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如水溶所料。
在經過一場慘絕人寰的攻擊之後,敵國再無還手的能力,迫不得已之下,答應了提出的條約。遷都北退二百里,割讓兩座城池,准許南北通婚等。
等諸事都安排妥當,已經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水溶歸心似箭,一處置完戰後之事便待親兵兩千疾行回京。留下大部隊跟隨馮紫英的人一同返回。
此時的江南,已經是煙雨迷濛,新柳帶綠的時節了。
因為是陰雨天氣,姑蘇碼頭旁的茶肆生意便特別的好。許多來往的客商因為要避雨便躲到了茶肆來,點一壺熱茶,慢慢地品著,討論著今年的時事雜論。
樓上的雅間裡,一扇雕花長窗被輕輕的推開,一張笑意妍妍的臉在窗前一晃便又轉了回去,笑嘻嘻的對身後的人說道:「姑娘,在這裡望出去,這碼頭的景色可是真好。原來總聽雪雁說煙雨江南,我卻是頭一次領略這等風光呢。」
黛玉正坐在那裡安靜的品著一壺新茶,聽見紫鵑的話,便忍不住笑道:「這哪裡算什麼好風景,等過些日子桃花開了,咱們去江上泛舟賞景,那才叫好看呢。」
紫鵑轉身走到黛玉跟前去,剛要說什麼,卻又斂了笑,輕聲一歎:「哎!瞧姑娘這身子,恐怕今年春天奴婢是不能江上泛舟了。」
黛玉瞥了紫鵑一眼,握著茶盞的手慢慢的放開,移到自己寬大的衣衫遮蓋的小腹上,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讓你們跟著我受委屈了。」
紫鵑忙道:「奴婢委屈什麼呀,奴婢就是看著姑娘委屈。按說王爺也打完了仗了,他怎麼還不來接姑娘回去呢!真是的,枉我平日裡還替他說了那麼多的好話……」
「紫鵑!」黛玉眉頭微微一皺,輕聲斥道:「不許胡說八道。」
「是,姑娘!」紫鵑答應著一聲,拿了茶壺給黛玉斟茶。
她知道,如今黛玉最不喜歡的事情,便是提及北靜王了。不管是誰,只要提起北靜王,她是一定要翻臉的。
只是每逢夜半夢醒,她悠然的輕歎聲總叫人揪心。
紫鵑幾次都托歐陽小冶傳信給雪空,托她轉告北靜王如今自家姑娘的境況,然歐陽小冶都以從不插手別人私事為由拒絕了紫鵑。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紫鵑最擔心的時候是那天京城來人的時候。
來人是四個嬤嬤,一看穿著打扮便可知其身份不凡。四個人來了之後便給黛玉行家禮,承黛玉為主。
很顯然,那四人是北靜王太妃派來的。黛玉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太妃的眼線,甚至連她身懷有孕的事情也被太妃知曉。
然黛玉最決絕的是她當時便把那四位嬤嬤給請到了偏院。
那嬤嬤中為首之人剛有兩句辯解,黛玉立刻吩咐紫鵑收拾衣物離開。
四個嬤嬤知道眼前這位身懷王府的孩子,將來母憑子貴至少也是個側妃,此時自己難為了她,她將來必然難為自己,所以不敢多言,只乖乖的去偏院安身,對黛玉的飲食起居並不敢多說一句。
從那後,紫鵑才明白,原來自家姑娘的心裡並不是沒有王爺,她實在是責怪王爺的。
而此時的水溶,自然知道黛玉已經南下姑蘇,他心中縱有千般不捨萬般憐愛,無奈乎鞭長莫及之時,唯願她能平安無事而已。
日夜兼程趕回京城,水溶來不及回府先進宮面見聖上。
而北靜王府內太妃聽說兒子已經進宮面聖,便連聲吩咐徐嬤嬤:「趕緊的吩咐廚房,準備你們王爺愛吃的飯菜!還有書房,臥房都給我整理一遍,務必要乾淨舒適,跟他平日裡在家一樣!還有——快派人去宮門外守著,等他一出來,立刻接回家來見我!」
徐嬤嬤笑道:「太妃,王爺出宮後自然要回家來,這個太妃就不必擔心了。」
太妃想了想,笑道:「你說的是,我養的兒子我知道,他雖然有些倔強,但還是孝順的。」
徐嬤嬤連聲說是。太妃到底坐不住,又拄著枴杖跑去水溶的院子裡轉了一圈,指揮丫頭們收拾這裡收拾那裡,連香爐裡焚的香都細細的聞過,確定是水溶喜歡的才放心。
終於有人匆匆跑進來回道:「太妃,太妃!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太妃高興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在哪兒呢?你們王爺在哪兒呢?!」
水溶一路急匆匆走來,見著太妃往外迎,便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去,跪倒在太妃跟前,啞聲道:「母妃,孩兒回來了!」
太妃彎腰把水溶摟進懷裡,話未出聲便已經哽咽住了。
旁邊徐嬤嬤忙上前相勸,太妃才一邊抹淚一邊把水溶拉起來,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最後摸著他消瘦的臉龐歎道:「我兒這一去半年多,居然瘦了這麼多!」
水溶笑了笑,說道:「邊疆清苦,孩兒雖然貴為郡王,但也要與將士們同甘苦。雖然清瘦了些,不過母妃看,孩兒精神很好。之前不能拉開的二百斤的鐵弓,如今能拉滿弦。」
太妃破涕為笑,抬手拍了水溶的肩膀一下,啐道:「不許使蠻力!朝廷有那麼多將領呢,用得著你衝鋒陷陣麼!」
母子二人相視而笑,攜手進了屋內。
水溶又重新給太妃磕頭請安,太妃忙拉起他來,旁邊徐嬤嬤端上一盞熱茶,太妃方問:「我兒凱旋歸來,皇上怎麼說?」
水溶臉上的笑容一窒,淡然道:「皇上自然是有嘉獎的。皇上說我勞苦功高,特賞白銀萬兩,黃金三千兩,另外還有千畝良田,這些待會兒就會有宮裡的人會送到府中吧。」
太妃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半晌方問:「只是賞賜些財物麼?」
水溶淡然笑道:「這已經是天恩了。皇上怪孩兒在邊疆逗留太久,兵部有人彈劾,說孩兒有擁兵自重之嫌。」
太妃怒火中燒,抬手啪啪的拍著桌子,怒道:「一派胡言!我兒置身疆場,為朝廷為百姓謀長治久安,如何是擁兵自重?!」
然生氣歸生氣,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有,太妃早就料到,而且早就做了相應的防範。
只是她原以為,自己求太后賜婚後,皇上便會對自己兒子放心,就算不升他的爵位,也不至於奪了他的兵權呢。
如今看來,自己是太低估那些人的無恥了。
水溶抬手握住太妃的手,勸道:「母妃何必動怒,我已經交出了兵符,等皇上的賞賜一到,我便陪著母妃去江南遊山玩水,如何?」
太妃聽了這話,未免一歎:「我兒能有如此心胸,你母妃我也就放心了。所謂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空而已。我兒能夠如此豁達,是我水氏家族的福氣。你說游江南的事情,我已經老了,這把老骨頭禁不住折騰了。我只想留在這府裡,陪著你父王的靈位說說話兒罷了。你的心愛之人在姑蘇,就算沒有諂媚之言害我兒,我兒也要去江南走一趟的。我水家的骨肉總不能不明不白的流落在外啊。」
「母妃?!」水溶聞言大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太妃見他這樣,忍不住微微一笑,抬手拍拍他的手背,說道:「你放心,你母妃我不是那種迂腐不化的人。賜婚的懿旨我已經求來了,姑蘇林如海之女林氏黛玉將是我北靜王府的正妃。此乃太后懿旨,誰也不敢多說什麼。你便帶著這懿旨去姑蘇吧,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把我的兒媳光明正大的帶回來,不許我未出世的孫子受委屈。」
「母妃……你說,玉兒她……」水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敢說出來。
太妃輕笑著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說道:「好歹你也是統領十萬精銳的北靜王爺,怎麼一聽說那個小女子的事情,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水溶被太妃玩味的笑容給弄得一僵,心中頓時清明起來。當即便坐直了身子,輕聲咳嗽兩聲,找回了自己原有的聲音:「母妃,難道說玉兒的事情,你早有安排?」
太妃得意的笑了笑,回頭看了徐嬤嬤一眼,又悠閒的端了茶來慢慢地品,一改剛剛怒火沖天的模樣。
水溶納悶的抬頭看了旁邊的徐嬤嬤一眼,又轉頭來看著太妃,慢慢地回味剛剛太妃的一番話,才發現自己剛剛只聽見『未出世的孫子』幾個字時方寸大亂,完全忽略了太妃前面的話。此時細想,忽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於是輕笑道:「母妃到底是何意?總要跟兒子說明白了才好。剛剛母妃說什麼孫子,什麼光明正大的,還說已經求得了太后的懿旨。莫非母妃這懿旨是為玉兒求的?這卻不是母妃的做派呀?」
太妃撇了撇嘴巴,不滿意的說道:「怎麼,在你的眼裡,你母妃我就是一個想用婚姻關係來維繫家族地位的勢力之人麼?」
水溶連忙搖頭,賠笑道:「不敢不敢,兒子該死,不該胡說八道胡思亂想的。」
「哼!」太妃輕哼一聲,轉頭對徐嬤嬤說道:「怎麼樣?咱們費勁了心計,人家還不領情吧?」
徐嬤嬤在一旁笑道:「太妃別生氣,王爺是高興壞了才這樣問呢。」
水溶忙又上前賠不是,太妃終究抵不過自己兒子三言兩語的好話,便叫徐嬤嬤去把太后賜婚的懿旨取出來給水溶看過。
水溶見杏黃絹帛上寫的明明白白,太后懿旨為自己和黛玉賜婚,便又高高興興地給太妃磕頭。
太妃不樂意的哼道:「這世道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你該不會立刻南下,連為娘我給你準備的接風宴都來不及用吧?」
水溶忙道:「怎麼會呢,兒子到什麼時候也不能忘了母親的大恩呢。」
太妃聽了這話終於露出滿意的笑臉來,轉頭吩咐徐嬤嬤:「快叫他們擺宴,給你們王爺接風洗塵。」
徐嬤嬤爽利的答應著出去,水溶以換衣為借口先入內室。
一進內室之門,他便把隨侍進來的丫頭趕出去,喚出墨風吩咐道:「你和雪空立刻趕往姑蘇,確保她安然無恙並隨時給我信息。」
墨風俯首道:「王爺,此事雪空一人前去即可。屬下還是跟隨王爺身邊,保護王爺安全。」
水溶低聲斥道:「胡說!我有什麼不安全的?雪空擅作主張的事情我還沒跟她清算呢!如今她懷了身孕,若是有半點閃失,你們二人誰也別來見我了!自己去地下找父王請罪去吧!」
墨風聞言神情一凜,忙躬身應道:「是,屬下該死,這就和雪空一起趕往江南。」
江南姑蘇,林家老宅。
黛玉慢慢地把一盅補湯喝下去,抬手把青花瓷小盞丟到托盤裡,輕輕地出了口氣,歎道:「之前每天喝那些苦藥汁子也就罷了。如今又弄這些湯水來喝,真真煩死人了。」
紫鵑忙勸:「姑娘不要使小性子了,之前喝藥是為了姑娘自己的身體好,如今喝這些補湯可是為了小主子好呢。姑娘的舊疾雖然好了,可身子還弱著,若不好好地滋補,將來怎麼過生產那一關呢?這可是咱們姑蘇神醫開的食補方子,姑娘好歹堅持著喝,等小主子呱呱落地,自然就不用喝這些了。」
黛玉又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已經隆起的小腹,搖搖頭,沒再說話。
算算日子,自己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了,水溶北去禦敵也有半年多,這半年來水溶也只來了那一封書信,雖然黛玉沒有回信給他,但北方的消息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傳進黛玉的耳朵裡。偶爾見到徐管家,黛玉心裡是想著能聽他說些什麼的,可那個徐曜之好像拿定了主意不說似的,連家裡的婆子小廝們也沒有一個人透漏過有關北方戰事的一個字。
想到這些,黛玉的眉頭又漸漸地蹙起來。
紫鵑見她這樣,亦不敢多勸,只叫雪雁把湯盞端下去,自己轉身去收拾別的東西去了。
雪雁出去沒多久便又匆匆的回來,進門便高興地說道:「姑娘姑娘!徐管家說,北邊來消息了,王爺得勝還朝了!」
黛玉怔忡片刻後,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冷著臉說道:「他得勝還朝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也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
紫鵑看黛玉明明出了口氣,原本緊蹙的眉頭也已經展開,只是嘴上還是不饒人,便忙過來笑道:「好了好了!王爺得勝還朝,少不了要加官進爵的,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來不了江南。雪雁你如此冒冒失失的進來回報,豈不是更讓咱們家姑娘心焦?」
雪雁撲哧一聲笑著摀住了嘴巴。
黛玉轉頭噓啐了紫鵑一口:「滿嘴裡胡說八道,誰心焦了?」
紫鵑和雪雁相視一笑,忙改口道:「沒有沒有,是奴婢胡說。姑娘何曾心焦過?」
雪雁又湊過來問:「姑娘,您晚飯想吃什麼呢?奴婢這就安排人去做。」
「我要吃清蒸鱸魚呢!」黛玉賭氣似的轉過臉去,又補了一句:「還要清炒蝦仁,麻油大頭菜,還要碧粳米粥!」
「知道啦知道啦!」雪雁高興地答應著跑了出去。
這頓飯,黛玉吃的總算有了胃口。一碗粥喝得見了底,還吃了些鱸魚。紫鵑見了心中暗暗地歡喜,又祈禱著水溶早些南下來尋,不然以自家姑娘這身子,到了分娩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挨過去呢。
一連幾日黛玉都很有胃口。這日午飯黛玉叫人做了幾樣清淡的小點心,她每樣吃了一塊,又吃了一碗紫米粥。連旁邊立著的紫鵑也有些意外,又忙叫雪雁去煮普洱茶來。
吩咐完雪雁,紫鵑剛一轉身,便見身後立著一白一黑兩個身長玉立之人,登時嚇了一跳,腿下一軟,險些栽倒。便皺眉啐道:「你們一黑一白兩個,不聲不息的站在人家身後,是想嚇死人啊?」
「紫鵑,你又沒做虧心事,幹嘛怕成這樣?」墨風邪氣的一笑,回頭看了一眼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安靜看書的黛玉,和雪空對視一眼,二人同時轉身向著黛玉一拱手,齊聲道:「屬下參見王妃。」
此言一出,黛玉和紫鵑皆是一怔。
黛玉先反應過來,冷冷的瞥了這黑白二人一眼,側過身去,淡然道:「你們兩個不要胡說八道,這裡哪裡有什麼王妃?」
雪空一向不善言辭,墨風卻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的。黛玉話音一落,墨風便笑嘻嘻的說道:「北靜王妃自然不是隨便叫的,屬下這麼叫,自然是有道理的。」
黛玉卻無心多說,只把手中的書往桌子上一放,起身便往裡面去。
墨風和雪空又對視一眼,二人都不再多言。
紫鵑忙跟黛玉進去,因見她自行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便勸道:「姑娘,剛吃了飯可不許睡的,積食了可就不好了。」
黛玉皺眉道:「外邊那兩個人著實可厭。你叫他們走吧。」
紫鵑輕笑道:「素來只有雪空將軍保護姑娘的安全,如今連墨風將軍也來了,可見王爺已經在路上了。姑娘心裡有氣,等王爺來了好好地質問他便是,何必為難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