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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六十二回 文 / 王老吉

    眾人正寒暄著,但見西門慶的小廝玳安兒在簾櫳之外探頭探腦地。

    小鸞眼尖,瞧見了,緊走幾步來在簾櫳處,隔著簾子問道:「裡頭都是堂客,你撞進來做什麼,仔細給奶奶瞧見了,叫大僕人打你!」

    那小廝急道:「我的姐姐兒,我還不知道這屋裡都是堂客,若沒有爺的鈞旨,我敢來怎的,實話告訴姐姐,正是爺派我來尋五娘的,只怕家裡禍事了。」

    小鸞聽了這話一驚道:「少渾說,如今大奶奶剛剛養下哥兒來,不好瞎說的,到底什麼禍事?」

    玳安兒悄悄的道:「方纔幾輛馬車繞到咱們家後門處,原來是咱們家大姐兒和姑爺回來了!」

    小鸞聽了不解道:「大姐兒回門罷了,何必大驚小怪的呢,是了,他們如何不從正門進來,如今添了個小兄弟兒,正應該來湊湊熱鬧呢。」

    玳安兒聞言搖頭道:「身上背著官司呢,誰敢從正門兒進來,給爺做禍呢?我倒沒聽真,恍惚說是親家老爺壞了事,才打發了大姐兒和姑爺,帶著家裡的細軟投奔了來,親家老爺太太往東京城裡姑太太家中避禍去了,順道打聽消息呢。」

    小鸞聽了這話,唬了一跳道:「這可怎麼好,正趕上家裡來客,這麼多人,怕走漏了風聲就要禍事了。」

    玳安兒道:「可不是麼,所以爺叫我悄悄的進來,見有幾位奶奶陪著?若是人多了時,想法子叫三奶奶過去,只因大奶奶身上不好,陪不得大姐兒和姑爺說話兒,爺前頭也忙著,就指望三奶奶在後頭幫襯幫襯,東西都收在三娘房裡就是了。」

    小鸞聽他說的這樣鄭重,連忙點點頭道:「既然恁的,哥哥稍等我一等,我進去給你回了奶奶。」說著,復又來在玉樓身旁。

    孟玉樓這會子正逗弄官哥兒,那官哥兒生得靦腆,膽子小,像個小閨女兒一般,誰知獨獨見了玉樓十分親近,每次見她都張著小手兒要抱,喜得玉樓將孩子摟在懷裡,因為房裡都是堂客,也不避諱,解了珍珠衫子,掏了一個渾圓在手上逗那孩子,官哥兒見了,身出小手兒捧了玉樓的酥胸,小臉兒貼在上頭一拱一拱的,好不可愛。

    李瓶姐見了笑道:「這小廝兒,就跟他三媽媽好,明兒叫他認你做娘罷。」玉樓聽了笑道:「奴家自是樂意的,就怕瓶姐捨不得。」

    玩了一回,李瓶兒又接過孩子去,玉樓回身整理衣裳,小鸞趁著這個空子回道:「奶奶,爺派了玳安兒外頭傳話來,說要是裡頭會客不忙,請奶奶家去一趟,大姐兒回來了。」

    孟玉樓聽了這話唬了一跳道:「這不年不節的,她跑來做什麼?」說著,復又噗嗤一笑道:「莫不是大姐姐給她傳了信兒,說這幾日就要養下哥兒來,請她回來瞧瞧麼?」

    小鸞聞言搖了搖頭道:「只怕不是,聽說大姐兒和姑爺是從後門進來的,恍惚聽見是親家老爺在朝廷上壞了事,打發兒子、媳婦兒往咱們家避一避,還搬了好些個箱籠細軟進來呢,爺前頭陪客,不得閒兒,讓玳安兒進來說,請奶奶先在三房屋裡陪一陪,東西就擱在三房裡罷。」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裡暗暗一驚,只怕收了女婿家中東西不妥當,一來只怕吃了親家掛落,二來給外頭閒人知道了,傳出什麼難聽的,說西門府上趁火打劫,圖謀親家傢俬,傳出去名聲不好,只是如今女兒女婿已經到了門口,又不能不請進來……只得先出面接著,細細地問明白了再作打算。

    想到此處點點頭,回身卻裝作沒事兒人一般笑道:「大姐姐派人來說了,身上不大爽快,想找人陪著說話兒,如今我先過去,這裡二姐姐和瓶姐陪著,也是一樣的。」

    說著,對著夏千戶娘子和尚舉人娘子道了個萬福,兩個慌忙還禮,又辭別了別的堂客,方扶了小鸞的手出來,見了玳安兒,鸚鵡學舌一回。

    玉樓點點頭道:「此事我已近知道了,今兒晚了,不好請姑爺往內宅來,只怕等一會子散了,老爺還有話問他,你將姑爺暫且安頓在老爺的小書房裡歇著,叫幾個大僕人好生服侍陪著,派幾個小丫頭子,好生扶了大姐兒往我房裡去,我先見一見,大娘那兒就別驚動了,她今兒剛生養,禁不起事。」

    玳安兒答應著去了,玉樓方扶著小鸞的手,兩個蓮步匆匆往三房中回來,到門首處,但見幾個管家婆子正往裡抬箱籠,玉樓知道這是親家寄存的細軟,叫她們好生抬著,仔細磕破了。

    剛剛忙完,打發管家媳婦們出去,就聽見外頭環珮玲瓏之音,知道是西門大姐兒回來,連忙往出接著,剛走到外間門首處,但見小丫頭子們扶著那西門大姐兒烏雲亂挽、花容失色的進來,見了玉樓,插燭也似磕頭下去,哭道:「娘!救救孩兒……」

    話未說完,早已是淚如雨下。

    原來這西門大姐兒當日在家做姑娘時,孟玉樓最疼,常常養在自己房裡,叫她唸書寫字,針黹女紅,雖然不是親生,倒比先頭陳氏大娘子還要親近幾分,後來大姐兒出閣,孟玉樓主動跟西門慶提起,陪了自己再嫁帶來的一張南京金漆描畫拔步床,大姐兒出閣時好不風光,街談巷議傳為美談。

    如今孟玉樓見女兒這般落魄投奔了來,又哭得花容慘淡,心下十分憐惜,也跟著眼圈兒一紅,連忙攙扶起來,摟在懷中柔聲安撫道:

    「我的姐姐兒,如今既然到家了,一切都好辦,快別只管哭,連日舟車勞頓,哭壞了身子豈不是更不好,叫你爹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

    小鸞也在旁勸了一回,大姐兒方漸漸的止住了啼哭。

    玉樓見了,忙命小鸞服侍大姐兒梳洗,重新勻了臉,又找出自己幾件新鮮衣裳給她穿了,笑道:「姑娘別嫌棄,這都是往日你爹做給我節下穿的衣裳,我也是滿了三十一大關的人了,倒不愛這樣嬌俏顏色,如今你來了可巧,若不嫌棄,暫且拿去傳吧,我都沒上過身兒的。」

    西門大姐聽了這話道:「娘說哪裡話,當日我自小兒沒了親娘,爹又常年不著家,在外面跑買賣,多虧了娘,當我是自己女孩兒似的待,叫我文墨針黹,如今女兒方成人,不說報答爹娘養育之恩,倒連累了家裡收留我們小夫妻兩個,是女兒不孝,哪有嫌棄娘衣裳的道理?」

    玉樓聽了,方點頭笑道:「我不過隨口告訴你一聲,好姑娘,快別多心了。方纔我已經叫玳安兒領著姑爺往小書房歇著,只怕一會子你爹進來還有話問他,論理我該見一面才是,只是今兒晚了,不好請姑爺到內宅來,明兒再見可使得麼?」

    那大姐兒聽了笑道:「娘何時要見那小廝兒,還用問我,他就是你親生兒子一般,幾時要傳他來,還敢不依麼?」

    玉樓點了點頭,問道:「不知這位姑爺如今幾歲年紀,只怕也是個小後生了?」大姐兒道:「他與女兒同歲,今年才十七歲。」

    孟玉樓笑道:「原來恁的,也算是神仙眷屬了。」

    大姐兒聽了紅了臉,又低垂粉頸歎道:「原先倒也算是一對兒好姻緣,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呢……前兒還好好的,大娘來信,說快養下小兄弟來,叫我回門瞧瞧,正與家裡商議這事。

    誰知前兒晚上三更半夜的,就有東京城裡消息傳過來,說是咱們家當日做官走的門子壞了事,如今我公爹算是他的門生故吏,也不知要不要吃官司。

    我公爹婆母唬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因連夜打發我兩個帶了家裡箱籠細軟過來,往家躲幾日,我公爹婆母兩個也是連夜動身,往東京城裡姑太太家投奔,打探消息去了,一家子人死走逃亡,祖宅裡竟沒個喘氣兒的了……」

    說到此處觸動情腸,又嚶嚶嚀嚀哭了起來。

    玉樓見了,連忙摟在懷裡哄道:「大姑娘從小剛強,眼裡不揉沙子,跟你爹倒是一個脾氣,怎麼如今卻這樣膽小起來,此番不過是親家老爺的業師壞了事,又不是你們家遭官司,依我看,也是親家老爺太小心了些。」

    大姐兒聽了這話搖頭道:「娘,不是這麼說,如今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我公爹做官,走的是楊戩楊提督的門子,如今他老人家拿問在南牢裡,我公爹沒了靠山,到明兒只怕給御史言官參化了也未可知啊。」

    那孟玉樓不聽這話還則罷了,聽了這話直唬得花容失色芳心亂跳,當下顧不得別的,一連聲兒問道:「你說誰……什麼人拿在南牢裡了?」

    那西門大姐兒不知何故,還道是孟玉樓關心自己婆家,連忙又說了一回道:「是東京禁軍統領,楊戩楊提督大人。」

    孟玉樓聽了這話,沒由來芳心一陣茫然若失,心中只要知道那楊戩安危,又不好就這樣伶伶俐俐的問出來,心裡一急,不由得桃花臉珍珠滾落,也跟著大姐兒哭了出來。

    西門大姐兒見了不解其意,因問道:「娘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也跟著女兒哭了?」

    玉樓聽見,回過神兒來,知道自己此番失態,只得強忍住芳心繚亂之意,收了淚痕,勉強道:

    「你不知道,自從你出閣之後,你爹因緣際會,拜在東京蔡相爺門下做了養子,那蔡相爺與楊提督乃是結義兄弟,所以他也是咱們家的一門親戚,如今出事,我是怕連累了你爹……」

    大姐兒聽了方點頭道:「這倒不妨,聽我公爹說,蔡相爺雖然受了牽連,只是東京城裡的趙官家——當今萬歲是一刻也離不得他,因此未曾准了御史言官的彈劾,只是那楊提督這回不知怎的壞了事,倒拿入南牢看管起來,聽說過幾日還要三法司會審呢。」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中著實擔憂,只是那楊戩不過是西門慶的干親叔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雖然幾次三番與他有些瓜葛,此事也不該自己一個婦道人家插手,只得強丟開了心思道:

    「既然恁的,想來親家老爺自然也沒事,今兒就在我房裡安心住下吧,明兒天大亮了再給你們兩口子收拾屋子。」

    那西門大姐一路舟車勞頓,此番終於逃出生天回了娘家,身上登時酸軟起來,點點頭道:「孩兒知道了,說來也許久不曾跟三娘睡,倒想你。()」

    玉樓強作歡顏道:「你也不忙睡,一路舟車勞頓,我叫小鸞打發你洗澡,再去前頭看看,你爹回來了不曾。」

    說著,命小鸞好生服侍大姑娘,自己換了家常衣裳,往前頭打聽,見後堂前來賀喜的堂客們早已散了,只怕前頭爺們兒也都回去,轉道就往小書房走。

    還沒到門首處,迎面見西門慶正出來,裡頭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後生送著,玉樓見了,連忙將身子一轉,躲在垂花門後迴避了,那小後生沒瞧見她,因說道:「恭送岳父大人。」

    西門慶點點頭,兀自回轉,剛出了垂花門,但見玉樓立在一旁,唬了一跳道:「這會子天晚,你跑來做什麼。」

    玉樓道:「姑娘在我房裡洗澡,我出來尋你,到底怎麼樣?」

    西門慶聽見女兒睡在玉樓房裡,便不帶她回房,叫玳安兒打燈籠引著,夫妻兩個來在前頭大書房裡。

    兩個坐在春凳上,玳安兒燉了茶來,出去帶上門。玉樓方問道:「方纔送你出來那個小後生,可是姑爺不是?」

    西門慶道:「可不就是咱們家大姐兒的丈夫,叫做陳敬濟的麼。到可惜一個好後生,這一回要親家壞了事,只怕這孩子以後倒給我做了養老女婿了……」

    玉樓聽了連忙問道:「可說呢,方才大姐兒在我房裡哭了半日,我好說歹說勸住了,只怕這會子洗了澡睡下了,到底親家老爺受了什麼瓜葛,要緊不要緊呢……」

    西門慶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這官面兒上的事兒誰說的準呢,咱們這一門親家,當日謀了這個差事,走的就是我叔父楊提督的門子,這些年來一直無事,想我叔父是當朝四大權臣之一,我乾爹蔡相爺的兄弟,難得的是平日裡在朝中也算是溫文謙恭,又是個內相,不知此番御史言官參他做什麼嗯……」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涼了半截兒,也不知那楊戩如今給人打入南牢之中受了苦處不曾,想來他當朝一品大員,就算有了不是,常言道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那班牢子也不敢怎的……又聽人家說三法司衙門過熱堂,就算沒有真招實問,也未必挺得過來……

    想到此處心下一緊,就問道:「那楊大人若是進了南牢,還能翻案不能?」

    西門慶聽她問楊戩之事,倒有些好奇道:「你今兒怎麼打聽起他來了,往日裡與咱們家又沒甚來往的。」

    玉樓連忙找補道:「他到底是你的干親,又曾在此處駐軍的,我平白問他做什麼,不過是怕連累了你罷了。」

    西門慶聽了蹙眉道:「這也說不准了,總要派人到東京我乾爹那裡打聽著才是,只要他老人家沒事,從這一層親戚上牽連到不大,怕只怕女婿那邊兒不好脫了干係……」

    玉樓點頭道:「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件事你思量的對,奴家也是主張去幹爹那兒打聽打聽,方才放心的。」夫妻兩個商議一回,拿定主意明兒一早派了大僕人來旺來昭兩個前去東京太師府打聽事宜。

    玉樓因為留了大姐兒在閨房裡,就打發西門慶往五房裡睡了,一宿晚景題過。

    到第二日,西門慶絕早起來,往衙門裡點卯,尋了邸報來看,有唬了一個魂飛天外,因推說身子不爽快,早早下了衙門打馬來家,聽見上房屋月娘身上不好,不耐煩,就不曾進去,依舊往玉樓房裡來,不見大姐兒,因問道:

    「咱們女孩兒往哪一位媽媽房裡去了?」

    玉樓搖了搖頭道:「人家是小夫妻兩個來投奔咱們家,總叫陳家孩子在小書房裡睡,兩個不方便見面,早起我回了大姐姐,給他們在原先花大爺那宅子裡頭收拾出一個小院兒來先住下,左右那房子是瓶姐陪嫁來的,算是咱們家產業,當初咱們不住,是怕瓶姐新寡,別人說閒話,如今日子久了,住它怎的?」

    西門慶聞言點頭道:「你這主意最好,我竟沒想起來,如今就安排他們小夫妻兩個先住在那院兒吧,回家吃飯也便宜。」

    玉樓道:「還有一件事要跟爺回,我見大姐兒此番來的匆忙,丫頭也沒帶來一個,就他們小夫妻兩個趕路而來,身邊沒有服侍的人,外頭親戚看著也不像話,就做主叫人牙子進來,買了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子,放在大姐兒身邊服侍,奴家取名字叫做元宵兒,不知好不好呢。」

    西門慶道:「這些小事何苦來問我,如今我正要去那院兒找女婿商議,方才在衙門裡尋了邸報看真切了,你也瞧瞧。」說著,從袖中取了抄錄的邸報來。

    孟玉樓見了此物,心裡突突直跳,拿在手中展開細看時,但見上面寫道:

    「今招夷虜之患者,莫如崇政殿大學士蔡京者:本以邪奸險之資,濟以寡廉鮮恥之行,讒諂面諛,上不能輔君當道,贊元理化;下不能宣德布政,保愛元元。徒以利祿自資、希寵固位、樹黨懷奸、蒙蔽欺君、中傷善類、聯翩朱紫、萃聚一門、憑陵中原。此皆誤國之大者,皆由京之不職也。王黼貪庸無賴,行比俳優。楊戩本以紈褲膏粱叨承祖蔭,憑籍寵靈典司兵柄,濫膺閫外,大奸似忠,怯懦無比。此三臣者,皆朋黨固結,內外蒙蔽,為陛下腹心之蠱者也。」

    孟玉樓見了心中暗道:「這折子倒也切中要害,罵的乖巧,叫那趙官家面上雖過得去,為保住自身輿情,也不得不開發三位輔臣其中的一個,只是不知為了卻怪罪在楊戩頭上……」

    想到此處因問:「想必這就是那御史言官的折子了?」

    西門慶點頭道:「正是呢,就是那御史言官宇文虛中寫的。卻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一個朝廷養的哈巴兒,也當自己公雞頭上一塊肉——大小是個官!」

    孟玉樓聽了點點頭道:「如今咱們家惹了麻煩,你猜這樣說,人家那朝廷俸祿,哪有光吃餉不幹活兒的道理?這位宇文大人說的倒也在理,只是三個裡頭,我冷眼旁觀著,怎麼就那楊提督罪名輕些,朝廷倒只管派他的不是……」

    西門慶道:「這誰說的準呢,又或是我這叔父大人前番什麼事情辦錯了,趙官家正愁沒地方兒撒性子,可巧有人參他,就順水推舟教訓一番也未可知。」

    孟玉樓點頭道:「如真是如此倒好了,只怕官家惱他幾日,依舊放出來,再怎麼說也是潛邸舊臣,跟外頭那些科舉做官的士子們又不一樣了。」

    西門慶點頭道:「正是呢,聽我乾爹曾說,這位叔父大人是官家在潛邸時就侍奉的黃門,當日的王爺登基坐殿,王妃娘娘執掌鳳印坐了皇后,最疼這位楊大人,如今雖然常在外領兵,每次進京述職,還要留宿宮中服侍皇后起居,也算是個寵臣了,不知此番為什麼皇后娘娘卻沒保住他。」

    孟玉樓聽了這話,忽然想起當日楊戩為她戴上髮簪時那一種溫文舉止,原來他常在宮裡哄著三千佳麗開心,怨不得這許多憐惜婦人的手段……想著,心中忽然一股酸楚之意,倒把自己唬了一跳。連忙打斷遐思,說道:

    「這樣宮闈之事誰說的準呢,事到如今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兩個商議一回,也沒什麼結果,那西門慶心中煩悶,不欲與婦人盤桓,玉樓見他不耐煩,也不催著他往別的房裡睡,打發他吃了飯,命玳安兒、平安兒兩個小廝好生服侍著,送到外頭小書房睡去。

    自己獨坐妝鏡台旁,懶懶的卸了殘妝,又見頭上依舊是那根刻著自己名字的金簪子,因伸手摘了下來,拿在手中細看,依舊是「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兩句,在心中默念了兩遍,但覺口角噙香。芳心糾纏起來,忍不住又想那楊戩如何脫險之事。

    當日自己屢次身陷險境,都是這楊大人英雄救美猛虎護花,如今他身陷牢獄之災,只可恨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如何才能挽救此人於水火之中。

    正在情思纏綿之際,忽見小鸞從外頭跑了來,嬌喘吁吁地,向房裡探頭探腦。孟玉樓見了,問她:

    「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方才爺在這裡,你不說進來伺候著,反倒跑出去貪玩了,也是該打。」

    小鸞聽說西門慶不在這裡,方放心進來,說道:「奶奶可別冤枉了好人,方纔我在門首處答應著,就瞧見那來昭媳婦在院門處朝我擺手,我過去問她:『嫂子什麼事?莫不是找爺和三奶奶說話兒?』

    那來昭媳婦兒倒說不是,只因她家就住在西角門兒處,方才在家時,聽見門口有人問,出來一瞧,是個美人兒一樣的丫頭,十六七模樣,標標緻致,那丫頭說奴婢的手帕交,煩請這大嫂子尋我出去。奴婢心裡納悶,只好跟她走一趟,奶奶猜是誰來尋我?」

    孟玉樓聽聞此言心中一動,試探著道:「莫不是你常說的,那紅藥大姑娘?」

    小鸞聞言拍手笑道:「奶奶真是個活神仙,可不就是紅藥大姐姐麼?她見我出來,才有些笑模樣兒,一雙桃花眼好不可憐見的,哭得爛桃兒一般,因問我,能不能想法子請她跟奶奶見上一面,她有好些話要對奶奶說,還有楊大人被捕進京之前要交給奶奶的東西。」

    孟玉樓聽了這話,明知道自己不能接茬兒,心裡埋怨那楊戩,就算有什麼說的,也該托付給家裡的男僕人,說給自己的丈夫知道,怎麼反倒要一個通房大丫頭來傳話,又與自己說呢……

    只是如今小鸞既然提了,自己一口回絕,萬一真有什麼關乎楊戩身家性命的大事,豈不是又要抱憾終身……想到此處也不急著答應,反而埋怨那小鸞道:

    「你這蹄子,如今人大心大,這樣的大事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做主答應下來,現下那楊大人給人拿住了關在牢裡,誰知道明兒是怎麼個局面,如今咱們家親家老爺都吃了他的掛落,你還敢與他家攀扯,膽子也忒大了……」

    小鸞聽了這話嘟起唇瓣道:「奶奶平日裡教我如何做人來?我如今長成這樣兒,也都是奶奶教的,你往日常說咱們家不是那樣勢利小人,自家的窮親戚求幫告借的,你也都應承下來,如今我見紅藥大姐姐哭得淚人兒似的,她主子又救過咱們,才答應了,不想反而挨了奶奶一頓排揎,我也是白效力……」

    玉樓見她頂嘴,倒給她慪得笑了出來道:「這也罷了,你這蹄子,又充什麼荊軻聶政,我答應就是,免得落下一個不賢良,不知道知恩圖報的名兒。」

    說的小鸞眼睛一亮,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奶奶嘴上猶豫,心裡卻是願意幫這個忙的,既然恁的,奶奶何時得空兒,就見一面罷。」

    孟玉樓道:「如今蓮花庵去不得了,也沒個好由頭,不知如何廝見呢……」

    小鸞道:「那紅藥大姐姐早替咱們想好了,就扮作賣花兒的姑娘,從後角門兒進來,我引著往奶奶房裡,趁白天爺不在的時候進來,再沒別人瞧得出端倪來。」

    玉樓聽了這計策噗嗤一笑道:「這紅藥大姑娘倒是機靈著呢,想來也是一表人物。」兩個商議妥當,小鸞依舊陪著玉樓在裡間炕上睡了。

    那孟玉樓素來是個心底無私天地寬的主兒,無論夫主來與不來,一直睡得香甜,誰知這一日晚間一閉上眼睛,就瞧見那楊戩衣衫不整渾身傷痕,在三法司衙門會審上給人非刑折磨,嬌呼一聲醒了時,又是南柯一夢,回身看那小鸞,倒是睡得香甜,心中十分艷羨這孩子情竇未開,自己芳心糾纏,鬱鬱的斜倚薰籠,也不知這一回吉凶如何,可恨自己生做婦人身子,沒腳蟹一般,不得自由,也只好困坐閨中等待消息……一夜不曾睡。

    到第二日,小鸞睡得倒好,翻身抻了個懶腰,見玉樓枯坐熏籠旁邊,似睡非睡的,滿面淚痕未乾,倒是唬了一跳,連忙跳起來,捉了玉樓的藕臂搖晃道:

    「三娘醒來,三娘醒來!」

    玉樓忽然醒了,見小鸞驚惶瞧著自己,滿面狐疑,再一摸面上猶帶珠璣,倒是心裡一虛臉上一紅,啐了一聲道:

    「昨兒做的噩夢,你睡得倒好,也不知搖我一搖。」

    小鸞聽了好奇道:「奶奶從來不曾做過噩夢的,這真奇了,莫非上次五娘中邪,咱們房裡也有了不乾淨的東西不成?」

    玉樓搖了搖頭道:「那也未必然,恐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兒聽你們老爺唬成那樣兒,我心裡也是替他著急呢,是了,他今兒不知用了早飯沒有,你往小書房去打聽打聽,若不曾用飯時,給他送去。」

    小鸞答應一聲,起來梳洗了,自去。

    不一時仍回來道:「我聽跟老爺的玳安兒說,老爺今兒早走了,並不曾留下話兒,只怕還是要往衙門裡聽消息吧。」

    玉樓聞言只得點了點頭道:「既然恁的,咱們先去上房屋裡請安,回來你再去請那紅藥大姑娘進來商議。」

    小鸞答應著,服侍玉樓梳洗了,因為家中遭了事兒,也不好再做艷麗打扮,只穿了家常衣裳,都上斜插一根珍珠簪子了事。

    兩個出門,來在上房屋門首,見外間是乳娘如意兒抱著哥兒,正哄著玩兒呢,見了三娘連忙上來請安。

    書中暗表,那孟玉樓自從嫁入西門家中,真是為人隨和言語謙恭,又惜老憐貧的,府裡下人多得她的好處,樂得與她相交。

    如意兒請了安,又抱著月娘的孩子笑道:「孝哥兒也給三媽媽請安呢。」

    玉樓見了噗嗤一笑,握了握孩子的小手兒笑道:「大姐姐的哥兒取了名兒了,我都不知道。」

    但聽得內間吳月娘的聲音冷笑道:「三姐如今是府裡的女諸葛,每日裡忙著與爺商議大事,哪有這閒功夫兒管這樣不痛不癢的小事……」

    玉樓聽了這話心裡一驚,前幾日還道是吳月娘剛剛生了孩子,產後有些失調,心裡不痛快,指桑罵槐的原也平常,如今見她針鋒相對,又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她。

    只得陪著小心,進了內室笑道:「大姐姐說笑了,我們可禁不起,這名兒倒好,是爺取的?常言道忠孝節義,是立身的根本,這孩子取名孝哥兒,倒也清貴,將來是個唸書的孩子。」

    常言道舉拳難打笑臉人,那吳月娘此番雖然有心排揎玉樓,見她這樣恭順,當著丫頭的面也不好太欺負她,只得敷衍笑道:「你們那狠心短命的爺哪有那個閒工夫兒,如今聽見親家老爺壞了事,女兒女婿投奔了來,他每日忙的沒頭蒼蠅一般,是奴家使人去問,他說奴家定的名兒好,就用罷,沒功夫兒進來說話兒了,聽說大姐兒回來,也是往她三媽媽屋裡歇的,我們算什麼呢,只怕是沾了血污,不肯往我房裡來吧。」

    孟玉樓聽聞月娘此番話中夾槍帶棒的,與往常自己兩個閒談時判若兩人,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她此番養下個哥兒來,怎麼就忽然盛氣凌人起來,若真是母以子貴,倒是自己往日看錯了她……

    想到此處,也只得打圓場道:「大姐姐說笑了,大姐兒和姑爺前兒晚上到的,本想進來拜見,又怕大姐姐剛剛養了哥兒,這一胎又凶險,夤夜進來打擾大姐姐休息,就暫且住在我房裡了,姑爺是在小書房裡忍了一宿,到第二日又忙著給他們收拾屋子,也不得空兒,既然大姐姐心裡想女兒,等一會兒我叫女兒女婿過來拜見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萬不能阿苒、小狐狸、湯圓、櫻桃小微、粉豬、沒節操君等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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