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珠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兩位小姐的後面,有意無意的將夏荷冬筍同她們隔離開來。
待來到妙懿房中坐定,秋桂又領著三四個丫頭進來,將茶點擺了一小桌,有蜜餞六品:青梅、銀杏、櫻桃、仙桃、桂圓、蜜棗。糕點十樣:桂花綠豆糕、棗泥山藥糕、牛乳玫瑰糕、蒸桂花糖糕、翠玉豆糕、椰奶凍糕、百合花糕、栗子糕、八珍餅、荷花酥。八瓣的水晶盤子攢了一小盤細緻乾果,已經去好了皮。另有甜白瓷的盤子裝的新鮮水果兩盤。香茶一壺,茶盞兩隻,均是上房待客用的海清玉冰胎。秋桂親自給二人斟茶倒水,十分慇勤。
妙懿見她倒完茶也不走,只是笑瞇瞇的垂首立在一旁,遂笑道:「秋桂姐姐難得來我們這裡一回,還要忙來忙去的走動,這我怎麼過意的去?懷珠,還不請你秋桂姐姐去喝杯茶歇歇腿。」
懷珠忙走過去挽住秋桂的手,親親熱熱的道:「若姐姐不嫌棄,就去我那邊坐坐吧,好歹是我們小姐的心意。這裡還有許多人伺候呢,你就放心吧。」
秋桂見夏荷冬筍都在呢,也樂得輕鬆,笑著半推半就的道:「既這樣,那婢子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妙懿又叫過海棠,吩咐道:「你去給你姐姐們泡茶,拿我屋裡的茶罐子,裡面是今年剛下來的明前新茶,是前些日子老太太剛給的,我才吃了兩回,也給你秋桂姐姐嘗嘗。」
打發走了兩個人,還剩下兩個。
妙懿同靈璧說說笑笑,靈璧隨意拈了一顆蜜棗送進口中,問道:「你這兩日都做什麼了?」
妙懿答說除了在家裡坐著,便是出去閒逛。昨日同姑母去慈心庵參拜,討了些齋果回來。
靈璧一拍巴掌,笑道:「那尼姑庵我曾去過,倒也別緻,只是那掌院的老尼姑無甚趣味,見了我們只會說些因果輪迴,善惡報償等語,不過是想誆些佈施罷了。若你不理她倒好,哪怕你鬆口一個字都纏著你不放,真個是打蛇隨棍上,虧她還是出家人呢,比街邊賣酒賣茶的還能吆喝生意。」
見她言語俏皮,妙懿聽了禁不住笑,二人邊品著茶邊說著閒話,一直說到前面擺飯才過去。用過飯後,梁氏又領著妙懿和靈璧去拜見了一回張太君。待出來後,妙懿提出要和靈璧去妍鸞屋裡坐坐。
妍鸞自是歡迎的,只是她同靈璧算不得熟悉,也無甚可說的,只是一邊吃著慧繡撥好去了皮的松子瓤,一邊聽著妙、靈二人說話,漸漸有些犯起困來。
靈璧低頭喝茶時暗暗給妙懿遞了個眼色,妙懿長睫輕垂,唇角彎出了一個若有似無的笑,輕聲道:「鸞姐姐該歇午覺了吧。」
妍鸞忙擺手道:「我不睏。」緊接著就打了個哈欠。
靈璧一本正經的道:「午後不小睡一會很傷身的。」
剛說完,自己就跟著連打了兩個哈欠,妙懿微微一笑,道:「回去我那邊睡吧,伺候的人也多些。」
妍鸞挽留道:「不如都在我這裡歇吧,地方也夠寬敞,咱們就躺床上說說話。」
於是丫頭們上前收拾了一通,又拿來兩天新被子。三人將簪環首飾摘了,由慧繡分別用帕子裹了,擱在妝台上,轉回身走到床邊,將紫綃帳從如意鉤上放了下來,密密的掖到了褥子下面,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門扉。
廳室中還立著好幾名丫鬟,她笑著親自招呼眾人到隔壁廂房內喫茶,屋裡留了兩個小丫鬟守著,以防小姐們臨時有事招呼。
因梁氏事忙,身邊幾乎離不開秋桂,她午後就再沒跟過來。紅玉紅拂是客,不可簡慢了。懷珠看了一眼主動要求留下來看門的夏荷冬筍,笑道:「這邊有人守著門,姐姐們不必擔心沒人使喚。聽說皇上下了旨意,賞好多銀子要重新修建將軍府呢。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熱鬧的事,待會我好好聽聽紅玉姐姐是怎麼說的。
說著,急不可待的出去了。
夏荷冬筍都還年少,難免心癢癢。別人都偷閒喝茶閒聊去了,反正她們留下來也聽不著屋裡有什麼動靜,何況還二小姐也在裡面呢。這樣想著,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嬉笑著出去了。
守門的小丫頭羨慕的望著姐姐們離開的背影,暗暗發誓,今後也要如她們一般體面自在。
且說三人並排躺在寬大的拔步床上,從裡到外依次是妍鸞、妙懿和靈璧。幾人先是說笑了一會,說著說著,妍鸞就沒音了,再仔細聽,呼吸平穩規律,應是睡著了。
唐靈璧無聲了舒了一口氣,用手肘輕輕一碰妙懿,見她轉過身來望著自己,二人相視一笑,湊到一塊咬其耳朵來。靈璧埋怨道:「現在你能說實話了吧。我昨天收到你的書信,嚇了一跳,看你寫有大事要發生,讓我今日務必過來瞧你一眼,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她能忍到現在才問,幾乎已經是極限了,簡直快要憋死了。
「你姑母從我剛來就一直派人緊盯著,你又好好的,我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現在你能跟我好好說說了吧。」
妙懿用被子掩住嘴,微微一笑,也湊到靈璧耳邊,同她耳語了一番。靈璧聽完猛的摀住了嘴,驚道:「她要逼你嫁人?怎麼能夠……你母親不是還在嗎?」
妙懿搖了搖頭,說來話長。她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著靈璧,輕聲道:「唯今怕是只有你能救我了。」
倪俊口中緩緩吐著青煙,午後漫長的日光就在低低的耳語聲中度過了。
妍鸞一覺醒來發現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她揉了揉眼,帶著些許鼻音喚道:「慧繡。」
帳簾輕輕佻起,慧繡笑道:「小姐醒了。方才侄小姐和唐小姐回去了,見您睡得香,不忍心叫您起來,讓您多睡一會。這不已經快擺飯,小姐打算先用些點心嗎?」
妍鸞擁被而坐,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道:「原來是夢呀。」
此時,就在三房內,梁氏放下手中茶盞笑道:「唐小姐若捨不得懿姐兒,不如就用過晚飯再回去吧。」
唐靈璧拉著妙懿的手,依依不捨的道:「太太慈愛,我是捨不得梁妹妹,恨不得將她帶回家去呢。」
紅拂笑著插言道:「小姐若真捨不得,不如請梁小姐去將軍府同住,有多少體己話說不完的。」
「太太可捨得嗎?」唐靈璧睜大了眼睛望著梁氏,一臉的希冀。
梁氏緩緩笑道:「唐小姐喜歡懿姐兒,那是她的福氣。只是這事恐怕要先經過將軍夫人的准許才好過去打擾。」
靈璧立馬喜說道:「太太答應就好,母親那裡我已經說好了,到時候梁妹妹就同我住在一塊,您也不用怕她委屈了。」
「唐小姐的願望雖好,只怕時間太過倉促了。」梁氏的目光淡淡的從妙懿身上掃過,看得妙懿心頭一寒。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懂事。唐小姐胡鬧,你也任由著她來。」梁氏輕輕嗔怪了妙懿兩句。
妙懿只好襝衽起身行禮道:「是侄女思慮不周。」
靈璧急道:「這本不關梁妹妹的事。」
梁氏一擺手,和顏悅色的道:「去別人家做客至少要先同主母說一聲,況且一應隨身物件也需要收拾妥當,什麼需要帶,什麼不需要帶,怎麼也要收拾上那麼一兩天才好。若唐小姐有心,不如過兩日求了將軍夫人下帖子,到時我便親自遣人送懿姐兒過去,哪裡急在這一時。」
靈璧咬了咬唇,還待再說些什麼,只聽妙懿道:「唐姐姐抬愛,妙懿感激不盡。只是姑母說得也是實情,姐姐何不先回去問問唐伯母的意思,反正我現時哪裡都不去,隨時在府中恭候。」
靈璧情知梁氏是故意反對,卻又無法,只好說:「那就請梁妹妹等我一日。」
妙懿衝她點點頭,微微一笑。
靈璧到底也沒留下用飯,告辭要走。妙懿親自送她到了二門,臨上車前,靈璧拉著她的手,道:「你且好好在家裡等我。」
妙懿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嗎。」
靈璧餘光瞥了一眼立妙懿身後的一大推丫鬟婆子,冷「哼」了一聲。「你且先忍耐一日,我明日定求了母親過來接你。」
二人依依惜別,靈璧鬆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登上了馬車,匆匆去了。
妙懿一直目送著馬車駛出二門,這才若有似無的輕歎了一聲,轉身回去了。
她重新回到了三房見梁氏覆命,她行完了禮,抬起頭正好對上了梁氏的目光,只覺房中氣氛陡然一變。
妙懿安靜的垂下頭,沉默不語。
半晌,這才聽梁氏說道:「若不是唐小姐今日上門閒坐,我還不知道侄女竟和她這般要好呢。」她的聲音在諾大的廳室中迴盪著,帶著些許空曠的回音。
妙懿笑著答道:「其實侄女也不知道為什麼,分明才見過幾回面就覺得和唐小姐投緣,可能是因為同鄉的緣故吧。上次鶯妹妹也還說羨慕侄女來著,侄女只覺愧不敢當,一時巧合罷了。」
「這是好事,何必藏著掖著的。」梁氏平靜的道:「只是有件事忘了跟你說,五太太有個心口疼的毛病,每年秋冬時節都要去郊外的莊子上養一養。她沒有子嗣,也沒人陪著,很是孤單。她又喜歡你,便同我說想讓你陪她一塊去,我已經應下了。」
妙懿猛的抬頭去看梁氏,神情複雜,粉嫩的唇瓣動了動,半晌沒有言語。
梁氏神色如常的繼續道:「等用過飯你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天一亮就出發。」
見她動也不動的立在原地,梁氏淡淡道:「我知道事情是急了些,不過我已經答應五太太了,無法更改。不過你放心,這回去會有很多人跟著過去伺候,那邊的屋子也是今年初才翻新過的,住著不比府裡頭的差。」
她話音已落,妙懿才彷彿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定定的望著梁氏,輕聲道:「姑母可是不希望侄女和將軍家的千金來往?」
梁氏笑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你一個小姑娘家初來京城,恐怕以為交上一兩個出身顯赫的貴女就同她們一樣了,其實不然。這京裡能玩到一塊的都是身家背景相似的閨秀,若是差得多了,玩上兩日也就無法維持下去了。京城永遠不缺新人,我也是為了你好,怕你不知深淺的陷進去。」
笑話!她以為用一個將軍千金就能壓住伯爵府了?就算是炙手可熱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連婆家都沒有呢,還想幫別人做主?她有得是辦法將人打發了。
妙懿的唇角漸漸勾起了一絲笑意,她仰起臉來,衝著梁氏燦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這一笑起來更覺動人,室中眾人俱看得一呆。
「既然是姑母的吩咐,侄女自當遵從。」
她笑盈盈的答道,聲音中不帶一絲一豪的不悅,反而像是滿心歡喜的模樣,倒引得梁氏一愣。
「你回去好好準備吧。」梁氏緩緩沉下臉去,將所有可能都在心裡盤算了一遍,覺得自己雖算不上算無遺策,但也沒有什麼疏漏。她心說我倒要看看這個丫頭能搞什麼鬼,莫非還指望著誰能來救她不成?
妙懿朝梁氏蹲身福了福,再不願多言,轉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