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哥兒倒是個直性兒的人,見芍葯兒推說不知道,也就不再疑惑,揚聲笑道:「少爺快別念那些冬烘罷,咱們朝思暮想的人兒今兒可是來了,怎麼也不出來見一見?」
說的芍葯兒臉上一紅,轉身要跑,早給平哥兒一把拉住了笑道:「你忙的什麼?」芍葯兒急了,嗔道:「放手!一年小二年大了,還像往日一樣沒規矩,叫人瞧見了也不像話。」
兩個正鬧著,忽聽得書房門響,但見一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俊俏少年推門出來,四下裡一望,見是芍葯兒來了,原本面上欣喜之色褪去一半兒,略有失望,倒也歡喜,溫文一笑道:「是大妹妹來了,你這小廝兒怎麼不早來通稟一聲,反而在這裡胡纏。」
芍葯兒見那龍哥兒生得越發出息了,芳心一動,推開了平哥兒轉身來在龍哥兒身後躲了起來,一面低聲說道:「大哥哥也該管管他了,如今大了,越發沒調理。」龍哥兒聽了笑道:「叫妹妹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看在自幼一處伴著長起來的份兒上,就饒了他這遭兒罷,既然來了,咱們幾個就在我這書房裡玩兒一會子,等著前頭傳飯,再不然,我帶你往後頭玩兒花樓去撲蝴蝶怎麼樣?」
芍葯兒聽見龍哥兒這話,分明還是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一般的哄,竟全無半點兒私心,心裡就涼了半截兒,也沒好氣說道:「大哥哥如今是主子,做什麼還要與我這小丫頭商量麼,既然不待見我們,我們自去玩耍罷了。」說著一甩手進了書房之中,也不招呼他主僕兩個,兀自往春凳之上坐了,伸手抽出一本閒書來,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
那龍哥兒見芍葯兒無端惱了,倒也不肯放在心上,只當她還在生平哥兒的氣,回頭對他小廝說道:「你惹的禍,自去圓上罷了,既然此處不用我陪著,我出去走走,你也不必跟著,到了吃飯的時節我自會回來。」
說著,抬腳就走,平哥兒見狀暗暗叫苦,只得亦步亦趨的跟著,低低的聲音說道:「我的哥兒,你這大妹妹今兒只怕就是衝著你來的,你就算心裡不耐煩,好歹裝一裝,也叫紅姨娘面上好看些,還有一節,如今家裡來客,你躲出去算是怎麼回事呢,莫不是又要去那……」說到此處臉上一紅就不言語了。
龍哥兒見自家心事給人說破,也是臉上一紅,咳嗽了一聲道:「你管的越發寬泛了,怎麼連主子的事情也要插手不成,當真當得好差事。」說的平哥兒不敢多說,只得勸道:「既然恁的,讓小人跟著吧,那地方魚龍混雜的,你是個千金貴體的公子哥兒,萬一遇上仙人跳不是玩的。」
龍哥兒聽了冷笑一聲道:「你往日沒見我練功?如今這陽谷縣中除了我父親,只怕要收拾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平哥兒聽了無法,素日又知道這龍少爺跟楊戩是一個脾氣,除卻對心上的那一位,對待旁人都不是人脾氣,勸不住的,只得停住了腳步不敢再跟著,一面遠遠的喊道:「哥兒別耽擱久了,吃飯時候記得來家吃。」
目送著小主子出去,回頭進了書房裡,見芍葯兒兀自垂淚,倒是唬了一跳,好妹妹親妹妹叫了幾百聲,只是哄不好,乾著急。兩個鬧了半日,芍葯兒也怕事情鬧大了給母親知道,只得收住了眼淚,叫平哥兒去催水來,在小書房裡重新勻了臉,梳洗已畢,見瞧不出來哭過的模樣了,方才略略放心。
放下兩人如何回去見了家大人不提,卻說那龍哥兒騎了白馬,溜溜躂躂往街上走著,如今議和已經十多年,陽谷縣中又回復了往日繁華景象,龍哥兒徐徐打馬而行,不一時卻來在那勾欄瓦肆之外,門首處的大茶壺見了他倒是不眼生,十分熱絡上來牽了馬韁繩笑道:
「哥兒這幾日倒是少來,想是家裡有事情絆住了?」龍哥兒也不理他,伸手往袖中銀子包兒摸出一塊散碎銀子往地下一丟,那茶壺喜得眉開眼笑,接下馬來往裡頭讓,龍兒回頭吩咐道:「別把我的馬兒繫在你們牲口棚裡,回頭跟那些混賬牲口學壞了。」
那茶壺連忙笑道:「知道哥兒的規矩,都是繫在後院兒大柳樹底下,備了香油拌的草料,保管把哥兒的寶馬良駒伺候好了。」龍哥兒聽了點頭一笑,大步流星的就往裡進。
如今這麗春院早已經改頭換面,不是原先李家的產業了,裡頭鴇兒見金主來了,喬模喬樣迎了出來笑道:「喲,楊大郎倒好興致,怎麼今兒得空兒來瞧姑娘。」龍哥兒見是院裡的媽媽,只因有人寄放在她家裡,倒不十分拿大,點頭說道:「這幾日父親管教甚嚴,每每不得脫身,可巧今兒家裡來人,熙熙攘攘,我不耐煩,來瞧瞧姐兒。」
那鴇兒聽了這話滿面堆歡就往屋裡讓,底下有新來的小丫頭子不懂規矩,見恩客也不通稟就往裡闖,連忙拉了拉鴇兒的衣襟低聲道:「讓奴婢先進去瞧瞧,姐兒有客沒有。」
早被那鴇兒一口啐在臉上罵道:「沒調理的東西,我們大姐兒再不是那樣水性楊花的女子,雖然投身在麗春院裡,若是娶在家裡時,將來也立得住牌坊!」龍哥兒見她不會說話,也不理會,依舊摸出些散碎銀子賞了,自己也不要人服侍,打起簾子就往內宅裡進。
到了內室,遠遠的聞見一股子幽香,心中一動,咳嗽一聲,早有小丫頭子迎了出來,見是龍哥兒,喜得一把拉住了笑道:「今兒貴人踏賤地,怎麼想起來到我們這裡逛逛,方才姐兒還哭了,說三五日不來,只怕是要跟我們丟開手呢。」
那龍哥兒聽了笑道:「你這蹄子少來挑唆,我的真魂在這屋子裡從來不肯走的,自然是要動不動就引得我這殼子往這裡走一遭兒,你家小姐春睡方醒了不曾?」
就聽見繡簾裡頭有人嬌嬌怯怯的說道:「是小官人來了?」一面打起簾子迎了出來,竟是那西門大姐兒的模樣。
龍哥兒見了,倒也不見外,一把摟在懷裡說道:「好姐姐,這幾日脫不開身,你又吩咐過不叫家裡知道,我只好耐著性子等機會,可巧今兒家中來客,父母親都陪著說話兒,長篇大套的,我才得了機會溜出來瞧瞧你,怎麼幾日不見又瘦了些。」
西門大姐兒聽了眼圈兒一紅,伸手將龍哥兒推開了,回身往春凳上一坐歎道:「當日奴家被賣在勾欄瓦肆之中,掛牌子接客,辱了門風,如何還敢認祖歸宗,也是你這小冤家太纏人,那一日鬧事之中見我給人無端調戲,救了我便罷了,卻又幾次三番的往這裡跑,我若是早知道你是乾娘的孩兒,就是死了也不能留你,如今木已成舟,是我對不住乾娘,好好的一個哥兒,叫我挑唆壞了,我也沒臉見人……」
說著,伏在春凳之上嚶嚶嚀嚀哭了起來。那龍哥兒見了,連忙上前來摟住了大姐兒說道:「你是個多心的才這樣想,要我說,這才是你我的緣分也未可知,當日你父親叫你拜了我娘做乾娘,正是冥冥之中將你許配給我的意思,等明兒撿個好日子,我就去對父母說了,風風光光的把你娶回家去,一夫一妻過日子,豈不是比這般遮遮掩掩的好麼?」
大姐兒聽了這話連忙回身搖了搖頭道:「夢龍,我的哥兒,你就饒了奴這遭兒吧,你如今剛過了志學之年,奴家比你大十幾歲,就算不認得乾娘,尋常婦人也是深以為恥的,況且又是殘花敗柳之身,如何廝配得你這般才貌仙郎,依我說,倒不如聽了你家中安排,尋個黃花兒閨女,門當戶對的過日子,才是正理,不過一月半月的,偶然想起奴家來,再順道過來瞧瞧,我也就算是心滿意足了。」
龍哥兒聽了這話笑道:「瞧你說的,恁般多慮,我母親也比父親大上五六歲的,這原不值什麼,再說他們原也不將那些門戶之見放在眼裡,就是出身也無妨,往日聽家下人等說過些你家原先的就是,聽說好幾位姨娘也是出身這裡的,你又不比別人差些什麼。」
幾句話哄得那西門大姐兒果然有些笑模樣兒了,撲哧兒一樂道:「難得你這張油嘴,最會哄人的,一時解了奴家心懷,若是三夜五夕不來,我心裡一慌,就又要胡思亂想了。」
兩個卿卿我我親親熱熱的說了幾句情話,哄動了春心,大姐兒又知道龍哥兒此番偷跑出來與自己相會,便不十分矜持,溫溫款款與他攜手上床交接,書中難以盡述。
一時事畢,連忙打發小丫頭子催水,自己親自服侍龍哥兒梳洗了,穿戴整齊,又到自家院中小廚房裡親自燒了蝦圓雞皮湯,釅釅的拿給他吃了,仔細端詳了一回,見面色並無不妥,方才放心,又叫小丫頭子傳話出去,叫人往楊府上後角門兒傳話,請了平哥兒來接。
兩個拉著手說了一會子體己話,平哥兒早就過來,在外頭門首處請了安,那龍哥兒方才依依不捨的告別了大姐兒,與平哥兒回在楊府之內。
沿路之上依舊是平哥兒牽了馬,一頭走著,口中試探著勸道:「我雖是哥兒家裡的奴才,好歹咱們一處伴著長起來的,我又癡長哥兒兩歲,討個大說,也做得你哥哥了,心裡總有些話要勸勸哥兒,可別拿起主子的款兒又不肯聽……」
那龍哥兒聽了笑道:「哥哥這是從何說起,便是不論兩家的交情,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奶哥哥,我自小也是鸞姨娘帶大的,自從母親養胎,我才出了月便遷出來分房單過,父親好急著搬回去,好幾年都是與你擠在一處,心裡自然不把你當做尋常家奴院公看待,怎麼今兒說話倒生份起來了。」
平哥兒見主子今兒倒改了脾氣,溫言軟語的,想來自然是在西門大姐兒那裡得了些甜頭,歎息了一聲道:「既然哥兒不跟我見外,我也就對哥兒是說了罷,只怕這一門姻緣做不得……」
那楊夢龍聽了這話,眉頭一蹙正要發作,平哥兒早就摸準了他的脾氣,連忙又說道:「哥兒先別惱,好歹聽我說完,旁的不用說了,只是這大姐兒如今都過了花信之年,算是個半老徐娘,若只是討在房裡做小倒也不打緊,若是娶回來做正房少奶奶,只怕第一件就不好生養……」
話還沒說完,早給楊夢龍啐了一聲道:「渾說什麼,大姐兒的身子調理的很好,我都是親見的,再說我母親養下我來的時候比大姐兒還大好幾歲,我不是也活蹦亂跳的,婦道人家的事情你不懂,切莫亂說。」
那平哥兒聽了咋舌道:「喲,那西門大姐兒怎麼比的咱們家奶奶,哥兒不覺得?自從咱們年少時節,大奶奶的天仙玉貌可就不曾更改過,如今乍一看,不過一大關過不去雙十年華,那大姐兒怎比的她……」
夢龍聽了這話點頭說道:「這倒是事情,說來倒也奇怪,如今爹爹雖然也是春秋鼎盛,到底有些華發上頭,就是娘一個人,十幾年來容顏未改,外頭都說她是天仙下凡,還有說是狐仙的,我倒不信。」
平哥兒自小常聽母親講些昔年故事,聽見夢龍這麼說,連忙湊趣兒道:「只怕哥兒也是有些來歷的,當日我聽我母親說,養下哥兒來的時候滿室異香紅光乍現,又說大奶奶是夢見金龍入體,方才懷了哥兒的,因此大號就叫做夢龍。」
龍哥兒聽了笑道:「只怕又是你的杜撰,若是真的,我母親怎麼從來不曾說起這些,這也罷了,長輩們的事情不好議論,倒是這門親事,你可要幫我想想法子,我雖然還在青春少艾,只怕大姐兒等不得……」
那平哥兒聽了小主子的話,知道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自己是難以勸服,只得蹙眉說道:「這事只怕不好辦,一則是大姐兒的身份確實有些尷尬的,二來……二來我聽見母親往日說起,好像大奶奶的意思是讓哥兒娶了紅姨娘家的芍葯兒做正房少奶奶呢……」
一句話倒是說中了龍哥兒心中的隱憂,面上就不大好看,瞪了平哥兒一眼說道:「怎的恁般渾說,那芍葯兒不過豆蔻之年,要說親還早著呢!」說的平哥兒嘟了嘴道:「哥兒怎的不說自己才十五歲,不是也要趕著娶麼,依我說,要是心裡沒有那個心思,還是趁早對紅姨娘提一提,不然兩家大人玩笑著就把親事定了,一旦過了小定,只怕要改就不容易了……」
龍哥兒聽了心中煩悶,只是他年輕小後生家,臉皮兒薄,這事若是父母不問,自己怎好擅自提起來,就只怕父母吐口時,早就定下了別家,倒叫自己一段心事付之東流,這倒也不打緊,最可憐的就是大姐兒,自從兩個有了交情,再不肯接待旁的客人,這幾年為了自己吃了不少苦楚,萬一不能廝守終身,她心裡沒了盼頭兒,若是做出什麼血濺香閨的事情來,豈不是悔之晚矣……
騎在馬上想了一回,長吁短歎的,那平哥兒還要再說時,見少爺面上不好看,自己也不敢再說了。老老實實牽了馬,主僕兩個依舊回在後角門兒處。
到了地方,平哥兒先去拴馬,龍哥兒走慣了這條路的,也沒有防備,一推門抬腳就往裡走,迎面正遇上孟玉樓站在那裡,倒是唬了一跳,只得蹭上前來說道:「孩兒給母親請安。」
孟玉樓面上略有不悅說道:「往日裡你們出去淘氣,我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只當做不知道,可是今兒這回鬧的有些不像話了,你二叔和紅姨來家,又帶了芍葯兒來玩兒,你這個做哥哥的不說好生陪著說話兒,倒會挑時候兒淘氣,到底把你大妹妹氣哭了,飯也不曾吃,只說身上不好,吵著要回去,到底吵得一家人都匆匆告辭走了。都是你這小廝兒攪的局。」
夢龍聽了自知理虧,仗著母親疼愛,上前來挽住了玉樓的手臂搖晃道:「母親教訓的是,孩兒再不敢了,只求怎麼變著法兒在我父親跟前兒替孩兒找補兩句罷,不然又是一頓好打……」
孟玉樓年方三十歲往上方才得了這個寶貝兒子,此番雖然故作怒容,如今看見孩子撒嬌,心裡也十分疼惜,只得啐了一聲道:「沒有金剛鑽兒就別攬磁器活兒,方纔你父親見你恁般失禮,皮都要揭了你的,若不是我攔住了,這會子你還能在這裡撒嬌兒?正格的,聽丫頭說最近你三兩日總是往外頭跑,小時候瞧著倒是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怎麼如今大了,越發沒規矩起來,外頭有什麼好物件兒引著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姐弟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