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一怔,有些慌張的擺手道:「不關我的事,都是臘梅姐姐洗的。」她本是來搶功勞的,卻沒想到惹了一身騷,心中暗罵臘梅無能。她偷瞄了妙懿一眼,見她正在看自己,連忙又道:「早上噴壺壞了,花還沒澆呢,婢子這就去花房借一個去。」說著,趕忙溜了。
「怎的這般沒規矩!」懷珠氣得發怔,想罵卻又忍住了,直到確定左右無人時才小聲沖妙懿抱怨道:「臘梅幹活不牢靠,粗手大腳的,一看從前就是做粗活的。這綢子緞子的本就是嬌貴東西,哪裡禁得住這般揉搓?還有海棠,叫十次有八次不見人影,說澆花,那窗根底下的薔薇都打蔫了,也沒見她拎一次水壺。露臉領功的事兒就拚命往前鑽,一看事情不好,溜得比耗子都快,被鬼攆似的,也不知姑太太怎的就撥了這麼兩個人來伺候您。」
妙懿從懷珠手裡接過衣服,仔細瞧了瞧,道:「不打緊,我正嫌這衣裳太素,想在上面繡些什麼呢。昨日鸞姐姐送來的描金石榴花樣子就很新巧,等我繡上去蓋住那口子便是了。你也別聲張,去床頭把樟木箱子裡的針線取來,還有咱們路上買的繡線,也一併拿過來。」
見懷珠仍愣在那裡,她緩了緩口氣,耐心的道:「來之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出了門就不能有任何抱怨。咱們如今和大房的關係雖算不上僵,但也談不上和睦,姑母肯收留咱們已數勉強。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京城,我本就沒指望著過得舒服,只想著能有個容身之所便不錯了。咱們不是已經算過利弊了嗎?住店或者賃房子住不安全不說,且傳出去也不好聽。沒有長輩在,我一個女子領著你們幾個,終究是不方便。再說姑母事忙,顧不到這些小事也是有的,算不得什麼。況且她們也不是完全不得用之人。臘梅性子雖有些粗枝大葉,但肯幹活,不躲懶;海棠要伶俐些,雖總往外跑,不過對府裡的消息卻很靈通。我不是她們的正經主子,能如此已經算不錯了。如今寄人籬下,能省的便都省了吧,可別忘了咱們來這裡的目的。」
一語未了,那個叫臘梅的丫鬟正好進來送午飯,主僕二人便換了話題。懷珠面色雖有些不好,卻也沒發作,冷著臉將衣服收到了櫃子裡。妙懿飯罷,覺得有些口渴,和顏悅色的囑咐臘梅煮些茶來,將她支了出去。懷珠走到妙懿榻前的腳踏上坐下,壓低了聲音道:「剛忘了說,關於李公子的事,哥哥讓我給小姐稍帶個話的。」
妙懿聞言,不由精神一震。待要細問時,卻忽聽門口有人道:「侄小姐在家嗎?婢子是夏荷。」
懷珠忙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打了簾子,將人讓進了裡屋。夏荷笑吟吟的沖妙懿施了一禮,道:「今兒大公子回來了,太太讓我來跟小姐說一聲,午後有親戚們來家裡做客,順便為大公子接風。因是臨時請的,故此通知的晚了些,不過都是些常來往的,倒也不打緊。太太說老太太那邊現在沒人,叫小姐早些過去陪一陪,好歹府裡的小姐們晌午散學就快到家了。」
妙懿看了一眼桌子上紫檀木底的西洋鐘,表針已快要指到正中間了,忙道:「我這就準備。」
換過了衣服,妙懿照例先去見過了梁氏。梁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覺得她頭上的絹花不夠精緻,便命人取來一支宮制堆紗花,花心是金絲加瑪瑙珠子的,十分精巧。梁氏親手為她插在了髮髻上,又理了理她的衣服,方才慈愛的道:「我膝下沒有女兒,可見到你,就覺得跟我自己親生的一般。我的兒,你平日若無事,也別悶在屋子裡,多去和你那些姐姐妹妹一處玩玩。老太太年歲大了,喜歡熱鬧,更難得的是覺得你投緣。你來的這幾日,老太太送這送那的,顯見著是十分心疼你。我平時忙,難得過去一趟。好孩子,我知道你大方,不怕生,平時就多過去走動走動。咱們家親戚多,常常有年青女孩子來家做客,平郡比不得京城,女孩兒的見識氣度多有不同,你也該趁機多認識些人,長長見識。女孩兒若是見識短,今後就會吃虧,等你以後嫁了人,做了當家奶奶也就明白了。」
自打那日她見老太太似乎十分喜歡妙懿的模樣,心下便隱隱生出個念頭來。若侄女能得老太太的喜歡也不錯。就拿她二嫂馮氏來說吧,天生是個拈酸嘴碎的性子,本來也不是很得老太太待見,但她生的兩個女兒卻能時時圍在老太太身邊奉承,看在她們的面子上,老太太也不至於為難了馮氏,甚至還讓她當過幾天家。恨只恨她自己的肚皮不爭氣,生不出兒子不說,甚至連女兒也沒蹦出一個來,真正連個在老太太面前替她逗開心、說好話的小輩都沒有。如今看來,她這個侄女也不是完全沒用處。
梁氏看妙懿的眼神愈發柔和了起來。
妙懿含羞道:「我年紀小,還想多陪母親幾年呢,姑母可別打趣我。」
梁氏笑了笑,心知不能急於一時,便沒再說下去。
張家大公子歸家,張太君命人為其設宴接風,伯爵府裡立刻就熱鬧了起來。妙懿帶著懷珠熟門熟路的趕去了松濤齋,待進了屋子才發現三小姐妍鶯和四小姐妍燕已經到了,另有赤金、丹桂、碧水、紫煙、墨丘等幾個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圍繞左右,以及伺候三、四小姐上學的丫鬟乳母等人,黑壓壓的站了一地。張太君見是妙懿,便立刻笑著招手道:「懿姐兒來了。」
妙懿向張太君行了禮,走到妍鶯姐妹旁的椅子上坐下。妍鶯脆生生的道:「梁姐姐怎麼才來,祖母剛還問起你呢。」
張家幾個姐妹,數她口齒最利落。
妙懿含笑道:「看來我倒是趕巧了。」
一語未了,就見妍鳳和妍鸞一前一後從門外走了進來。眾人見禮落座之後,妙懿小聲對坐在身旁的妍鸞道:「多謝鸞姐姐送我的花樣子,著實新巧好看呢。」
妍鸞有些害羞的擺了擺手,道:「都是我瞎畫的,算不得什麼。」邊說著,還下意識的偷瞄了妍鳳一眼。
妍鳳聽見了,略揚著下巴對她道:「梁妹妹誇你呢,二妹妹也該謝過梁妹妹的。」又對妙懿道:「二妹妹成日裡只喜歡躲在房裡畫畫,也不愛見人,我都說過好幾回了也不改。」
妍鸞面上微窘,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頭,手裡不停的扭著帕子。妙懿笑道:「術業有專攻,可見鸞姐姐畫藝出眾,也是多年勤奮苦練得來的。只是伏案作畫時間長了,容易傷眼睛,多出來和姐妹們走動走動也好疏散些。」
妍鳳接茬道:「好話說了有一籮筐,好勸歹勸的也沒用。二妹妹為了畫好一幅畫,能一連在屋裡悶上三日不出門,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做功課可沒見她這樣用功過。若將這些功夫用在讀書上,妹妹也不會被夫子說憊懶了。」
妍鸞臉漲得通紅,妙懿暗地裡搖頭,這對姐妹雖是一個娘生的,這性子可是天差地別。
妍鶯見狀忙道:「大姐姐私底下教訓二姐姐也就罷了,可當著梁家姐姐的面也這樣說,豈不是讓二姐姐臊得慌?」
妍鳳淡淡掃了她一眼,忽而冷笑道:「梁妹妹是三嫂的堂侄女,哪裡算得上是外人?我勸三妹妹把那點子小心思收一收,當著眾人的面論起遠近親疏來,怕是好說不好聽。」
妍鶯一怔,倏然紅了眼圈,輕聲道:「我知道大姐姐素來嫌棄我是姨娘生的,可到底我也是從小養在太太跟前的,還請大姐姐給我留兩分顏面。」
妍鳳把臉一沉,道:「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少來歪曲我的意思。」
「好了。」張太君一擺手:「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都是一家子姊妹,不許拌嘴兒。鶯姐兒過來,把那佛經找出一段來念給我聽聽。」
妍鶯瞄了妍鳳一眼,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張太君身邊,接過赤金遞來的佛經,念了起來。張太君又笑著朝妙懿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坐下。
妍鳳見沒人理會自己,只覺得心口憋了一股子氣沒處發洩,忍耐著坐了一會便借口更衣出去了。
妙懿若有所思的望著她的背影,心道:「張家四位小姐的樣貌數妍鶯長得最好,又會做人,老太太更偏愛些也正常;但妍鳳身為張家的嫡長女,地位擺在那裡呢,可惜脾氣直了些,容易吃暗虧。妍鶯看來是常利用她在老太太面前襯托自己的懂事乖巧,倒是很有意思的一對姐妹。不過,在這座伯爵府裡,就張家姐妹的身份來說,再張揚一些又如何呢?至少她們上有父母庇護,下有姊妹陪伴,偶爾鬥鬥嘴,使些個心眼兒,不過是安穩平靜的日子裡的一兩分調劑罷了。」
妙懿有些惘然,正好妍鶯念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時,卻見有丫鬟進來報說:「親戚太太小姐們都到了。」
張太君喜道:「還不快些請進來。」
說話間走進來幾位年輕小姐。為首的一位年約十四五歲,身段窈窕,穿一件窄袖銀紅撒金滾邊緞面對襟小襖,柳葉黃的馬面裙,臂垂湖色長巾,胸前佩一枚黃澄澄的赤金鎖兒。往面上瞧,只見她生得一張圓潤的鵝蛋形,重眉大眼,瓊鼻豐唇,明明是最敦厚溫柔的五官,偏偏眼角眉梢處卻透著一絲精明。唯一遺憾的是她的膚色不甚白皙,是油潤的黃。妙懿正暗自琢磨此人的身份時,卻只聽妍鶯嬌聲道:「幾日沒見,顧家姐姐眼見著又白了些呢。」
「鶯妹妹不是哄我吧?」那女子難掩喜色的伸手摸了摸臉頰,「因我現在正用一個古方子抹臉,大夫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許抹胭脂,我今日都沒敢往臉上擦粉。」
語氣中滿是遺憾。
妍鶯笑道:「還能騙你不成?你若不信,問問四妹妹不就知道了。」
妍燕聽姐姐如此說,忙把口中的花生糕兩口嚥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卻不敢怠慢的大聲道:「三姐姐說得是。」
女子撫面而笑。
這時,又從外面走進來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圓臉大眼,身材微微發福,穿豆青色博古圖團花紋褙子,淺青色裙子,滿面是笑的一邊往裡走一邊嗔道:「蓉姐兒,還不先給老太太請安?沒大沒小的,都叫我給叫慣壞了。」
張太君早將撲過來撒嬌的女子摟在了懷中,摸臉揉背的道:「在這裡就和在你們自己家是一樣的,不必拘著。」說著,一疊聲的命人重新端上了新鮮的瓜果糕餅、香茗待客。
顧夫人無奈又寵溺的道:「老太太疼她,她豈會不知?這孩子每日口裡頭都要念叨老太太好幾回,總說這邊好玩,家裡頭沒意思,吵著要來看望老太太,怎麼勸也不聽,好不懂事。」
張太君更歡喜了:「來了就不許想家了。廚下備了你喜歡吃的菜,呆會要多吃些。」
顧淑蓉撒嬌的道:「老太太這裡的飯菜最香了,前次我受邀去豫國公府做客,他們家吃的東西都比不上咱們家的好呢。」
妙懿此時已大概猜到了來者母女的身份。張太君娘家就姓顧,聽說最喜歡的一位娘家侄孫女的閨名就喚作顧淑蓉。顧家母女也常過來小住,府裡甚至還保留著她們的院子。妙懿早就對這位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偶爾聽張家小姐們提起她來,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酸味,足以證明此言非虛。
顧淑蓉一味的撒嬌做癡,見張太君歡喜,顧夫人也附和道:「小孩子家雖不會吃,嘴卻是最刁的,不好吃的都糊弄不住她」。
一席話將張太君聽得直樂,又讓地上站著的三位低眉順目的顧家庶女也坐下喫茶。乍看還沒什麼,留神一打量,妙懿便能發現此三人穿著打扮都不甚耐品,與顧淑蓉一比,不是衣服顏色老氣,就是首飾樣式流俗,只是別人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妙懿身為旁觀者,雖覺不妥,但到底與她無關,只是對顧家又多了些疑問。
與此同時,顧淑蓉也同樣留意到了坐在張太君另一邊的妙懿,笑容頓時消減了兩分。
妙懿感覺落在身上的目光有些刺人,抬眼卻見顧淑蓉含笑指著她道:「這一位姐姐我怎麼沒見過?」
「說起來,梁妹妹比顧大妹妹還要小幾個月呢。」妍鳳不知何時從外面回來了,微揚著頭,看都不看顧淑蓉一眼,逕自走到張太君身邊,十分親熱的拉過妙懿的手替顧淑蓉解說道:「這位是三嬸娘的堂侄女,前些日子來家裡頭做客的。因你不在,自然不認得。你也和我一樣,稱呼梁妹妹便是了。」
同時又給妙懿介紹道:「這一位是祖母的侄孫女,姓顧,你就叫顧大姐姐吧。」
梁妙懿忙起身福禮道:「見過顧家姐姐。」
顧淑蓉看了一眼妍鳳一眼,抿了抿嘴,回了禮。
妍鳳又一一介紹了顧家的另幾位庶女,閨名分別叫顧淑菲,顧淑芸和顧淑萍。
年長之人沒有不喜歡正值青春年華的美貌後輩的,張太君見孫女們個個都嘴甜貌美,哪能不愛?不由全都攬到身畔,道:「你們幾個姐姐妹妹日後可都要和睦相處才是。」眾女笑著應是,上房內一團和氣。
陪著張太君說了一會話,妙懿只覺得顧淑蓉有些神思不定,不時往門外瞧去,似乎在等什麼人。這時,紫煙從外面走了進來,張太君關切的道:「蓉姐兒的屋子可曾收拾好了?行李都搬進去了?」
紫煙笑道:「老太太放心,屋子早就打掃好了,東西正在搬著呢。」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是按照五行起的名字,除了大丫鬟赤金外,這位紫煙姑娘也是極得力的,顯見著張太君對這位侄孫女十分重視,竟要身邊的得意大丫鬟親自給安排收拾住處。
顧淑蓉忽然道:「我常用的東西都帶過來了,只是有一兩件是我極心愛的,須得看著些,免得讓他們笨手笨腳的給砸壞了。」
紫煙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眼花了。
妍燕奇道:「姐姐帶了什麼好東西來,也給我瞧……」話還沒講完,她就感覺到袖子被人拽了一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不迭的住了嘴。
妍鳳細眉一挑,道:「顧妹妹也太見外的,來家裡做客也要帶上許多東西。其實想要什麼只消吩咐一聲就是了,否則傳揚出去,讓人家以為張家虧待了客人就不好了。」
顧淑蓉略有些嫌棄的道:「不帶怎麼行?我用不慣別人的東西。」
妍鳳暗地裡咬牙冷笑,想說:「你穿的戴的吃的玩的哪一樣用的不是我們家的錢?」可到底是顧忌著有張太君在場,不好說出口。
顧夫人忙打圓場,嗔著顧淑蓉道:「你這孩子就是矯情,什麼好東西非要巴巴的趕去收拾,還不老實坐了,別攪擾了老太太興致。」
顧淑蓉急得直跺腳,道:「母親,真的有貴重的東西我不放心。」邊說邊朝著母親打眼色。
顧夫人見女兒如此神情,以為真有什麼不便說出口的急事要做,躊躇了一下便對張太君道:「老太太,要不您就讓蓉姐兒過去瞧瞧,省得留她在這裡鬧得您不安生。」
張太君點頭,又恐她勞累,命丫頭們小心跟著伺候。顧淑蓉如蒙大赦,匆匆走了。
一時二、四、五太太以及幾位親眷太太也都到了,說戲檯子已經準備好了,請大家都過去,於是眾人又結伴來到了花園中的戲樓,上到二層,按輩依次落了座。從這裡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對面水榭上的戲台,上面紅氈毯鋪地,簷下四周掛著燈籠,周圍雕樑畫棟,十分闊敞。
有小丫鬟捧上了戲單子,眾人輪流點戲。妙懿因是客,推辭不過,遂隨意點了「牡丹亭夢」中的兩折。開戲半日,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熱鬧,妙懿並無心思聽戲,不過略坐了一會兒便借口更衣帶著懷珠出去了。
主僕二人三轉兩轉便來到後園深處。聽著鼓樂聲在身後逐漸遠去,妙懿這才放緩了腳步,抬眼見左右遍植樹木,碧森森的枝葉在半空聚攏,搭出一條林蔭小道。雖是午後陽光正烈的時候,走在裡面卻十分涼爽。見四下無人,她這才放心問道:「懷珠,你快說說你哥哥得了什麼消息。」
懷珠道:「梁管家今早回來,幫哥哥遞了話給我。說那日得知咱們已經順利進了伯爵府,他們立刻就退了客棧的房間,找人賃了一間房子住下了。先去李家親戚給的地址看了一次,卻發現那房子早就被賣給一個北方來的商人了。向他打聽原主人的消息,只聽說似乎已經不在京城了,但又不十分確定。不過據說李家還有鋪子在這邊,可能李公子並未離開也未可知,只是鋪面的位置還需再留心打聽。」
說到這裡,她笑嘻嘻的道:「還是小姐的法子好,留哥哥他們在外面打聽消息,比來回進出伯爵府要方便多了。聽說在京城裡開個鋪子都要和皇親國戚沾上邊,否則就別想開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必李家的日子應該過得不差。」
妙懿咬了咬唇,心下微涼。她還是將此事想得過於簡單了。在京城,她是人生地不熟,即便伯爵府家大業大,姑母也根本不可能幫她找李家人,唯有靠幾個可靠的家人慢慢打聽消息。可是人海茫茫,又到哪裡去尋呢?
莫非他們真的沒有緣分嗎?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袖子,觸手是一塊硬物,約有小半個手掌大小。那是一塊璞玉,是李公子從不離身之物。臨行那一日,他特意派人偷偷送來給她的,上還刻著他的名字,敬儒……
她只覺得面頰發燙,忙用手掩了。雖說已有了婚約,但她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女子,怎可呼喚男子名諱?當年李家出了些糾紛,要暫時避到外地去,李公子曾當著她父母的面發下誓言,說定會守約娶她為妻。如此一走,便杳無音信。不久之後,父親又去世了,家裡一片混亂,她也曾偷偷企盼著他能在此時出現。可眼見著李家沒有下落,大房咄咄逼人,要不是她一直堅持著要守約,母親本還想著要放棄李家,為她另覓良緣的……母親還在怨李家的不管不問。
無論如何,她還是想親口問一問他,是否忘記了彼此從前的約定。
她從未忘記過。
正當她想著和母親約定的最後期限時,忽聽頭頂方向傳來了一個尖細的女聲叫道:「佑哥哥,你別走!」
主僕二人均嚇了一大跳,猛的頓住腳步循聲望去。卻見在她們左側的林蔭道旁矗立著一座小山丘,約有兩人半高,丘上遍植翠竹,有籬笆為欄,一個身著月白衫子的男子正大步流星的朝著小丘盡頭的竹亭走去,亭子一側就是石頭砌的台階。眼看著他邁步就要下去,就見一個嬌小的紅色身影似蝴蝶一般奔了過來,一把扯住那名男子的袖子,哀哀的道:「佑哥哥,你怎麼不聽我說完就走了?」
恰好那女子轉過了臉來,妙懿看到她的面孔時,不禁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