時,只瞧見一抹墨綠緙絲的袍腳消失在了粉牆的盡頭。
王端平這邊派人直接將顧天驥送出府去,又叫小廝到各處去知會一聲,男客一律不許再放入花園,並且加派侍女到花園和後宅各處巡查,如遇到什麼事情立刻回報!且不許驚擾到客人。
他滿懷歉疚的對妙懿道:「是我思慮不周,險些害了梁小姐,萬望小姐海涵。」
妙懿淡淡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也不便再提,王公子可明白?」
王端平赧然一笑,立刻道:「實在是對不住梁小姐了。如果有什麼能為小姐做的,只要在下能夠做得到,梁小姐只管開口便是了。」
「王公子多慮了,嬛君姐姐待我極好,我不想讓她擔心。時候不早了,我想回去找唐姐姐,麻煩您為我引路。」
見妙懿神色冷淡,王端平自知理虧,心中微微一歎,抬腳剛走出去幾步,忽聽懷珠一聲驚呼,一個身穿緞藍衫子的白面書生被王端平的長隨從樹叢後揪了出來,只見他神色倉惶,頭頂還沾著一片葉子,看起來有些狼狽。
妙懿不禁瞪大了眼睛,此人不是李敬儒又是誰!
「李公子怎麼會在這裡?」王端平蹙眉上下打量著他,見他眼神飄忽,似有躲避之態,心下愈發疑惑起來。
李敬儒撣了撣袖子,藉機偷眼瞄了妙懿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沖王端平一拱手,道:「原來是王公子。李某方才酒醉,出來透透氣,不知不覺走到了此處,見景致甚美,就駐足觀望了一會。方才因聽見有人爭吵,就走過來瞧,哪知道卻被人誤會。」他看了一眼王端平,又轉臉看了看他的長隨,神色倨傲中透著輕蔑。
王端平見其可疑,哪裡信他的話,待要再問時,只聽妙懿輕聲道:「王公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王端平立刻道:「我送梁小姐過去。」
又吩咐長隨道:「你留下給李公子引路。」
他的長隨「嘿嘿」一笑,道了聲「是」,目光炯炯的望向李敬儒;後者瞧他膀大腰圓的模樣,心裡不禁有些發麻。其實他賞景是假,被顧天驥攛掇進來看美人才是真。
顧天驥在席上聽見他對妙懿的美貌嘖嘖讚歎時,心中不禁一動,想到妹妹的重金許諾,便偷著對李敬儒道:「似李兄這般風流才子,就該有佳人相配才是。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正好是個機會。」
李敬儒問:「怎麼說?」
顧天驥瞇著一對小眼睛,壓低了聲音道:「書中或戲文裡不是常出現花園幽會定情的段子嗎?現在你我就去尋那梁小姐,如能趕巧遇上,我就上前攔住不放,她定然懼怕,到時候你再出面將我罵走,救她一次,她自然會感激你。接下來你再設計將人騙到咱們準備好的亭中,我這隨身可帶著好料呢。」
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趁人不備遞了過去。李敬儒接過,拔出木塞,放在鼻端不遠處輕輕嗅了一下,面上緩緩浮現出一個笑容。
「怎麼樣?這可是極純的,只需放半個小指甲那麼多的量在酒中或熏爐裡,不管是誰都能乖乖任你擺佈。這可是我花了重金買來的。」
顧天驥的話讓他的心思活絡了起來,思及方才見到的梁小姐身穿一襲天水碧的對襟袍子,只在袖口上綴了一圈籐蔓花紋,頭上挽著少女常梳的凌虛髻,斜斜的簪了一支蓮花簪子,花瓣是由芙蓉玉石打磨而成的,花蕊嵌著紅寶石,另有一顆垂下,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寶光閃耀,更襯得她膚光勝雪,眉目靈動,其嬌柔妍媚處,百個郝媚兒也及不上。明明只是極普通的衣飾裝扮,但穿在她身上卻似生了輝,沾了光一般,他見過的佳人不少,知道此等才是真正的絕色。
他難耐心頭悸動,最終色心戰勝了顧慮,欣然應允了這個計劃。他自然不知道顧天驥是打算利用他暗害妙懿,自己隨後也跟著佔些便宜。這樣事發後受罰也輪不著他。
後面發生的事讓二人始料未及,本來前面的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打聽到小姐們都聚在水閣之中,等趕過去時正好瞧見唐、梁二女匆匆往前院方向趕去,便在附近選了一處隱蔽且難以被人瞧見的通往水閣的必經之路。也是趕巧了,妙懿自己先趕了回來,且身邊僅僅帶了一個丫鬟。接下來便是順理成章的施行計劃,李敬儒差一點就打算衝出去表現「英雄救美」了,誰成想到蕭明鈺和王端平竟會突然出現攪局。他見勢不好,縮在樹叢後不敢露面,哪知道還是被人瞧見了,並抓了出來。
李敬儒也不知是該慶幸沒被打,還是心疼這個難得的機會。他眼睜睜的瞧著王端平親自護送妙懿往前面去了,連瞥他一眼都嫌浪費,不禁十分懊惱。
「別看了,李公子快請把。」那長隨抱著膀子低頭瞧著他,眼中的幸災樂禍難以掩飾。這小子一瞧就沒安好心,賞景賞到樹叢裡的他還頭一次見。
李敬儒白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轉頭就走;誰知一個沒留神,左腳被樹根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啃屎,忙穩住了身體,尷尬的輕咳了一聲,也不邁那四平八穩的方步了,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在說唐家兄妹正在說話,就見門一開,妙懿從外面走了進來,緊接著王端平的身影從她的身後出現。靈璧見她復又回來,還納悶的道:「水閣那邊散了嗎?」
妙懿微微側了側頭,眼波略掃了王端平一眼,後者忙道:「我在路上遇到了梁小姐,我說想來瞧瞧唐兄弟醒沒醒酒,就和梁小姐說了幾句話,說著說著不知怎的就又折返回來了。」
妙懿忍住捂臉的衝動,心說王公子你這瞎話編得也太沒水準了!
王端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回答不知所云,漏洞百出,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好在靈璧正想著心事,也沒在意,說道:「哦,原來如此。」她看了一眼從榻上翻身坐起的哥哥,道:「既然哥哥已經醒了,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唐賢毅望著妙懿,眼神略有些複雜。其實他的酒意早在靈璧趕到時就已經醒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時候,他無意中聽見妙懿同妹妹說起關於李敬儒的事,聽得他也是十分氣憤。妙懿走後,靈璧就逼著他去查李敬儒的底細,他也想著要好好教訓一些這個偽君子,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對妙懿,說實話他並非毫無意思,稀世容貌誰人不愛呢?且她人品也端正,母親和妹妹都喜歡便是證據。不過婚姻大事他還是會聽從父母的吩咐,絕不會在此之前就毀了人家小姐的清譽。因此只是以禮相待,保持距離。
事實上妙懿仍然沉浸在李敬儒帶給她的打擊中,心裡一時片刻哪裡擠得進人去?
回去之後,唐賢毅立刻就開始動手查探。起初只知道李敬儒的舅舅歐陽大人為官清廉,家裡的宅子老舊不堪都拿不出錢來修葺。後來在李奶奶領著李敬儒前來投靠之後才漸漸有了餘錢,改換了門庭。近些年鋪子宅子都有了,倒也沒什麼出格的事。
歐陽大人還有兩個兒子,唐賢毅一打聽才知道李敬儒同這兩個表兄弟都不太和,私下裡難免有些微詞,於是就打算從這兩名歐陽公子入手,探查李敬儒的秘密。
要查也很容易,唐賢毅不過略一表示友善,兩位歐陽公子立刻貼了上來,非要請吃請酒。喝過兩三次酒後,二人的話就多了起來。某一次唐賢毅不過偶然問了一句,歐陽兄弟根本不用他套,自己就掏起了表兄的家底。這一聽不要緊,李敬儒不但一邊和郝夫子的侄女苟且,還一門心思的打算迎娶一位貴女,說是非「貴」不娶。其實他在原籍老家似乎曾定過一門親,現在看來也是不了了之了。因為這個,他經常找機會去有權有勢的同窗家做客,打的就是接近女眷的主意。歐陽兄弟對此十分不屑,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父親偏心侄子,對他比對他們兄弟倆好云云,直說到樂姬上來伴酒為止。
唐賢毅聽完之後對此人更加厭惡起來,他可是聽辰五說起過此人曾幫妹妹撿手帕子的事,眉頭皺得更緊了,心裡的厭惡也越發加重了幾分。這廝竟然還打過妹妹的主意,實在不可饒恕。似這般玩弄女子感情的勢利小人,若不狠狠教訓一頓著實難出心頭的一口惡氣!
根據歐陽兄弟所提供的消息,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於是假借郝媚兒的身份,設計將李敬儒約出來私會,然後命家人化妝改扮,將他蒙了頭帶到偏僻處,狠狠打一頓。
他讓人下手也是有分寸的,這次李敬儒受的傷至少能讓他在床上躺兩三個月。如果他傷好後還是不安分,那麼下次至少要讓他躺上半年。
那日他得到辰五的稟報,心裡略微釋然了些。他當即打馬回府,打算將這個消息告訴妹妹。
他在府門前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迎上前來的小廝,自己則邁著大步朝裡面走去,直接往後宅去了。進了上房,只見許夫人正笑盈盈的拉著妙懿的手,說著什麼。見他進來,許夫人立刻命人打溫水來給兒子洗臉,又讓丫頭們倒茶,支使得一屋子人團團轉。
唐賢毅笑著在許夫人左手邊第二把椅子上坐下,道:「母親別忙了,我一會去前面換衣服,等吃晚飯的時候再進來。」
許夫人則道:「你在我這裡換也是一樣的。你先把臉擦了,我讓人把你的衣服取來。你今日好好收拾一下,咱們家晚上有客。」
說著,她看向妙懿,笑瞇瞇的道:「你梁家妹妹的母親和弟弟一會就要到了,咱們要辦個接風宴,好好慶祝一下。」
妙懿抬頭朝著門口方向望去,唇邊的笑意無論如何也無法停下。
終於等到這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