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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七十一回 文 / 王老吉

    玉簫聽了這話唬了一跳,連忙擺了擺手,四下看看無人,方才歎氣道:「姑老爺既然是主子,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如今奴婢是上房屋裡的丫頭,這話一說一過,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往後這樣血海也似的干係千萬莫來尋我,到時別人的案子犯了,我知情不報,也是一份連累。()」

    說著,轉身就要回上房屋中,給那陳敬濟一把拉住了笑道:「好姐姐,如今我提起一個人來,保準你就肯了。」

    那玉簫聞言又是一驚,心中慌亂,身子就掙扎起來道:「姑老爺,咱們斯斯文文的說話兒,你怎麼這樣動手動腳的,給人瞧見了是死是活……」

    那陳敬濟笑道:「姐姐這會子倒裝什麼冰清玉潔的,當日花園子後頭山洞裡,做什麼來?」

    一句話說的那玉簫真是掰開八瓣頂梁骨,一桶雪水潑下來,登時身子一軟,險險跌坐在地上,多虧著陳敬濟扶著,才不曾摔倒了。

    低眉尋思了半日,只得點點頭道:「如今奴婢的醜事給姑老爺知道了,說不得掙了命也要還這個人情,只是不知姑老爺平白要你那些勞什子做什麼呢……」

    那陳敬濟聽見玉簫這樣問,心中便知她也願意幫助自己早日遠走高飛,也就沒人在此管她的閒事了。

    因笑道:「姐姐是個明白人,如今上房屋中大娘百般難為我們夫妻兩個,難道姐姐瞧不見,也是我陳敬濟此番投親不著,錯信了他家,只當那西門慶是我正經親戚,卻將我文書地契都交在他夫妻兩個手上,誰知也是泥牛入海再無消息,如今卻是悔之晚矣了,因此上還要多多借助姐姐之力,助我此番托出生天要緊。」說著,又一揖到地下去。

    玉簫聽見陳敬濟要走,心裡也樂得打發他早日出去,自己私情之事便無人知曉了,當下只得點頭道:「既然恁的,奴婢瞅準了一個機會下手,如今姑爺好生準備著,一旦得手,大娘自然警覺,等到犯了案再想脫身可就難了。」

    陳敬濟聞言大喜,連連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理會得,還請姐姐多為周旋,如今萬事具備,只欠這一點東風。」

    兩個狼狽為奸商議妥當了,那陳敬濟方放了玉簫回房,自己哼著小曲兒回在玩兒花樓底下宅院之中。

    進了房門,但見那西門大姐兒燈下做著針黹,見他進來,起身相迎道:「方纔小玉過來傳話,說你從外頭談生意回來,有了酒,可曾吃飯不曾?」

    那陳敬濟見妻子此番倒也算是溫柔體貼,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因點點頭道:「與櫃上的傅夥計胡亂吃了飯,有勞娘子掛心了。」

    大姐兒笑道:「當日奴家那樣鬧,只是怕你不長進,丟下公爹婆母的案子不管,每日裡只顧著高樂,如今我娘家爹也給人拿問到東京城中,咱們一大家子人都靠著你一個姑老爺頂門立戶的,你自己再不尊重些,叫奴家裡外不是人可怎麼好呢……所以當日太急躁了些,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陳敬濟聽了渾家一番良言,心中暗暗點頭道:「果然還是正頭夫妻知道疼人……」只是轉念一想那潘金蓮好風月手段,又是放不下的,只得點頭笑道:

    「剛成婚時還覺得姐姐是個嬌縱任性的渾家,如今當了幾年的家,越發出息了,當日原是我吃醉了酒,給那賤婢搶白了幾句,一時惱了,才動手的,原不是咱們夫妻兩個的嫌隙,這回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房裡有你這樣賢德的渾家,做什麼還要放著那些個丫頭在房裡,不如明兒回了大娘,打發了元宵兒出去,依舊是咱們兩個在一處吧。」

    一席話哄的那西門大姐兒歡喜無限,上前來替陳敬濟脫了衣裳,兩個攜手上床殢雨尤雲不提。

    一時雲收雨散,那陳敬濟見渾家此番心意回轉,因試探著說道:「咱們夫妻兩個投身在此,終非長久之計,姐姐心裡可有什麼打算,別是在此間日子久了,倒叫你娘家連累了去……」

    西門大姐兒如今給他哄得千依百順的,聽了這話道:「姑爺說的是,如今我父親給人捉了去東京城內,只怕公爹婆母在姑媽那裡也是安身不牢,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原本府上三娘最疼我,如今給她小叔子接了去,說是兩三日送回來,到今兒也不見動靜,只怕也是有去無回了,剩下大娘,奴家又不是她養的,守著也是沒趣兒……

    既然姑爺說出這話來,想必心裡是有個打算了?如今奴家終身靠你,你要往哪裡去,奴家還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

    那陳敬濟聽了,連忙接了話頭兒道:「既然恁的,不如咱們就往東京城中我姑媽那裡投奔,順便尋一尋兩家的長輩,打聽清楚了,萬一有緩兒,也好營救才是。」

    那西門大姐兒不知是計,還當那陳敬濟好心,要去替自己打聽她父親之事,點了點頭道:「姑爺說的很是,只是如今我大娘一個人撐著家中局面,咱們兩口兒就這麼**辣的去了,只怕寒了她的心啊……」

    陳敬濟聞言,故作蹙眉,點頭道:「正是呢,依我看,不如留書出走,倒來的方便些,不然到時你們婦道人家哭哭啼啼的,也是耽誤上路。」

    大姐兒聽了此計覺得有些不妥,只是如今給那陳敬濟哄得芳心已開,言聽計從的,也只得點了頭。當夜夫妻兩個商議定了,連夜收拾東西,陳敬濟只等玉簫消息。

    過了幾日不見動靜,這一日陳敬濟正從櫃上回來,打從五房裡過去,要回玩兒花樓下房子處,驀地黑影裡走出一個人來,倒把陳敬濟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是上房屋中玉簫的模樣。

    陳敬濟見了搖頭道:「我的姐姐,這黑燈下火的,做什麼不出聲兒只管走出來,幸而是我,若是遇上了丫頭,叫喚出來,再驚了兩個哥兒,倒是你的不是。」

    但見那玉簫直擺手,意思叫他往偏僻之處,陳敬濟便知事情得手,跟著去了,果然玉簫拿出月娘房中的東西來,交在陳敬濟手中道:

    「姑爺,如今你吩咐的東西都得了,這回子咱們一拍兩散,互不相干了罷……」

    那陳敬濟將文書印章核對一遍,心下大喜,笑道:「有勞姐姐,此番再造之恩,他年相逢,自有厚報。」說著一揖到地。那玉簫匆匆忙忙還了萬福,當下腳底抹油,一溜煙兒去了。

    卻說陳敬濟得了東西,飛也似的跑回房內,倒也未敢聲張,見大姐兒熱好了茶飯等著他,心中倒也有些愧疚之意,因笑道:「今兒在櫃上吃了,姐姐還沒用飯麼?」

    大姐兒點頭道:「既然你吃了,我叫丫頭收拾了罷,方才陪大娘吃過了。」說著,叫底下小丫頭子將炕桌兒收了。

    陳敬濟趁機說道:「我瞧著今兒月色不明,若是趁著天晚從後角門兒出去,路上只怕沒人。」

    大姐兒聽了這話一驚道:「怎麼今兒就要走?」

    陳敬濟道:「這幾日我總覺得不踏實,心裡沒由來突突直跳,只怕再等下去,萬一有人來抄家,就算來日保住了命,東西沒了也是枉然……」

    大姐兒聽了這話也覺得在理,只是一時間說要去,又有些膽怯起來。

    那陳敬濟見了笑道:「沿路之上有我照應著,姐姐莫怕,如今我在外頭新得了一個長隨,最是乾淨爽利的,有他押車,可保萬無一失了。」

    大姐兒聽見丈夫一切安排好了,也只得點點頭道:「既然恁的,奴家性命托付給姑爺,只求憐惜回護則個。」陳敬濟心虛答應著。

    夫妻兩個連夜收拾箱籠細軟,粗笨東西一概不用,打點妥當,兩個悄無聲息,趁著夜色溜出後角門兒外,但見那王潮兒得了陳敬濟消息,早趕著一架馬車在街門處迎著,見他兩個來了,上前見禮道:「給少爺、少奶奶請安。」

    那大姐兒原不認得王潮兒,但見這小廝兒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的,倒好個模樣兒,心中猜測這就是丈夫所說的長隨,也點了點頭道:「有勞大官兒了。」說著往身上摸索銀子打賞做見面禮。王潮兒連忙辭謝,那陳敬濟見了笑道:「此番不忙,咱們還是趁著沒人,先往我尋下的地方安頓了再說,日後得了活命,你要賞他多少使不得?」大姐兒聽了,方才作罷。

    那王潮兒扶了大姐兒上車,又將幾個要緊的箱籠裝了車,自己駕馬,陳敬濟打橫兒,一家子就這般逃到那王婆兒家中……倒來日西門大姐兒身陷火坑之中流落煙花之地;那潘金蓮、陳敬濟兩個為強人所奪,到底還是得了孟玉樓一點恩惠,方才脫出生天,這是後話。

    放下金蓮日後命數如何暫且不表,卻說這一日黃歷上正是宜出行時候,楊氏姑侄與孟玉樓幾個,絕早起來燒火做飯,吃畢收拾了,將箱籠細軟黃白之物好生裝車,外頭油布遮了,做成那販賣胭脂水粉的模樣,家中房屋地契文書印章等我,悉數是玉樓隨身帶著。

    後房門落了鎖,托了街坊看顧房子,留下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廝兒,兩個才留頭髮的小丫頭子看家。孟玉樓帶著小鸞、紅藥兩個丫頭,坐一輛八寶車、楊氏姑媽帶了個小丫頭子另作一輛,玉樓的小叔子楊宗保騎馬跟車。

    一家子先往城門口等著,不一時但見尚舉人家也到了,只是他家中人口凋零,原先還算是有些薄田產業度日,自從得罪了楊戩,吃了官司,家中上下打點,將一份家業用去了大半,那尚舉人娘子的娘家又是勢利小人,雖有好大的家資,又不肯幫襯的,一場官司下來,也算是耗盡了家財。

    如今因為要與楊宗保結伴上京趕考,索性將家中祖宅賃了出去幾個月,湊足了盤纏,又將往日服侍尚舉人娘子的兩個小丫頭子賣了十幾兩銀子,雇了車,他家大娘子一個人冷冷清清坐了,那尚舉人也是騎了馬跟車,兩家子人在城門洞子外頭會齊了。

    那孟玉樓聽見外頭兩個同窗寒暄一番,知道那尚舉人娘子沿路之上沒人服侍,只怕是多有不便,又聽見他家因為得罪了楊戩遭了官司,如今也是一貧如洗了,終究是因為自己之故,心裡老大過意不去。

    因對小鸞道:「姐兒,不然你過去跟那輛車吧,尚舉人娘子一個人坐車,冷冷清清的,連個端茶遞水兒的也沒有,這一路總要半月有餘的路程吧,她身邊沒個服侍的人不成,若是叫她過啦這輛車坐,只怕又擠不下。」

    小鸞聽了,嘟起唇瓣道:「奶奶好偏心,如今帶了兩個丫頭,這樣的活計就只派奴婢去,那尚舉人娘子最是刻薄小性兒,奴婢再不去的……」

    玉樓聽了笑罵道:「你這蹄子,越大越沒規矩了,都是往日當你是副小姐一般嬌養著慣出來的,如今我身邊只有兩個丫頭,你拿什麼比你紅藥大姐姐,人家原是當朝一品府上的大丫頭,難道叫她去服侍尚舉人娘子不成?還不快去,仔細一頓好嘴巴。」說的小鸞嘟著嘴,戳了紅藥兩下,不情不願跳下車,往後頭那輛車去了。

    尚舉人因問何事,小鸞回了,那尚舉人又打馬上前,隔著簾子與那孟玉樓道謝,玉樓又謙讓了一番。

    兩家人等了半日,方見那一夥押鏢的,車上插滿了鏢旗,耀武揚威的過來。孟玉樓隔著簾子一瞧,點了點頭道:「這伙子鏢師果然生得威武雄壯,怨不得那樣耀武揚威的。」

    倒是紅藥見了這夥人,不由得秀眉微蹙道:「只怕不好……」玉樓聽了不解問道:「我瞧這一班鏢師都是二十歲往上三十歲往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怎麼姑娘倒說不好呢。」

    紅藥搖頭道:「奶奶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只有那些山野流寇方才真個搶奪車上的財物,一般有些名氣的山頭,都要講個綠林道上的規矩,若是這一家鏢局的陣容謙和,多是些辦事辦老了的中年鏢師,偃旗息鼓扮作客商模樣,打從山前路過倒也罷了,進山時買下一個豬頭,四隻蹄子,對著山頭拜上一拜,那山裡哨探的嘍囉瞧見了,自然拿了東西進山孝敬山主,那強人見有人服軟兒,贈了他的名頭,自然心裡歡喜,不會難為這樣的鏢局子。

    如今這一家只選年輕健壯的鏢師,又是這般大張旗鼓耀武揚威的押鏢,只怕是個少鏢頭行事,年輕氣盛的,倒容易出事……」

    孟玉樓原不懂江湖上的規矩,只是聽見紅藥這樣一說,心裡倒是突突直跳,連忙問道:

    「既然姑娘頗知事體,不如對我那兄弟說一說,咱們另投別的鏢局子罷了,莫要吃了這愣頭青的掛落。」

    那紅藥姑娘聞言笑道:「這不值什麼,咱們只管跟著走就是了,這一路經過幾個山頭,奴婢心裡大約有數,若是強人不來時也罷了,若來了時,奴婢自有辦法對付。」

    孟玉樓聽著這話倒也覺得新奇,轉念一想當日紅藥曾說她主子楊戩年少時節漂泊江湖,莫不是與這伙強人又有什麼勾結,總也是撲朔迷離,又見這小妮子賣個關子,心中知道這位紅藥姑娘為人處事最是妥當,既然她說無妨,想來沒事……

    一時間人馬都已經齊備了,兩家人隨著這趟鏢車,浩浩蕩蕩往城外去。

    走了頭半日,玉樓精神還好,與紅藥兩個說說笑笑的,一面張望窗外的景色。

    那兩個同窗的舉子,平日裡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如今好容易中了舉人,此番春闈在即,眼看有望金殿傳臚光宗耀祖的,自然是躊躇滿志,大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凌雲之志。兩個聯轡而行,徐徐打馬,吟詩作對。分不出高下時,又常常交給玉樓評判。

    那孟玉樓原先在家中時就是個有名的才女,雖無班姑蔡女之能,文采倒也風流,如今見兩個舉子將聯吟之句交給自己評判,也是引經據典秉公而斷,那紅藥自是詩詞歌賦諸子百家樣樣精通的,見了孟玉樓這樣的學問,心中暗道,也怨不得我們爺喜歡她,端的是個百伶百俐的大娘子……把心中原先那些爭競之心,是一分也沒有了。

    只有那尚舉人娘子在後面車裡聽了一個雲裡霧裡的,又見尚舉人與孟玉樓竟然隔簾說笑,心下妒意橫生,當著小鸞的面又不好說出什麼閒話來,只得暗暗生著悶氣。

    到了後半日,沿路之上都是密林,頗為不見天日,玉樓隔著簾子瞧著滿眼墨綠之色,也是瞧得乏了,遂無心欣賞景致。

    那兩個舉子對了半日的詩詞歌賦,也有些江郎才盡,況且騎在馬上,比不得坐車舒坦,筋骨頗有些勞累的,漸漸不說了,大家都是淡淡的。

    走了一日無話,到日暮時分,果然趕到了一家宿頭,叫個悅來客棧,名字倒也平平。一個鏢師過來說:「啟稟兩位舉人老爺,今兒的宿頭就是這裡了,請老爺們下馬,將夫人們的馬車趕到後院兒去,小的們進去賃房子。」

    那楊宗保聽了笑道:「果然師傅是常走這一趟的,若是單憑我們兩家兒趕路,只怕就要貪多錯過了宿頭。」那鏢師謙遜而去。

    這廂楊宗保與尚舉人兩個,將各自馬匹交給小二牽了去,一面命趕車的把式將家中車輛牽到後院兒。到了後頭,屏退了客棧裡的小二,才叫丫頭們先下車,再扶著各位夫人娘子下來,一共租了四間房。

    兩位同窗住一間,方便夜間挑燈夜讀;楊氏姑媽帶著自家小丫頭子住一間,玉樓因說要擠著服侍,那楊姑媽笑道:「老身從來都是叫這個小丫頭子服侍的,況且上了年紀睡得早些,不用大娘子多勞。」

    玉樓聽了方才罷了,與紅藥住了一間;那小鸞雖然心中老大不樂意,也只得跟著尚舉人娘子住一間罷了。

    一時之間安頓已畢。眾人道了辛苦,各自回房。那紅藥見玉樓今兒舟車勞頓,又見此處荒村野店的,送來的飯菜兒不可口,擱在桌子上,玉樓一口沒動。

    因上前笑道:「奴婢今兒服侍奶奶一日,不知奶奶原來這般驕縱呢。」玉樓聞言紅了臉道:「姐兒說的是,一簞食一瓢飲,本該不改其樂的,是奴家嬌慣了……」說著,正要舉箸吃飯,那紅藥連忙奪了飯菜兒,隨手往院子裡一潑笑道:

    「奴婢與奶奶說笑呢,暫且等我一等。」說著轉身出去了。孟玉樓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自己有事大娘子身份,輕易出不去屋子,只得在房裡枯坐等待。

    不一時那紅藥姑娘仍回來,手上端著四樣精緻小菜,一碗白粥,食盒之上又放著當日相贈玉樓的那一種西洋葡萄酒,並兩個夜光杯。

    玉樓見了,唬了一跳道:「這樣荒山野嶺的地方,莫非你是耍偶戲人的不成?倒會變戲法兒。」

    紅藥撲哧兒一樂道:「這倒要感謝我們家爺規矩大,他原先來此地赴任時,也不知吃不吃的慣山東地面兒的飯菜,從東京城裡帶來好些南菜,配粥吃的。如今人雖然關進南牢裡了,東西倒還是奴婢收著,可巧今兒奶奶沒有胃口,就拿它下飯吧。」

    說著將四樣精緻的南菜擺在玉樓跟前兒,玉樓看時,但見是些胭脂鵝脯、油鹽炒枸杞芽兒等金貴東西,不由得輕搖螓首道:「你們府上也算是鐘鳴鼎食了,吃一碗白粥,要這樣精緻菜餚去配它,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

    說的紅藥嘻嘻一笑道:「這不過是爺隨身帶著,等到有一日病了,胃口不好時候吃的罷了,如今赴任到此,凡事都十分儉省的,奶奶沒見當日在東京城裡學士府邸時候,我們府上光是後宅小廚房裡,廚娘也有一二十個,買辦也有三五十人,全是伺候爺一人吃飯的呢。」

    玉樓聽了撲哧兒一樂道:「你們爺也是烏衣子弟、香粉孩兒,端的嬌養,來日脫險出來,不知要尋什麼樣的閨女,才好廝配這樣的世家公子了……」

    紅藥心裡明白,嘴上又不說,只是笑道:「我們爺只怕心裡早就看準了,不然能一直搪塞著?」孟玉樓聽了這話,卻不知怎的芳心一陣空落之意,連忙穩了穩心神,裝作不在意道:

    「不知看準了哪一家兒呢?」那紅藥見了玉樓神色,嘻嘻一笑道:「前兒不是跟奶奶說了麼,那江湖術士說了,我們爺命中注定要娶花仙,所以一直不曾在凡間婚娶。」

    說了孟玉樓也忍不住笑道:「原先見大姑娘那樣溫文秀氣的,如今在我家混熟了,也是與小鸞一樣淘氣。」

    主僕兩個說說笑笑的,正說著,忽聽得門外有人敲窗的聲音。孟玉樓聽了,吃了一驚,對紅藥使個眼色。

    那紅藥原是聰明女子,聽見有人放著正門不走,卻敲人家婦人窗戶,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了,輕提裙擺款動金蓮來在窗根兒底下,沒好氣道:

    「什麼人不知禮數,好好的正門不敲,倒敲起婦道人家窗戶來了,我們房裡都是嫩婦少女的,有什麼話往前邊爺們兒房裡說去。」

    但聽得那人賠笑道:「是紅藥大姐姐不是?在下尚生,特來問候大娘子的,只因……」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才又支吾著說道:「只因拙荊無才,為人又小性兒悍妒,所以未曾繞到前頭正門處拜望,並不是有意唐突了大娘子。」

    那紅藥姑娘聽了這話噗嗤一笑,倒不急著回話兒,笑道:「原來是舉人老爺,不知找我們大娘子有什麼事呢?」

    那尚舉人唯唯諾諾道:「只因今日與楊家年兄聯吟之句,有一處未明,還想請教請教大娘子,給晚生指點一二。」

    那紅藥姑娘聽了這話,早前又聽見坊間傳言,說當日孟玉樓初婚喪偶之時,這尚舉人就對她百般戀慕,一日遣三四個媒妁到楊家說親,若不是那西門慶橫刀奪愛,只怕如今這兩個倒也是般配的一對兒。

    如今這尚舉人見三娘拋撇下夫家產業,獨自一人回來投奔小叔子家裡,只怕心中揣測她有再嫁打算,這唸書人初心不改,依舊戀著她,此番趁著投宿在一家客店之中,是個親近玉體的機會,所以三更半夜的來說什麼吟詩作對的勞什子。

    紅藥想到此處,心中冷笑道:「這孟玉樓是老爺志在必得的奇女子,如何給你這窮酸書生誑了去……」想到此處因笑道:「舉人老爺有哪一處不明白的,不如說出來,奴婢代為通傳一聲,若是大娘子有了回話兒時,再請她出來到外間答話不遲。」

    那尚舉人聽這話有門兒,心下暗喜,因笑道:「白日裡與楊家年兄聯吟的那一個,規矩是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用五言唐詩,第三句用《西廂》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詩》,這五句須要押韻,念出來才覺得鏗鏘入調。

    方纔我與楊家年兄剛剛想出這個令來,誰知道就已經到了宿頭,還來不及說,方才進了客房歇了,年兄臨睡下時說了一個。」

    因念到:「落紅滿地,拭翠斂娥眉,只是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罵玉郎,不醉無歸。」

    那紅藥姑娘聽了,點點頭道:「我家二爺說的這個倒好,只是有些脂粉氣,算不得是發兆之作,只怕這一回金殿傳臚,三甲之中獨得探花郎了。」

    那尚舉人原本也是自視甚高的,聽見楊家的丫頭說探花郎還不值什麼,心中不以為意,還道是這丫頭沒見過世面,隨便說說大話的,哪裡知道當日楊戩為官做宰之時,多少狀元榜眼探花的,在楊府裡做幕賓,趕著紅藥叫姐姐……

    因又笑道:「姐姐評的公允,晚生再念一首拙作,請姐姐務必傳到內間去。」

    說著,又念到:「醉西施,酒色上來遲,他昨日風清月朗夜深時。好姐姐,吉士誘之。」

    那紅藥姑娘聽了,羞得滿面紅暈,心中暗道:「可別看錯了這個唸書人,倒這般會**的,他當我是個尋常的丫頭,不識字,不懂典故,就這樣說給大娘子聽了,這也罷了,若是大娘子不是我們爺心尖兒上的人,配了這樣文采風流的郎君倒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只是如今主子吩咐我暗中回護三娘,也只得對不住這多情書生了。」

    想到此處,假意不解其意,點點頭道:「舉人老爺說的這個有些深了,都是文言,奴婢不懂,這就進去討一個回音出來,還請舉人老爺稍待片刻。」

    說著,轉身走了,進了內間,早見那孟玉樓滿面緋紅的,見了她進來,低低的聲音嗔道:「你這蹄子,自然明白他話中之意,怎麼不替我罵他,倒裝作不知道,將這燙手的山芋推給我。」

    那紅藥姑娘聽了撲哧兒一樂道:「奴婢又不知道奶奶心裡樂意不樂意,才進來討奶奶一個示下的,好歹回了他去。」

    孟玉樓聽了這話正色說道:「姐兒,如今奴家漢子又不是死了,不過給人拿問天牢問罪,這一去正要解救夫家與水火之中,怎麼那尚舉人心裡以為奴家是輕薄女子,姐姐也這樣看我,那往日咱們兩個也是白好了……」

    一席話說的紅藥心中又敬又畏,當真拿她當做當家主母一般敬重起來,連忙輕提羅裙盈盈下拜,跪在地坪上,插燭也似的磕了四個頭下去,說道:「到今日紅藥才知奶奶不但一表人物文采風流,竟是這樣節烈的女子,紅藥心中敬服,往後再不敢尊前調笑了。」

    那孟玉樓見紅藥姑娘說得這般鄭重,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挽住她,攜在炕沿兒上坐了,柔聲說道:「看你,我又不是當真惱了,知道你是說句玩兒話解我羈旅煩悶,哪能真心惱你?」

    說的那紅藥姑娘才又嘻嘻一笑,又說道:「既然恁的,奴婢將功折罪,替奶奶回復了他吧。」

    說著,也不等孟玉樓反應,兀自打起簾子出了外間,來在窗根兒底下,低低的聲音笑道:「舉人老爺在否?」

    那尚舉人在外間窗戶底下,原也聽不清楚裡間說什麼,嘰嘰喳喳的,如今聽見紅藥出來,連忙整頓了衣冠道:「晚生在此」。

    那紅藥姑娘聽了,忍住唇邊笑意道:「我們大娘子也說了一個,不大好,說出來給舉人老爺取笑罷。」

    說著,因念到:「將軍掛印,獨立三邊靜,總為君有胸中百萬兵。得勝令,公侯干城。」

    那尚舉人聽了這樣精妙的詞句,心中大驚道:「這位楊家的大娘子,平日裡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竟說得出這樣蒼涼雄渾、慷慨悲歌來,當真是蓬萊文章建安骨,可別小看了她……」想到此處,只覺自己所做詞句濃艷下流,讀來不堪入耳,不由得羞得滿臉通紅,吶吶的沒了言語。

    那紅藥姑娘聽見尚舉人沒了話兒,心中知道他定然是覺得自己詞句過於香艷,那唸書人的風骨尚在,心中有了愧疚之意,面上卻裝作不知道:

    「舉人老爺如何不說話了,莫不是嫌棄我們大娘子這一句對的不好麼……?」

    那尚舉人聞言連忙搖頭道:「豈敢豈敢,大娘子說的不但好,簡直將我們兩個舉子都給比下去了,晚生慚愧非常,才不知如何因應的,原先晚生只知道大娘子象棋雙陸、諸子百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不想竟有這般心胸,詞句慷慨悲涼,大有魏晉風度,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若大娘子生做男子,此番無論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定然是有一番作為的……」

    尚舉人這話雖是誇獎玉樓,實則盛讚了紅藥,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紅藥聽了這話十分得意,心中冷笑道:「我自幼在我們爺身邊兒長起來的,這點子手段不過微末之技,若是我女扮男裝進京趕考,只怕金殿傳臚也輪不到你……」

    兩個正說話兒,但見場院之中忽然燈火通明起來,那尚舉人娘子手裡舉著火把,緊走幾步來在玉樓房前,口中大罵道:「我原說好心好意的來瞧你,你卻半夜裡浪著不睡,在這裡偷人家漢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粉豬、西西亞、貓薄荷、碧城、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曇花一現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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