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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六十一回 文 / 王老吉

    孟玉樓與小鸞兩個正商議,忽聽得外間門首處亂哄哄的,叫小鸞去瞧瞧,但見小丫頭子們一齊亂跑,不知何事。

    小鸞認得一個月娘房裡的小丫頭子,名喚小玉的,拉住了她問道:「你們亂跑什麼呢?莫不是大奶奶房裡有事?」

    小玉急的直跺腳道:「姐姐快放手,方纔還好好兒的呢,誰知玉簫大姐姐早起出門不知做什麼,回來對奶奶嘰嘰喳喳說了些閒話,大奶奶哎喲了一聲,身上就不好,底下見紅,如今趕著請太醫,只怕要養下哥兒來了!」說著,奪手跑了。

    小鸞聽了這話暗暗稱奇,只得回在房內,對玉樓回明白了。玉樓聽了不解其意道:「到底這玉簫姑娘在蓮花庵中瞧見什麼了,怎麼對大姐姐說的,就唬成這樣,哥兒都留不住了?原先太醫說總要夏天才能養下來,這一回可是往前了好幾個月呢,也不知養活養不活……」

    說著,就命小鸞為自己梳妝打扮,趕著往上房屋中瞧瞧月娘。

    主僕兩個到了時,外頭已經站了不少人了,二房裡李嬌兒帶著李桂姐兩個,四房孫雪娥,五房潘金蓮帶著春梅,六房李瓶兒抱著官哥兒,都在外頭梗著脖子等消息。

    但聽得上房屋內,那婦人哭鬧不止,丫頭一盆一盆往出傾倒血水,孟玉樓因不大生養,見了這樣陣仗,不由得唬得心驚膽戰的,別過粉臉不敢細看,又聽見李瓶兒歎道:

    「見這樣光景,莫不是橫生逆產……大姐姐也是薄命……」那潘金蓮如今坐實了回背之術,專寵房中,身份原不是往日可比了,聽了李瓶兒這話多事問道:「瓶姐,咱們幾個人裡頭,就你養過一個哥兒,到底什麼又叫做橫生逆產,奴家竟不知道。」

    那李瓶兒老實,聽不出金蓮話中設了埋伏,一五一十道:「怨不得你們不知道,都是嫩婦少女的,不經過這一遭兒,誰知道個中凶險,自古婦人成孕,孩兒端坐腹中,猶如菩薩入定一般,待到分娩時,卻是頭朝下破瓜而出,這叫做順產,若是有的孩兒不曾調轉身子,竟是先出腳,這就是所謂橫生逆產了……」

    玉樓聽了,只覺自家小腹之處都唬得一片寒意,心中暗道這吳月娘也不知前世造了什麼孽緣,如今要受這樣折磨……那潘金蓮聽了,故作大呼小叫道:「這還了得,豈不是要疼死大姐姐了麼!」

    雖嘴上擔憂,暗暗地拿手肘碰了碰春梅的胳膊,主僕兩個對視一番,都是強忍住笑意。

    那孟玉樓天生仁義性子,聽見內間婦人哀嚎之聲,只覺肝腸寸斷,暗暗祈禱上蒼保佑吳月娘母子平安。

    說來奇怪,剛剛祝禱了幾句,但聽得內間嬰兒啼哭之聲甚是洪亮,不一時但見穩婆滿面春風的出來,道了個萬福道:「給房下眾位奶奶們道喜,大奶奶養下來了,是個哥兒,母子平安。」

    玉樓聽見,連忙唸了一聲寶號,那潘金蓮見了冷笑道:「三姐還是這樣癡心,人家神佛斷絕七情六慾的,誰來管你家養活哥兒、姐兒的事……」

    於是眾人都進去瞧瞧月娘,一面道喜,那吳月娘經此一役,累的香汗淋漓花容失色,勉強應酬一回,說了幾句話兒。

    眾姬妾心中多少有些醋意,漸漸都搭訕著往出走,那孟玉樓想著自己跟月娘親近,正要上前說句體己話兒,誰知吳月娘沒瞧見一般,見箱籠開著,就罵玉簫道:「小蹄子,方纔我養下哥兒來疼昏了,你也養活了哥兒,昏了頭不成?箱籠就這麼大敞四開的,丟了東西怨誰?」

    孟玉樓正要往床前說話兒,聽了這話,心裡倒是一驚,就轉身搭訕著退了出來,一面心中暗道:「往日裡大姐姐不是這樣刻薄,怎麼如今剛剛養下哥兒來,就這樣防備人的……」

    心中疑惑,又不好對人說的,只得跟著眾人往院外頭走,潘金蓮落後,見玉樓也出來,上前拉了她的手打趣兒道:「喲,方才白替人家求神拜佛的,也不留下你說幾句體己話兒?」

    說的孟玉樓啐了一聲道:「大姐姐剛剛歷劫,心裡正不自在,又要奶著哥兒,哪有心思理會咱們。勸你也少說我兩句,省得明兒你養下來的時候,我可不提你念佛號了。」說的潘金蓮臉上一紅,要撕她的嘴,兩個打打鬧鬧一同回房。

    那潘金蓮見吳月娘養下哥兒來,自己獨得寵愛甚久,肚子卻沒半點動靜,心裡不痛快,又見方才孟玉樓在吳月娘房裡受了冷落,心裡就想拉攏她,因挽住了玉樓的胳膊笑道:

    「這會子大天白日的,你回房裡做什麼呢,不如到我屋裡耍子。」

    玉樓道:「多大的人了?如今還只知道貪玩耍子,只怕如今管家爺們兒已經往衙門裡報喜去了,不一時爺就要回來,到時候房下姬妾難免還要到上房屋裡給爺和大奶奶磕頭道喜,咱們何苦來這樣輕狂,你若閒著無事,不如我到你房裡去也好,大家伴著做些針黹,可巧我給哥兒繡的那肚兜,再有幾針就該忙完了。」

    潘金蓮聽了這話啐了一聲道:「那吳家的就算是大姐姐,也不過是跟咱們一樣,是爺的老婆,難道她是主子奶奶,我是奴才丫頭?如今別說是她,就是那西門慶來了,你看我給他磕頭不給?」

    說的孟玉樓噗嗤一笑道:「五丫頭瘋魔了?這可反了,怎麼好端端的就叫起爺的名字來……」

    那潘金蓮聞言冷笑一聲道:「三丫頭,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咱們兩個隔著一院子住著,你們被窩裡那些沒臉的話瞞得住我?有一日你跟那下流沒臉的爺往花園子裡頭打鞦韆耍子,做什麼來?你梗著脖子叫他什麼?別叫我說出好聽的來!」

    孟玉樓聽了這話,不由得桃腮滾燙雙頰染櫻,方知自己與西門慶在園**效于飛之樂,卻給這婆娘聽了去,臊得急了,上前就捉她搔癢,兩個一路嬉戲,回在三房屋中。

    兩個剛剛坐下,小鸞還不曾燉茶進來,就聽見門首有人進來笑道:「你們大姐姐養下哥兒來,你兩個不說上房屋裡幫著忙活忙活,倒會躲在這裡高樂。」

    姐妹二人定睛觀瞧之際,但見那西門慶早已滿面春風的進來,小鸞服侍他脫了大衣裳,那西門慶笑道:「方纔進了大門,先到五丫頭房裡,見沒人,就知道你們這一對兒好粉頭又湊在一起耍子。」

    金蓮聽了,啐了一聲道:「我們可不是粉頭,你要找粉頭,二房裡找去。」說的那西門慶臉上有些訕訕的,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和她惱了,就沒言語。

    孟玉樓見了,推了金蓮兩把道:「五丫頭恁般沒規矩。」說著,攙扶著金蓮,兩個站起身子,玉樓福了一福笑道:「奴家給爺和大姐姐道喜,如今咱們府上已有了兩個哥兒,總算是膝下昌榮,我們從旁瞧著,心裡也喜。」

    說著,又推了推潘金蓮,金蓮無法,只得作勢福了一福道:「給爺道喜。」

    那西門慶方滿面春風地,上前扶住了兩個,一手一邊,抱在懷裡笑道:「都喜!如今就等著你們兩個的好消息了。」說的兩個紅了臉。

    正鬧著,但見上房屋中玉簫走了來,門首處見著小鸞,問道:「爺在三娘房裡沒有?方才聽見說管家爺們兒尋回來了,誰知半晌沒到上房屋裡,想是在此處絆住了腳?」

    孟玉樓聽了這話,大有嗔怪之意,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只怪自己多嘴,留住夫主盤桓一會子,倒叫吳月娘等急了,只怕心裡不待見自己,才叫玉簫說了這樣傷情份的話。

    那西門慶如今雖然感激吳月娘為他生下嫡子,如今聽了這話也是夠戳心窩子的,因揚聲道:「誰叫你這蹄子恁般無禮來說話的,你們大娘身子怎麼樣?我不過進來問一聲,這就帶了你三娘五娘過去瞧她,倒用你這蹄子多嘴的?」

    說的玉簫害怕,不等西門慶出來,轉身跑了。

    那西門慶連忙摟了孟玉樓在懷,柔聲安撫道:「你大姐姐想來是產後失調,身子又不痛快,說話直些個,你看在她剛剛養下哥兒來的份上擔待些,等到孩子百日,我做主,叫他認下你做乾娘,往後我有個山高水低的,你終身靠他,這也是你大姐姐往日對我說過的意思。」

    玉樓聽了連忙笑道:「你也太肯多心了,大姐姐再不是那樣得理不饒人的人,只怕是玉簫那蹄子給她說了兩句,心裡不痛快,才到我這裡饒舌的,誰知撞見你在這裡,倒訓斥了那蹄子一頓,給我出了頭,也就罷了。」

    潘金蓮聽見西門慶要讓嫡子認下孟玉樓做乾娘,心裡老大不樂意,在旁冷笑一聲,挑撥道:

    「你們兩個可別癡心,如今大姐姐好容易養下一個哥兒來,平白無故送人做養子?我見大姐姐這一回身邊有了哥兒,與我們就不是一條心了,沒見方纔我們還在房裡陪著,大姐姐醒了就罵玉簫,說她沒好生鎖了箱籠,怕失盜!這話可不是說給我們聽的麼?也不知她房裡有什麼金山銀山的寶貝,值得人進去摸一回。」

    西門慶聽了,丟下玉樓,轉身又抱了金蓮在懷裡笑道:「這小油嘴兒,剛哄好了你三姐姐,又來挑唆她,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蹄子。」說著,摟了婦人粉頸就要親嘴兒。

    金蓮從他脅下一鑽跑了,回身卻把孟玉樓推在他懷裡笑道:「你心甜的姐妹在這裡,好端端的親我做什麼?」

    夫妻三個說笑了一回,方攜了手往上房屋裡瞧月娘。

    見那孩兒已經有穩婆服侍著,梳洗乾淨了,抱了出來,金蓮和玉樓趕著去瞧,但見生得粉妝玉琢,玉雪可愛,潘金蓮因笑道:「這小廝兒生得倒白淨,不像是大姐姐生的,倒像是瓶姐生的孩子。」

    玉樓聽見,連忙對她使個眼色,往內間努努嘴兒,金蓮視而不見道:「你敢說不是?不信抱過去跟官哥兒比一比,只怕這個還白淨些,也是奇怪,大姐姐沒有瓶姐白淨,養下來的哥兒倒比她房裡官哥兒還通透。」

    孟玉樓聽了這話,又怕裡間吳月娘聽見了怪罪,連忙接言道:「你小孩子家懂什麼,原先太醫來瞧過時不是說了麼,這一胎等到瓜熟蒂落,總要到夏天光景,如今還在小陽春天氣,大姐姐這是早產了,孩子蒼白一些也是有的,明兒嘴壯貪吃些奶水,只怕就好了。」

    說的金蓮方沒了言語,一時間西門慶出了裡間,命玉簫好生看著,對她們兩個低聲道:「你們且回房歇歇去,你們大姐姐身上不好,今兒就別見罷。」

    說的玉樓和金蓮兩個臉上訕訕的,只得跟著西門慶回在三房屋中。玉樓見金蓮因為今日之事,面上不大高興,就留她在房裡吃飯,又拿了那一日楊戩賞給小鸞的玫瑰葡萄酒,親自篩了兩杯,頭一次給了西門慶,第二次便與金蓮。

    兩個吃了酒都喝彩道:「從不曾吃過這樣甘甜醇美杯中物。」那潘金蓮笑道:「好個三丫頭,人前那樣恭順和睦的,背地裡藏著這樣好東西,不早些拿出來孝敬老娘。」

    玉樓啐了她一聲道:「自從上次身上不耐煩吃了一口,到今兒是第二次開瓶,就是你們夫妻在這裡,我才肯給你吃的,還是看爺的面上,別不知道害臊了。」

    那潘金蓮聽了不依,上來摟住玉樓,撒嬌撒癡,要問這酒的來歷,說定是西門慶偷偷賞的。

    西門慶聽了笑道:「你自己沒本事淘換好東西,可別賴在別人身上,不瞞你們說,如今我管著本縣水陸碼頭,也尋不來這樣甘醇的東西,到底是三丫頭有法子,不知哪裡弄來的,說出來我記著,明兒派了買辦出去,多尋些來給你們吃。」

    玉樓聽了這話暗自一驚,又不好說出楊戩之事來,只得支吾道:「還不是前兒我先頭小叔子進學,我在家湊了幾兩份子錢,並兩個狀元及第的小荷包給他送去,楊姑媽見了,將先頭大爺舊時夥計孝敬的一瓶外洋貨,叫丫頭送了來,說這東西原是東京城裡買辦來的,咱們這樣小縣城裡哪裡見得到?除非像我原先那一家,是行商罷了,才摸的著。」

    說的兩個信服了,又吃酒取樂,一時到了掌燈時分,玉樓因問西門慶道:「今兒你總要往大姐姐房裡睡吧?她剛養下哥兒來,可是咱們西門府上的大恩人呢。」

    西門慶笑道:「一看就知道你年小不懂事,產婦房裡一月之內忌諱男子沾身的,也是怕血光衝撞了,也是孩子太小離不開娘。如今官哥兒大了,有瓶姐帶著就很妥當,我方才安排了她房裡的乳娘如意兒,往上房屋去服侍大奶奶並二少爺。」

    玉樓聽了點點頭道:「這也罷了,奴家不曾生養,不知這裡頭許多規矩,既然恁的,你還往五丫頭房裡睡去吧,我晚間正好熬夜做活計,明兒給大姐姐房裡的哥兒送些表禮。」

    書中暗表,當日潘金蓮因指使琴童兒誣陷玉樓,原本要鬧個魚死網破,卻不知這孟玉樓自有貴人回護,命格也高貴,竟能將自己挽救於厭勝之術,又聽見那公孫勝說了,這孟玉樓是什麼牡丹花仙轉世臨凡,心裡倒不敢怠慢。

    前幾日兩個丟開手不惱了時,也曾經百般分辨,說是自己一時糊塗,給琴童兒花言巧語騙了身子,其後因為玉樓撞破,那琴童兒恨她棒打鴛鴦,才行出這樣潑髒水的勾當,如今給那西門慶打個半死趕了出去,已經流落街頭淪為乞丐,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懇請那孟玉樓寬恕自己年輕糊塗,為情所困。

    如今見自己因為回背之術得寵,五房裡都有些怨言,今兒見玉樓推薦自己侍寢,卻順水推舟笑道:「我今兒沒空陪他,叫漢子在你房裡睡睡吧,你瞧你今兒見了大姐姐的哥兒,愛的什麼似的,你們夫妻兩個也多親多近吧,許是明兒就養下來了也未可知。」

    說的孟玉樓紅了臉,按住金蓮要撕她的嘴,金蓮往西門慶身後一躲,一面推了他一把,順勢將他兩個推做一團兒,自己回身打起簾子跑了。

    孟玉樓待要再追時,早給那西門慶一把攔腰抱住了笑道:「你且讓她回去,咱們睡吧。」玉樓聽了,也只得丟開手,吩咐小鸞催水,親自服侍漢子梳洗,夫妻兩個攜手上床,殢雨尤雲不在話下,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西門府上撒出帖子去,廣報喜訊,不一時許多回帖上來,恭賀西門慶喜得嫡子。因吩咐廚下預備酒席,款待晚間款待賓朋。

    旁人倒也罷了,只有那孫雪娥忙的腳不沾地不亦樂乎,嘴上不敢指名道姓,也是罵罵咧咧道:「日子久了誰不會養,一年半載養下一個來,還不帶半點兒摻雜的呢,如今說是早產,倒蹊蹺。」

    正逢那潘金蓮支使春梅來要茶,隔著門簾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四姑娘倒會養,如今別說一年,收房也有個三年五載吧,那不摻雜的哥兒在哪裡,我卻沒見著。」

    那孫雪娥雖然收了房,一年裡統共盼不來一回漢子,如今聽見春梅奚落她,心裡忍不得,反唇相譏道:

    「姑娘,你也別太得意,原先我聽爺說了,只要姑娘有了好消息,第七房奶奶就是你的,如今開了臉也有幾日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喝的上你們夫妻兩個喜酒呢。」

    一席話說中了春梅心裡的真病,她原是唸書人家女孩兒出身,有些傲氣的,如何受的住這般奚落,一打簾子進來,眼見好些做得了的菜蔬湯水,二話不說藕臂亂舞,一劃兩劃將那些杯兒、盤兒、碟兒、碗兒不由分說,一股腦劃拉在地下,一個小廚房內登時五顏六色,開了染坊一般。

    那孫雪娥見了豈肯依她?仗著手上明晃晃的菜刀,劈臉就往春梅身上招呼,唬得春梅花容失色,嬌呼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那孫雪娥素日受五房裡主僕兩個百般欺負,如今動了性子,也顧不得許多,舉了菜刀從後面追了來,嘴裡嚷道:「小倡婦、小粉頭,有本事你站著別跑,老娘先結果了你,再殺你那沒廉恥的主子,出了人命我擔著,償了命大家乾淨。」

    春梅一面奪路而逃,心中暗算著如今只怕西門慶正在玉樓房裡躲清靜,因徑直往三房之中跑來,倒沒了方才囂張氣焰,做出些嬌嬌怯怯的神態,一路跑,一路嚷道:「爺救我,四奶奶要殺我呢!」

    那西門慶因前頭來賀喜的賓客也快到了,正在玉樓房裡叫她服侍著,試試哪一身吉福最體面,忽聽得外頭姑娘嬌呼之聲,但見那春梅跑的烏雲散漫花容未整,見了他,得了活命一般撲在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道:

    「爺救我則個,四奶奶今兒不知怎的,氣兒不順,見了我舉刀就要殺我,還說殺了我,在與我那不知廉恥的主子拚命,爺你快躲躲,只怕殺了我還要殺你呢!」

    那西門慶不聽這話還罷了,聽了這話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喝一聲道:「銀婦安敢無禮!」

    正遇見那孫雪娥舉著明晃晃的菜刀進來,迎頭遇著西門慶,慌了,正要轉身躲避,早給漢子一把揪住了髮髻,拖到屋裡奪了凶刃,左右開弓幾個大耳帖子,打得孫雪娥聲淚俱下道:

    「爺饒命,再不敢了!」

    那西門慶方住了手,復又當胸一腳揣在地上道:「若不看你陳氏大奶奶面上,這會子活活打死你這銀婦。」因命小鸞去傳喚自己手底下小廝進來,將人捆了再說。

    孟玉樓在裡間收拾衣服,不知何時,連忙出來看時,見孫雪娥躺在地上直「哎喲」,捂著胸口,吐了一大灘血,那春梅躲在西門慶懷裡,哭得花容失色。

    連忙上前扶了孫雪娥道:「這是怎麼說?就是房下拌嘴,也用不著下這樣的狠手。」

    西門慶道:「三娘別管,仔細髒了柔荑,這銀婦方才要持刀行兇,不是我攔著,如今早上了春梅性命。」玉樓聽了大吃一驚,又不敢多問。

    正鬧著,門首處玳安兒、平安兒兩個小廝進來,垂手侍立道:「爺喚我們來做什麼?」

    那西門慶道:「將這銀婦捆了,打發回四房裡看守起來,褫奪了衣裳頭面,沒我的話不准放出來走動。」兩個聽了,只是不動。

    西門慶因罵道:「她如今犯了事,不是四房奶奶了,你們怎的不動,還要爺親自動手不成?」兩個小廝聽了這話,才上前去按住了孫雪娥,不管死活往四房裡拖出去。

    西門慶見了,方柔聲安慰春梅一回,玉樓聽了前因後果,心中暗道只怕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孫雪娥雖然莽撞些,只怕春梅也不是個善茬兒,只是如今西門慶既然發落了,正在盛怒之際,自己也不好多說,只得安慰道:「這會子你發落了四姑娘,灶上不能沒人,我去看著吧,你送春梅姑娘回房,叫她五娘好生安慰安慰,別唬著姑娘才是。」

    西門慶聽了點頭道:「多謝賢德的娘子。」一面摟了春梅往五房中去了。

    這邊廂留下孟玉樓主僕兩個收拾殘局,一面往家下大廚房去看顧,見地下一片狼藉,許多杯盤碗碟碎了一地,雞鴨魚肉踐踏得滿地都是,眾廚娘正手忙腳亂收拾著,見她來了,都垂手侍立。

    玉樓見狀秀眉微蹙道:「這是怎麼說,前頭還沒開戲,你們倒唱起大鬧天宮來了?一會子賓客親友都來了,開不了席,看你們怎麼開交?

    我的各位管家奶奶們,平日裡你們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我不是正房奶奶,不敢惱你們,只是如今大奶奶這一胎生得凶險,已經是累躺倒了的,四姑娘方才壞了事,給爺暫且看管起來,少不得我出來說句話管一管,你們也別鬧的太厲害了才是!」

    那一眾管家媳婦並廚娘見孟玉樓動了真氣,雖然知道她平日裡好性兒,如今卻是滿府裡當家立紀說一不二,當家管鑰匙的奶奶,心裡如何不知懼怕。

    內中給孫雪娥打下手的一個管家媳婦兒,是大僕人來昭的妻子,諢名兒喚作一丈青的,連忙上來陪笑道:「三娘說的哪裡話,如今三奶奶管家,眾丫頭媳婦兒們誰不稱頌奶奶聖德憐下?都恨不得原先就指在奶奶房裡服侍呢,如今大忙忙的,還敢給奶奶添遲累?這原不是我們做媳婦兒該說的話,只是那春梅姑娘也忒得理不饒人了,她雖然掙上了通房大丫頭名份,到底還沒封姨娘呢,論理比雪姑娘還差半肩,方才兩個說話兒,不知哪一句沒說對付,春梅姑娘闖將進來不由分說,就把個大廚房砸個稀爛,原本快要做得的酒席了,如今又燒火重做呢,奶奶不信,瞧那火上?」

    孟玉樓聽了這話,方知原是那龐春梅挑釁在先,那孫雪娥也是給她擠兌急了,才要奪刀傷人的,論理,兩個都不佔理,只是如今夫主戀著五房裡主僕,這事就算現在說給他知道,也未必信,潘五姐又要心中見怪自己多事,這會子放出孫雪娥來也是於事無補的。

    只得先說了一丈青兩句道:「她們一個房裡的姑娘,一個是大丫頭,就算有些口角,自有我對爺回去,你們先不要管,如今還有什麼費火的菜沒做,只怕是來不及了,冷盤菜蔬先做得了預備上去吧,大菜吩咐買辦拿幾個錢,獅子樓找大師傅做去,那食盒盛回來裝盤,不用算計挑費,今兒是西門府上大喜日子,多少銀子都使得。」

    眾人答應著,一面收拾殘局,重整旗鼓,煎炒烹炸悶溜熬燉,一時間預備下了,只等開席。

    孟玉樓幫廚半日,她原沒做過掌灶的營生,只累的柳腰酸軟金蓮憔悴,連忙叫小鸞扶著自己回房歇著,路上那小鸞笑道:「我還說雪姑娘如今出息了,敢觸那春梅姐姐的霉頭,原來是給人欺負的急了,怨不得人常說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孟玉樓聽她說的俗語有趣兒,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快及笄的大姑娘了,滿嘴裡說的什麼坊間俚語,再這麼著,可仔細說不上人家兒。」

    小鸞聞言不依道:「說不上什麼要緊,一輩子不嫁男人倒落得乾淨,我就在三房裡,服侍三娘一輩子罷了。」玉樓聞言,嗔了句胡說,兩個迤邐著往房中去。

    才歇下沒多久,就聽見吳月娘房裡的大丫頭玉簫來說,外頭開席了,堂客們又來了不少,大娘身上不好,請二娘、三娘出去陪客說話兒。

    玉樓只得強打著精神,命小鸞給她穿戴整齊,這一回是家下大日子,又因為月娘不在,就做主穿了一件大紅穿花蝴蝶襖兒,地下也是石榴紅綾遍地灑金百褶裙,配了步步生蓮大紅緞面兒繡鞋,鞋幫上繡的百子鬧春圖樣兒。打扮得整整齊齊嬌嬌俏俏的出來。

    到了內堂會客之處,見李嬌兒也才到,只因她是耳放奶奶,頗上了幾歲年紀,不肯打扮得太出眾,上頭蜜合色襖兒,底下蔥黃綾裙子,秋香色繡鞋,五鬼守門鞋盼兒。倒也穩重大方。

    孟玉樓冷眼瞧著,倒覺得自己穿的有些奢華了,待要換了時,又來不及,只得陪笑著上前去廝見了。

    早見那夏千戶娘子並尚舉人娘子都來了,見她過來,兩個上前一齊道喜。

    李嬌兒和孟玉樓還了禮,再看尚舉人娘子時,又與當日大不相同,竟是薄施脂粉淡掃蛾眉,不敢再做精細妝束,想是當日得罪了楊戩楊提督,知道那楊戩看重西門慶府上,如今再來隨禮時,便不敢十分囂張跋扈的。

    見了玉樓,面上先有些愧色了,知道自己家爺們如今脫出牢籠復了功名,都是西門府上一力說和的,待要上前說謝,又拉不下面皮來,臉上變顏變色,十分不自在。

    那夏千戶娘子見了,連忙搭訕著笑道:「誰承想這樣天大的好事,昨兒在家,我跟拙夫還商量著,只怕西門長官府上嫡親的這位哥兒,再過一兩個月也要臨盆了,正商量說什麼禮物,是金鎖兒好玩兒,還是送一套文房四寶,等著哥兒抓周的時候給他揀選呢,誰知昨兒剛說起,今兒就接著貴府上的帖子了,可不是意外之喜麼?」

    李嬌兒賠笑道:「誰說不是呢,昨兒大姐姐還說,論理日子進了,這小廝兒也該有些動靜,怎麼還是懶懶的不愛動彈,別是個閨女兒吧?才說著就養下來了,到底是個哥兒,如今我們家老爺可算是有後了。」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那夏千戶娘子的女孩兒聘給了官哥兒,自己這樣說來,倒像是月娘的孩子壓下官哥兒一頭似的,連忙找補道:「這回可熱鬧了,官哥兒自己一個小廝兒,好不孤單的,如今有了這兄弟做伴兒,稍微長大一點兒,滿院子裡一跑,那才是好玩兒呢。」

    夏千戶娘子原本聽了李嬌兒的話,面上就有些不好看,如今聽她找補一番,自己又不好怪罪的,只得點頭笑道:「正是呢,明兒大一點兒了,我也抱了我們家女孩兒過來,叫他們多親多近。」

    幾個堂客說的高興,忽見那李瓶兒抱了官哥兒進來,大家連忙起身讓座,但見瓶姐臉色不大好,有些病懨懨的。

    玉樓素喜官哥兒活潑可愛,連忙接在手中逗弄,一面問道:「瓶姐連日身上不好,怎麼不在屋裡好生靜養著,此處有我和二姐姐照應著也就是了。」

    那李瓶兒笑道:「若是別人來了,奴家還可以偷懶,如今親家來,怎好不帶著哥兒出來拜見拜見呢。」說著,從孟玉樓懷中抱過官哥兒來,逗他道:「快拜見你的泰水老大人。」那孩子果然有模有樣的,紮著小手兒,做了個揖,哄得一眾婦人都笑了。

    那夏千戶娘子瞧見了,喜歡的什麼似的,當下就解下自己粉頸之上一個金項圈兒來,要往官哥兒脖子上戴。

    李瓶兒連忙攔住了道:「親家使不得,見一次就賞一次,就是東京城裡趙官家,也沒有這樣一份傢俬。」

    夏千戶娘子笑道:「親家,不是這麼說,如今官哥兒得了個小兄弟兒,論理也該賀一賀的。」因不由分說給孩子戴上了,端詳著笑道:「倒好個香粉孩兒。」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沒節操君、粉豬、貓薄荷、湯圓、萬不能阿苒、蝶雙飛、喵那個桑、小狐狸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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