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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七十二回 文 / 王老吉

    玉樓聽見外頭尚舉人娘子口中不乾不淨,心裡氣得怔怔的,待要與她對付兩句,又自持身份不屑與這樣悍妒的婦人起了齟齬,只得將頭扭在一邊,假裝沒聽見。

    那紅藥姑娘卻是隱忍不得,走到桌旁取了筆墨紙硯,刷刷點點筆走龍蛇,寫了方才與尚舉人聯吟之句,寫畢,吹乾了上頭的墨跡,隔著窗戶往外一擲,冷笑一聲道:

    「奶奶犯不著出口傷人,如今是你家漢子夤夜敲窗,我們奶奶緊守門戶以禮相待,你且看看紙上聯吟之句,最末才是奴婢替我們奶奶說了一個,奶奶若不識字時,叫你家漢子念給你聽聽,倒省了這一番口舌!」說完,將窗戶一關,任憑外頭那婆娘大罵起來。

    那尚舉人見了贓物,心中又羞又愧,此番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只得低頭撿了那字紙,上來拉扯了他渾家,說道:

    「你且安分些吧,往日在家時你不許我房裡有清秀使女也罷了,怎麼如今丟人都丟到外頭來?他家大娘子是西門大官人的渾家,有夫之婦,我是天家的舉人功名,平白無故調弄她怎的?如今你又這樣撒潑,鬧的滿世界都知道了,來日再革了我的功名,你才肯罷休不成?」

    說著,推推搡搡將那婦人拖回房裡去,婦人兀自大哭大罵,直弄得這悅來客棧之中雞飛狗跳的。

    孟玉樓見了,搖了搖頭歎道:「都是我太輕浮了些,既然無意,又何必要賣弄文采,搭碴兒撩撥了人家,明兒怎好見他家人口……」

    那紅藥聽了笑道:「奶奶這話差了,如今那尚舉人不知自重,夤夜敲窗,他娘子又這般悍妒無禮,犯了七出之條,這一對男女憑他們鬧去,又與咱們家什麼相干,如今等小鸞妹妹回來,咱們在一處吧,又何必管她死活。」

    正說著,忽聽得外間開了門,小鸞捂著臉哭哭啼啼跑回來,道:「奴婢說不樂意去服侍那悍婦,奶奶偏打著罵著要去的,方才與她漢子吵了一回,倒說奴婢是偷人養漢的狐狸,打了我攆了出來,奴婢在家時大爺、奶奶都不曾動過我一個指頭的,如今給這銀婦打了,我還有什麼臉?」

    說著,嚶嚶嚀嚀哭了起來。孟玉樓見狀,心中老大不忍,連忙上前來將小鸞摟在懷裡,柔聲安撫道:「這回都是我沒有算計,叫你服侍她,也是咱們白效力,換不回人心,這也罷了,好姑娘,此番叫你受了委屈,都是我識人不明之過,這廂給你陪個不是,好歹別怨我,左不過幾日就到東京城裡,這一路咱們不理她也罷了,還在你們二爺的面子上,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吧。」

    那小鸞原本哭哭啼啼的不依,如今見主子這樣溫言軟語的勸著,心裡早已軟了,將頭靠在玉樓懷中撒嬌道:「奴婢不敢惱了奶奶,只是往後可別敢奴婢出去,還是在奶奶房裡最好。」說得玉樓與紅藥兩個都笑了。

    一時間外頭早有楊氏姑媽派了小丫頭子過來,安慰了玉樓幾句好話,孟玉樓連忙站起來聽了,又命小鸞好生送那丫頭回去,到姑媽房中勸她睡下。

    又是她小叔子楊宗保進來,滿面含羞帶愧的賠笑道:「前兒尚舉人與我說了同行之事,是兄弟心裡欠了考慮,只是久聞他家娘子悍妒無禮,倒也不曾想到竟是這般不堪的人品,若是兄弟早知道時,又何至於攀扯上他們家一起走,倒給嫂子填了這些堵心的事。」

    玉樓聽了這話搖頭笑道:「兄弟說哪裡話,我們原先當她是大戶人家的貴小姐,自然是識文斷字知書識禮的,又做了幾年舉子家的媳婦兒,焉能不知禮數,如今雖然鬧到這樣地步,倒也別為我一個婦道人家,傷了你們同窗情誼、兩家的交情,她尖刺兒讓她尖刺兒去,左右到了京中會了殿試,也就各自走開了,來日有了功名,五湖四海不知何處上任,未必就還能分在一處,兄弟也不用太過掛懷,只是奴家服侍不得這位大娘子,往後小鸞也依舊跟著我的車走吧。」

    那楊宗保聽了,唯唯諾諾答應著,一面又向小鸞說了幾句好話,安撫一番,賞了五百錢算是賠罪,那小鸞才不鬧了。楊宗保這廂又出來,走到自家房內,但見那尚舉人已經回房,見他進來,臉上一紅站了起來問道:

    「好兄弟,方才替我賠罪了不曾?」

    那楊宗保見狀沒好氣道:「年兄,不是兄弟說你,常言道沒有金剛鑽兒,就別攬磁器活兒啊。如今一來我長嫂又不是沒有人家兒,那西門大官人雖然犯了事,又不曾判了的,怎知一定就不得活命;二來就算我長嫂要嫁人,你家中還有正室大娘子,便是要說親,也要先與小弟商議,如今就這般誨淫誨盜的去了,叫我往後在家裡也是難做人……」

    說的那尚舉人越發難堪起來,只得作揖打拱的賠不是,又口口聲聲說往後決不再糾纏孟玉樓,那楊宗保才罷了,兩個復又睡下。

    到第二日上,兩家人家也就不再怎麼搭理,到底是孟玉樓心軟,依舊叫她小叔子明裡暗裡的幫襯著,將將就就走了快到一半路程,這一日正來在一個險要的所在。

    書中暗表,那楊宗保依附的鏢局子原本十分妥當,老鏢頭名喚趙九州,江湖上有個匪號叫做一輪明月,手上使一雙鐵錘,年少時也有百十來斤的膂力,打馬走鏢,江湖上闖出些名頭來,到了晚景時,才落葉歸根,回在陽谷縣中,將半生攢下本錢,開了這一家鏢局子。

    誰知這幾日趙老鏢頭偏生染病落炕,走不得鏢了,他渾家因說:「如今幾個孩子都大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挑那些行李客人稀少,不值錢的買賣,也放手叫他們外出歷練歷練,不然萬一你有個山高水低的,孩子們又不出師,來日叫我老婆子依靠誰去?」

    那趙老鏢頭聽了這話倒也有理,只是他深知家中幾個孩子不似他貧苦出身,生來身邊自有一份家業,從來仗著少鏢頭的身份,在陽谷城中也是作威作福慣了的,心中著實擔憂,對他渾家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走鏢的事情原本不看本錢,便是這一趟鏢,人家只保一個銅子兒,你丟了鏢,往後什麼客人還敢叫你們家押鏢,綠林道上誰還把你放在眼裡?」

    他渾家聽了不依,定要丈夫放了孩子們出去歷練歷練,一來那趙老鏢頭也確實力不從心了,二來原本耳根子軟,是個懼內的,聽見他渾家幾次三番前來聒噪,也只得勉強點頭答應著,臨走又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叫他家大郎好生走鏢。

    這趙大郎今年一十八歲,倒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武藝上也算是精準純熟,只有一件,性子驕縱、飛揚跋扈,雖然不曾行走江湖,卻也不將綠林道放在眼裡。

    這一趟走鏢,他父親原本派了三四個中年鏢師,都是走慣了這一趟路的,一路上翻過幾座山頭,都有什麼險要的山寨,自是清清楚楚,若是有他們跟著,倒也妥當。

    誰知那趙大郎因為是初出茅廬第一回走鏢,常言道「小馬乍行嫌路窄,鵬展翅恨天低」,這大郎因為從城門處出發,只要家鄉父老好看為上,所以屏退了那幾個年老的不用,多選一些青年子弟,都是些二十歲往上,三十歲往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生得模樣兒也周正,身量都是刀裁斧剁一般整整齊齊的,排列開來,好不耀武揚威,當日轟動鄉里,好些年輕後生瞧見了,都是心嚮往之,心中十分欣羨。

    那幾個老的回在鏢局之中告狀,怎奈他家內掌櫃的,趙老鏢頭的渾家溺愛不明,只怕給趙老鏢頭知道了此事,心中埋怨大郎,就不肯通稟,只說病了睡在炕上,各位明兒再來吧。那幾個年老鏢師聽了,雖然心急如焚,只是人家家裡的買賣,自己也攙和不得,只得紛紛搖頭而去。

    卻說如今這位少鏢頭帶了一眾年輕的鏢師,正走在這麼個險峻的所在,但見:

    雲遮峰頂,日轉山腰;嵯峨彷彿接天關,崒嵂參差侵漢表。巖前花木舞春風,暗吐清香;洞口籐蘿披宿雨,倒懸嫩線。飛雲瀑布,銀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蒼松,鐵角鈴搖龍尾動。山根雄峙三千界,巒勢高擎幾萬年。

    那少鏢頭見此地凶險,仗著年少氣盛,心中竟沒有半點兒懼意,反倒點頭讚歎道:「倒好一個險峻的去處,想來此地自然也有強人佔山為王了?」

    後頭騎馬跟著的,內中卻有一個年輕鏢師,倒也跟著走過十趟八趟的鏢車,為人還算穩重,連忙打馬上前來笑道:「少鏢頭,此處正有一夥強人在此落草。」

    那趙大郎聽了點點頭道:「原來你深知此地端的,既然恁的,依你說,咱們如何過去方才妥當?」

    那年輕鏢師點點頭道:「小人往日也曾幾次三番跟著老東家走過此處,這裡山寨倒是個難纏的,若是清一色的漢子都過去倒也罷了,輕易不來纏人,若是隊伍裡摻雜了婦人車駕,可就了不得,聽聞他家代王金銀細軟上頭倒是平平,唯獨見了佳人是命!」

    趙大郎聽了嘻嘻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他,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原是英雄本色,只是不知若隊伍裡有嫩婦少女時,又當如何?」

    鏢師道:「往日聽老東家說了,過這一座山頭之時,須得買下一個豬頭、四隻蹄子、一副大腸,在山口土地廟前頭焚香禮拜,禱告一番。自有山中小校兒巡山,瞧見了,回稟他們代王,看在咱們謙恭份兒上,只怕就過去了,還有一件,最是偃旗息鼓要緊,若是鳴鑼開道耀武揚威的過去,只怕那山大王怕削了他的名頭,不肯依。」

    那趙大郎聞言點頭道:「既然恁的,你速去辦了禮品過來,與他送上廟門罷了,此處地勢險要,咱們快走為上。」

    那夥計卻蹙眉道:「這一趟小人走的也不多,進山時倒混忘了,如今荒山野嶺的,哪裡去尋那些禮物。少不得還要請少鏢頭在此等候,小人出了山,到集市上辦了來。」

    趙大郎原本是個尚武的子弟,聽見這樣麻煩,因揮了揮手道:「怎的此地規矩這樣多,恁般蠍蠍螫螫的,如今過一座山頭就要打酒買東西給他們吃,這一趟押鏢賺不了幾十兩銀子,倒叫我家裡倒賠妝奩,哪有那些個講究,如今我偏不與他各色禮物,看他怎的。」

    說著,也不將那夥計說的話放在心裡,率領著車隊就往山裡行進,那夥計原也知道,便是這一趟丟了鏢,丟的也是他趙家的人,那劫鏢的自有道理,除卻箱籠細軟,黃白之物,走鏢的只要不是生死相搏,倒也不肯輕易傷人的性命。想到此處懶得管他,因跟著打馬往裡走。

    行了半日,那密林深處瘴氣叢生,趙大郎走得渾身濕冷,直打哆嗦,因問那鏢師道:「如何外頭春風何須,山裡倒這般冷峻。」

    那鏢師笑道:「少鏢頭第一回走鏢難免,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出身,哪裡走過這樣荒山野嶺的,少爺不見此處林木茂密遮天蔽日的?那太陽光照不進來,水汽又蒸騰不去,自然有些陰冷,如今小人隨身帶些白酒,少鏢頭湊合吃些,到了前頭有了店房,再吃些正經酒菜,發發汗就好了。」

    說著,將自己隨身酒葫蘆解了下來遞與那趙大郎。大郎見了,嫌他腌臢,有些躊躇,怎奈此地陰寒,走了半日,只覺濕冷襲身,只得勉勉強強吃了兩口,直覺一股暖意,自喉間而入,到了丹田之處漸漸的蔓延開來,週身都暖透了。

    那趙大郎得了些好處,倒有些食髓知味起來,對那夥計笑道:「如今你將這酒都與我吃了,到了正經鎮店上,我再將你這酒葫蘆打滿就是了。」

    那夥計正要巴結他,如何不依?連忙點頭笑道:「大郎且自便,這點子東西不值什麼,小人還算孝敬得起。」

    那趙大郎見他會服侍,也是滿心歡喜,遂將那一葫蘆的酒都吃了。俗話說的好,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這趙大郎倒犯在這兩件事上。

    他在家時原是少爺秧子,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父母管教又極嚴,原不許他賭錢吃酒,是以並沒有什麼酒量,吃了這多半葫蘆的酒,卻是酩酊大醉起來。

    因想著嚴父往日多有壓抑自家,不叫他伸手家中買賣,如今好容易出來一趟,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更要賣弄些他的威風,因吆喝了一聲道:

    「弟兄們如今走的也乏了,這荒山野嶺之處,瞧著倒是怪滲人的,不如咱們喊一喊鏢趟子,一來壯膽,二來解乏,若此處沒有強人倒也罷了,若有了強人時,也只管叫他膽破心驚!」

    那趙大郎帶來的一眾趟子手鏢師,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後生,沒經過江湖風浪,都在年少氣盛的年紀歲數上,聽見少鏢頭這般說了,也紛紛跟著起哄叫好起來,那個年輕鏢師見了,深覺不妥,再要勸時,哪裡還勸得住?也只得暗暗叫苦。

    一行鏢師因喊著號子,卻是「達摩威武」四字,只因傳說那達摩老祖原是鏢師行當祖師,故而喊這四字。

    這一喊倒是驚動了山裡的嘍囉,上山去報與那山大王知曉。書中暗表,這一處喚作清風山,山上有個清風寨,內中排下座次,卻有三位大王。第一個江湖稱做錦毛虎,那個好漢祖貫山東萊州人氏,姓燕名順,別號錦毛虎。原是販羊馬客人出身。因為消折了本錢,流落在綠林叢內打劫。

    第二個祖貫兩淮人氏,姓王名英。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腳虎。原是車家出身。為因半路裡見財起意,就勢劫了客人。事發到官,越獄走了,上清風山,和燕順佔住此山,打家劫舍。

    第三個祖貫浙西蘇州人氏,姓鄭雙名天壽。為他生得白淨俊俏,人都號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銀為生。因他自小好習槍棒,流落在江湖上。因來清風山過,撞著王矮虎,和他們了五六十合,不分勝敗。因此燕順見他好手段,留在山止,坐了第三把交椅。

    當時那巡山的小嘍囉上來聚義廳中回報,說山下無端吵鬧起來,有一趟鏢局子打從山下借道而過,不但未曾買下四色酒水禮物祭拜山頭,反而浩浩蕩蕩白眉赤眼唱起號子,好不耀武揚威的過去。

    當時那聚義廳中只有矮腳虎王英坐鎮,聽了大怒道:「哪一家的鏢師趟子手這麼不懂規矩,只當我清風上山都是死人一般!」說到此處,眼珠兒一轉,面上換過一副神色來笑道:「那巡山的小校兒過來,我且問你一句話。」

    那嘍囉見了,連忙上前請了安道:「二爺問小的何事?」

    王英笑道:「你瞧得仔細不仔細,那一夥鏢車過去時,可曾帶了堂客沒有?」那嘍囉聽見問他,心中暗道不妙,原來這王英別事上倒也算是個英雄人物,只是這女色上頭不甚約束自家,平日裡略有個平頭正臉兒的就不肯放手,多虧了哥哥兄弟們管束著,才不至於做出什麼傷風敗俗之事來,如今也是二十多歲年紀,老大不小了,一向不曾成親,每日裡只在山寨之中抓心撓肝的。

    如今好容易哥哥兄弟昨兒吃酒,喝得酩酊大醉,如今尚且不曾起床,叫嘍囉吩咐自己在此看家,就遇見山下一趟富貴,因此有此一問。那嘍囉恍惚也瞧見了那一趟鏢車之中,確實有幾輛堂客女眷乘坐的車轎,只是又怕日後鬧出事來,自己擔著,想到此處支支吾吾的不敢說。

    那王英見他面目躊躇,心中猜測有門兒,身邊摸出幾兩散碎銀子道:「拿去打酒吃,日後有什麼簍子我盯著,不叫你吃了掛落便罷了。」

    那小校兒見了銀子如何不愛,連忙揣入懷中笑道:「這一趟富貴,看鏢旗乃是山東地面兒陽谷縣中趙家鏢局的鏢車,只是那趙老頭兒素來為人謙和謹慎,走這一趟鏢爺不下數十回了,每次總要買些酒肉在山神廟中祭拜一番,偃旗息鼓扮作行商模樣,悄悄的過去,不知怎的這一回倒改了章程,這樣大張旗鼓的,怕咱們不知道他們打從此地經過,不來行搶似的。」

    那王英聽了,哎喲了一聲道:「你這兄弟倒是糊塗,既然他們此番送上門兒來的富貴,咱們不劫了怎的,傳我號令,點起一百人馬,下山劫了這一趟富貴吧。」

    那小校兒聽了將令,只是干答應著,又不動。急得王英跳腳道:「怎麼,如今我堂堂清風寨二當家,使喚不得你了?」那小校兒既然拿了他的銀子,少不得好心勸道:「不是這麼說,只是二爺如今下去行搶罷了,若是弄出個壓寨夫人來,只怕大當家的知道了不依。」

    那王英給人一句話說中了真病,跳將起來一巴掌扇在那小校兒臉上,口中啐道:「我們兄弟之間的事倒用你這廝來說嘴,不過劫一趟富貴罷了,橫欄豎遮的,若是你怕擔干係,我自去罷了。」

    打得那小校兒原地轉了一個兒趴在地上,口裡門牙也打掉了一顆,只怨自己多嘴,一咕嚕爬起來跑了。那王英卻不去管他,自己點起了一百小嘍囉下山去劫鏢。

    到了山口險要之處,但見那一眾鏢車浩浩蕩蕩唱著號子,耀武揚威的過來,那王英心中冷笑,命小嘍囉兩邊排兵佈陣,投下絆馬索,只等那先頭馬車來到。

    也是命中合該有事,那尚舉人因為娘子前兒得罪了孟玉樓,心中正不自在,那楊宗保對自己也是愛理不理的,就鞭鞭打馬走在前頭散心,正走著,忽然身下坐騎馬失前蹄,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把個尚舉人撅下馬來,滾在地上摔了一個發昏章第十一。

    眾嘍囉們上來,一陣風似的捆了去,後頭的鏢師們見了,紛紛吆喝起來,下馬亮兵器,護在幾輛馬車前頭,車把式都已經下了車,往車底下一鑽,這是遇見劫鏢的規矩,只要不亮兵器不動手,人家自然也不會難為你。

    那趙大郎方才說嘴,如今就打嘴,也是暗暗的吃了一驚,見自己這頭已經有個舉子給人擄了去,心中也犯嘀咕,催著胯底馬,提了掌中槍,到了陣頭上吆喝道:「兀那賊人,做什麼劫走我家客人,青天白日官道之上公然行搶,難道不知這是殺頭的勾當?」

    那矮腳虎王英見出來一個愣頭青答話,如何肯放在眼裡,也是鞭鞭打馬向前,到了陣頭上,嘻嘻一笑道:「爺爺今日偏要劫了你這一趟鏢,還明著告訴你,憑你什麼金銀細軟都不稀罕,只要那幾輛車轎裡的婆娘!」

    那趙大郎見王英生得身材矮小舉止猥瑣,還要揚言劫鏢,言下之意又要染指良人家小,不由得冷笑一聲道道:「我還到是怎樣英雄了得的人物佔山為王,卻原來這般三寸釘枯樹皮的相仿……」

    那王英當日原是趕車的老闆兒,想來沒有殺傷人命的膽量,只因有一日雇他的那客商十分恥笑他身量相貌,王英隱忍不過,將那客人一刀殺了,這才反上山去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聽見那趙大郎自恃自家相貌堂堂,倒將言語挑唆作踐於他,心中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不由得怒向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催馬直奔那趙大郎而來。

    那少鏢頭此番少年心性兒,倒也不知懼怕,打馬前來與那王英廝殺在一處,到底尚欠臨敵經驗,如何是那王英的對手,不出三五回合馬戰,早給王英一刀砍於馬下。

    底下一眾鏢師趟子手,見少東家給人殺了,無心戀戰,紛紛棄了兵刃,跪在車前束手就擒,那王英此番報了仇,哈哈大笑,一面命身邊嘍囉,將那些鏢師與車老闆兒捆了,就要上前去掀那簾子。

    那孟玉樓在車中聽見外頭喊殺之聲,唬得花容失色,小鸞更是不曾見過世面,年紀又小,聽見那少鏢頭都給人殺死了,唬得抖做一團兒,直往玉樓懷裡縮去。玉樓見狀緊緊摟著她,一面從紗窗裡頭往外探望。

    原來當日那尚舉人因為渾家得罪了玉樓,不方便一處行走,是以他家打了頭陣,一馬一車走在前頭,當中卻是那一趟鏢車,楊宗保家人口車馬殿後。

    如今見那王英果然先到尚舉人娘子的車駕前頭,將手中銀槍一挑簾子,但見內中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唬得瑟瑟發抖,蜷縮在車裡。

    那王英原本見了婦人就是性命,如今見這位大娘子,雖無十分顏色,到底尚在青春少艾,這尚舉人娘子在娘家時十分嬌養,不曾做過粗笨活計,如今嫁過門兒來,夫君也是相敬如賓,不曾叫她上灶下廚,所以將將三十歲年紀,倒比一般婦人瞧著新鮮些。

    王英見了如何不愛,上前深施一禮笑道:「大娘子在上,小人王英,在此處清風山清風寨落草,佔山為王,如今奉了家兄之命,下山招親,可巧遇見娘子,一睹芳容,豈不是天上緣分,如今意欲請了娘子上山,當著家兄之面拜堂成親,完納人倫大禮,以備生育,不知大娘子意下如何?」

    那尚舉人娘子平素見慣了自家夫主,溫柔體貼,吟詩作對的秀才風度,如今見這王英人物矮小舉止猥瑣,心裡十分腌臢,唬得花容失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嚶嚶嚀嚀啼哭不止,哭得那王英心中煩悶道:

    「你這大娘子好不知趣,小人好心好意叫你拿個主意,如何不說話只是哭,既然恁的,我也不用斯抬斯敬的,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就是今兒,若是帶你進了山,只怕兄長不悅,不如先行成親,再帶回山裡認認門兒。」

    說著,舉身登車,從裡邊兒放下轎簾兒,吩咐道:「小的們好生在外顧守,等你家二爺辦了這婦道再押著餘下的回山。」接著就聽見裡頭婦人殺豬也似的哭鬧起來。

    那孟玉樓聽見了,心中老大不忍,因低低的聲音對紅藥說道:「大姑娘,原先在陽谷地面兒時,你不是說,倘若沿路之上遇見歹人,自有應對之策麼?如今歹人來了,姑娘可有退敵之法?」

    但見那紅藥姑娘此番全無懼色,依舊神色自若的端坐著,聽見孟玉樓問她,因嘻嘻一笑道:「是了,奴婢的退敵之法就是那尚舉人娘子了,如今她的車子首當其衝,奶奶只管等一等,那歹人既然壞了她的清白,自然對咱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況且這是那一夥強人與趙家鏢局子之間的恩怨,原不與咱們過往的客商相干,那歹人一旦得手,食髓知味,未必不會帶了尚舉人娘子進山,到時候只怕還沒工夫兒理會咱們呢!」

    那孟玉樓聽見紅藥談笑自若的,看樣子早已成竹在胸,只怕自有自保之法,只是前幾日那尚舉人娘子對自己家中出言不遜,這大姑娘雖然可以自救,卻不打算救人。想到此處連忙勸道:

    「大姑娘,自古常言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況且那尚舉人娘子又不是咱們小門小戶家裡的媳婦兒,原是唸書人家兒內眷,最是看重貞潔,如今既然姐兒有通融之法,好歹拯救她於風塵之中,也是姑娘行善積德的好事。」

    說了兩句,那紅藥只管嬉笑著,也不言語,正鬧著,但聽得那尚舉人的聲音喊道:「大王,使不得,那是晚生的渾家,早已嫁過門兒來多年,又不是雲英未嫁的閨閣處女,大王怎能做此白晝宣淫之事!」

    那矮腳虎王英正摟著尚舉人娘子意欲求歡,聽了這話臉上一紅,不由得惱羞成怒,倒推開婦人,將腰間汗巾子把那婆娘捆了,一面轉身掀起簾子出來,惡狠狠道:

    「方纔是哪個惡言相向,說二爺我不知道禮數?」

    早有幾個小嘍囉將那捆好了的尚舉人一把摜在王英面前。那王英低頭一瞧,原是個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藍的文生公子打扮,啐了一口道:「就你這副小身板兒,倒娶這樣豐腴妖嬈的渾家,又何必叫人家一月倒有十五天獨守空閨的,也是一塊好羊肉掉在狗嘴裡。」說著,與一眾小校兒起哄架秧子哄笑起來。

    只笑的那尚舉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好似給他說中了心裡的真病一般。那王英見他臉上變顏變色的,越發得意笑道:「想來我這話不差,不然這位相公如何這般動容。」

    正說著,一旁卻惱了一個人,依舊騎在馬上,大喝一聲道:「兀那強人,我與年兄都是舉人老爺,有天家的功名在身,豈是你們這等將父母所生清白身軀玷污了做賊之人所能作踐的麼!」

    孟玉樓聽見聲音,原是自家小叔子楊宗保,不由得心裡暗暗叫苦。果然那王英平日裡最恨別人說他做賊,此番聽見這兩人都有功名在身,所有之物正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得的,不由得心中又羞又愧、又急又怒,一腳將那尚舉人踹翻在地,伸手從一個小嘍囉腰間抽了一柄腰刀,一撒狠兒,咬牙道:「原來是進京趕考的舉子老爺們,也罷,如今就送你們到那鬼門關裡,考個陰間的城隍,若是地下有知,再來找我報仇!」說著,舉刀就要行兇。

    那孟玉樓見了,當下也顧不得自家安危,嬌呼了一聲道:「大王且慢動手!」

    紅藥再要對她打個噓聲,已經為時已晚了,只得搖了搖頭,輕輕歎口氣道:「奶奶很會給我做禍!」

    那王英正要結果了尚舉人性命,忽聽得車隊深處似有女子嚶嚀之聲,端的宛如天籟之音一般,直把個矮腳虎王英聽得身子都酥了半邊兒,抬腳一踢,將那尚舉人踢在一旁,大模大樣分開車隊,往後頭的車轎處走過。

    那楊宗保見了,也顧不得自家安危,跳下馬來挺身護在嫂子車駕之前,壯了壯膽子喝道:「賊人安敢無禮?」

    那王英見狀,冷笑一聲,也不用自己動手,朝左右使個眼色,早上來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小嘍囉,將那楊宗保制住了,按在地下,一面伸手打起車簾子往裡一瞧,不由得唬了個目瞪口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粉豬、西西亞、碧城、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曇花一現、櫻桃小微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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