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水溶日夜兼程趕到姑蘇,剛進城卻遇見了正出門辦差的何雋之。()
何雋之這次出門辦事沒有坐轎,而是騎了一匹溫順的棗紅馬。他一身藏青色箭袖騎在馬上,於溫潤之氣中多了幾分英姿。水溶暗忖,自從做了官之後這書生的氣質倒是改了不少。沒了之前的酸腐氣,倒是多了幾分凌厲來。
不過因為黛玉的關係,水溶此時看見何雋之水溶心裡便有氣。若不是這個可惡的書生,玉兒怎麼會千里迢迢會姑蘇來?不過此時他沒心思跟他計較,等先見了玉兒再收拾他也不遲。
於是水溶腳尖輕輕地踢了踢馬腹,催馬疾行和何雋之擦肩而過。
何雋之騎在馬上和水溶錯過之後走了幾步,忽然間回頭看著水溶的背影,連聲吩咐下面牽馬的童兒:「停下停下!快停下!」
馬童忙牽住了馬,不解的問道:「大人,怎麼了?」
何雋之轉身下馬往後追了幾步,見那個一身鴉青貢緞箭袖長衫的男子騎著黑馬似是加快了速度,便揚聲喊了一嗓子:「北靜王爺?!」
水溶料想不到何雋之這小子會在大街上喊自己,不由得身形一僵,雙手一帶,胯下之馬倏然停住。
何雋之又往前緊走了幾步來到水溶的背後,輕笑道:「果然是北靜王爺來了姑蘇?下官姑蘇鹽政何雋之參見王爺,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贖罪。」
水溶急著去林家老宅見黛玉,哪有功夫跟何雋之磨牙,於是皺了皺眉頭說道:「何大人,本王來姑蘇沒有公事。你忙你的去吧,回頭本王再找你敘話。」
何雋之又躬身施禮,打著官腔說道:「王爺乃是朝廷重臣,若無公事,皇上怎麼會許華王爺輕易下江南?還請王爺不要嫌棄姑蘇大小官員怠慢,恕了我等簡慢之罪。」
水溶不勝其煩,咬了咬牙冷聲道:「何雋之,你很閒嗎?扯著本王在大街上閒扯,就不怕本王辦你個懈怠瀆職之罪?」
何雋之笑了笑,說道:「王爺素來英明,絕不會隨隨便便處置一個為民辦事的忠臣。」
水溶氣急反笑:「你個奸詐無比的小人也敢在本王面前自稱忠臣?滾!」說完,他一帶馬韁策馬離去,把何雋之一個人丟在大街上。
過往的行人奇怪的看著這位身長玉立的青年公子,一個個目光怪異竊竊私語。
何雋之無奈的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王爺啊王爺,你如此不給下官面子,待會兒休怪下官有事兒瞞著你啊。」說完,他也瀟灑的轉身上了自己的馬,揚長而去。
書僮牽著馬,很是不解的問道:「大人,剛才那位貴人便是眾人說的北征中建了奇功卻沒得到皇上封賞的北靜王爺嗎?」
何雋之輕笑:「胡說!皇上不是賞了王爺真金白銀還有千畝良田了麼?怎麼說是沒有封賞?」
書僮笑著摸了摸頭頂的小髽鬏,笑道:「奴才聽相公們說,王爺這樣的大功臣很應該加官進爵,封為親王才對。可皇上卻只賞了些黃白之物,很是蹊蹺。大人,是不是北靜王爺不得皇上的眷顧啊?可他不是皇上的親外甥嗎?難道這世上還有舅舅信不過外甥的道理?」
「少胡說」何雋之低聲斥道:「你這小奴才什麼時候也開始議論朝政大事了?小心脖子上的腦袋被人家摘了還不知所以呢。」
小馬童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巴。
何雋之卻暗暗地為水溶歎了口氣。
半年多征戰疆場換來的不過是些黃金白銀和千畝良田。堂堂北靜王府會稀罕這點錢財麼?皇上這番封賞分明是不滿和警告了。只是不知道這北靜王爺到底在什麼事兒上得罪了皇上呢?
何雋之一邊想著一邊出了姑蘇城,順著官道一直東走了一段路,前面便出現了一片水塘。
此時已經是陽春三月,水塘旁邊綠柳成蔭,柳樹下芳草萋萋點綴著些許不知名的野花。
草坪上立著一架十二扇屏的檀木雕花玉石花鳥屏風,不遠處還有兩個穿著青衣的小丫頭正蹲在地上不知弄著什麼。卻有淡淡的清香隨著微風拂面而來,何雋之忍不住勒住馬韁,陶醉的嗅了嗅,歎道:「果然好茶。」
牽馬的童子抬手指了指屏風的方向,說道:「大人,是林姑娘在那裡呢。」
何雋之抬腿跳下馬,吩咐小童:「牽著馬走遠些,別打擾了姑娘的雅興。」
「是。」小童答應著牽馬走開。
何雋之整了整衣襟,方緩緩地走過去。
雪雁從屏風內轉過來去小丫頭那邊取茶,恰好看見何雋之緩步走來,便微微一福,笑道:「何大人來了,我們姑娘恭候多時了。」
何雋之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勞姑娘久等了。」
雪雁又微微福身後側身讓開。何雋之便轉過了屏風。
屏風擺放在北側擋住了微涼的春風,向陽處擺放了一套前朝紅木雕花的矮榻。矮榻中間擺著一張小小的方幾,左側的座位空著,黛玉坐在右側安靜的沖茶,見了何雋之黛玉也不起身,只微微欠了欠身子,輕笑道:「何大人來了,請坐吧。」
何雋之拱了拱手,微笑道:「姑娘真是好雅興。」
黛玉穿了一見寬鬆的紫色貢緞長襦,她原本就瘦弱,懷孕後腰身也並不見如何臃腫,寬鬆的衣服一遮,又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若非事先知道,定不會想到她是有身孕之人。
見何雋之在對面坐了下來,黛玉便親手地上一盞香茶,說道:「大人過獎了。此番請大人來此品茶,別無他事,就是想表達一下對大人的感激之情。」
何雋之微笑著擺擺手,說道:「姑娘客氣了。這幾十畝水塘原來的主人本就有心要賣,姑娘手裡有銀子,何愁買不到好的水塘呢。這次的事情何某不過是恰好為姑娘做了個中間人罷了。實不敢居功。」
黛玉淡淡的笑了笑,側眼看了一下站在旁邊的紫鵑。
紫鵑上前福了福身,笑道:「大人自謙了。這幾十畝水塘的事情若不是大人出面,事情可不會這麼順利。我家主子一個姑娘家,很多事情也不宜拋頭露面。托付給別人又不放心,這件事情來來回回,大人實是辛苦了。」說著,紫鵑又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雪白的繭綢帕子放到何雋之面前。帕子裡鼓鼓的,想必是包著什麼東西。
何雋之不解的看著紫鵑,問道:「姑娘這是何意?」
紫鵑輕笑道:「這是我家姑娘給大人的辛苦費。大人莫要嫌少了。」
何雋之忙抬手把帕子推到黛玉面前,拱手道:「能為姑娘奔走效勞乃是何某心甘情願之事,如何還能收取好處?姑娘萬萬不可如此。」
黛玉便道:「這也不全是大人的辛苦費。大人知道,黛玉乃孤身一人的弱女子,就算姑蘇城是我的故鄉,然族中之人已經凋零不堪,實無可依傍重用之人。我一個弱女子在姑蘇城置買田產,行商貿之事,難免會被人指三道四。這些田產雖然是我的,但我想掛在大人的名下。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這樣的話便不會招惹那些小人算計了。」
何雋之笑道:「這樣倒沒什麼,只是這些東西還請姑娘收回去。斷然不能因為姑娘的田產掛在我的名下,我就來分一杯羹的道理。」
黛玉輕笑著搖頭:「大人若是不收下,便是不願為此事,那黛玉只好另尋他人來幫襯了。」
「這……」何雋之一向伶牙俐齒,卻在黛玉面前沒了招數。
紫鵑笑道:「大人何必推辭。有道是那人錢財才能與人消災。大人不拿這錢,我家姑娘是不會放心的。」
何雋之便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既然這樣,那這些東西就暫時存放在我這裡。總有一日,這些都是姑娘你自己的。」
黛玉微微一笑,又給何雋之添茶。
一杯茶還沒斟滿,便聽見旁邊的柳樹上一陣簌簌的響聲,接著便是一個清泠的聲音,低聲歎道:「啊呀!王爺怎麼這麼早便到了?」
黛玉一怔,執著紫砂小壺的手一抖,那香茶便斟到了茶盞外邊去了。
何雋之忙道:「姑娘小心!」
紫鵑忙抽出帕子來上前抹去了水漬,又順手接過黛玉手裡的小壺,輕聲嗔怪道:「這個雪空將軍也學會了大驚小怪了。」
然,接下來屏風之後傳來的一聲呼喚,把何雋之也給嚇了一跳。
「玉兒?!玉兒——」
「屬下見過王爺。林姑娘正在同何大人一起品茶。」雪空清泠無情的聲音從屏風之後傳來,黛玉低著頭,唇角抿了又抿,抬頭看了一眼何雋之。
何雋之暗暗地叫苦,心想憑著北靜王爺那小心眼兒的做派,再加上自己剛剛還在大街上遇見他的事情,自己這下恐怕是在姑蘇呆不下去了。
一道鴉青色的身影如旋風般轉過屏風,帶著一陣風停在黛玉的面前。
紫鵑傻傻的回頭,木然的叫了一聲:「王爺安好。」
水溶較之之前微黑消瘦的臉緊繃著,眼神如火盯著黛玉,卻冷聲吩咐紫鵑:「都退下!」
紫鵑忙答應了一聲轉身欲退,又回頭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處的何雋之,又冒死轉回去,伸手拉了他一把,躲開了。
黛玉依然坐在榻上,抬手把何雋之用過的茶盞拿到一邊,又令換了一隻新茶盞放在那裡,一邊慢慢地倒茶,一邊說道:「王爺不遠千里而來,黛玉沒什麼好招待您的,就請飲一杯香茶吧。」
「玉兒……」水溶暗暗地咬了咬牙,這一路上他不是擔心她因為懷孕而變得更加消瘦,便是想著她惱恨自己的樣子。日夜兼程亦是日夜煎熬。好不容易到了姑蘇,尋到林家老宅去,卻聽下人說她剛買下了一處珍珠蚌水塘,今日帶著人出來巡視了。
懷孕了還到處亂走!
水溶心中更加急切,一路飛奔尋了來,卻看見她和何雋之笑語晏晏的坐在一起品茶?
黛玉面對這樣的水溶,心底亦泛起一陣陣的酸楚。
半年多的苦苦相思,終於盼得他來找尋自己,可是為什麼明明相見了,心底卻又湧起一陣陣的怯意?
想想之前在京城的時候的大小事端,想想他為自己做的一切和如今他所承受的結果,她心中不但怯,而且亦悔。
若是當初自己不那麼要強,一開始就答應去做他的妾,後面便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了吧?
又若是自己那次決意離開時便帶著紫鵑等人回江南姑蘇來,也不會有後面的那些事情了吧?
如今他為了自己得罪了兵部尚書,出生入死半年多的時間換來的不過是些黃白之物還有哪點良田,太妃定然恨死自己了吧?
想到這些,黛玉便覺得好悔,好恨。
悔自己當斷不斷,恨自己不夠冷靜。
事到如今,自己腹中有了他的骨肉,還不是一樣要跟他回府做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說不定自己還是最短命的那一個呢。
「玉兒?」看著她強作鎮定的樣子,水溶一肚子的怒火又頓時煙消雲散,都是何雋之那廝該死,玉兒一個人回姑蘇已經十分的不容易,自己沒能照顧好她哪裡還能怪她?
水溶坐在黛玉身側,緩緩地伸出手去把她摟進懷裡,又慢慢地低頭吻了吻她白皙如玉的頸子,低聲歎道:「終於見到你了……真好,玉兒,你還好嗎?」
黛玉只覺得自己懵懵懂懂的靠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裡,他們緊緊地相偎著,她可以聞得見他身上的塵土味。
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有股酸澀的滋味堵在喉間,她張了張嘴吧,什麼都沒說出來,卻已經淚水漣漣。
不經意間吻到了她的淚水,水溶立刻慌了,他忙把她的身子搬過來完完全全的摟進懷裡,低聲勸道:「玉兒,別哭。我來了,便不再走了。」
呢喃的話語被溫柔的親吻吞沒,天地之間唯有清風拂面,花香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充斥著黛玉的眼耳鼻喉。讓她昏昏然不知身在何處,只像是沉溺在無邊的睡夢之中,覺醒後想起他是水溶,第一個反應是推開他,無奈他一手托著她的後腦,一手攬著她的腰,完全沒有給她反抗退避的餘地。
親暱的摩擦,輾轉,吸允緩慢而綿長,她抵在他胸口的手漸漸沒有了力氣……
他的舌輕輕舔了舔她的唇,濕濕麻麻的感覺,讓她的身體連同大腦都跟著麻木起來,有種想擁抱他的衝動。她僅存的一點理智讓她死死地咬著牙關,不讓他的舌侵入。
沒想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她的胸口,握住她柔軟的胸。
她驚得倒吸了口氣,反射性地張嘴,想要大喊:「不可以!」
等他的舌便快速滑進來,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當他們的舌尖碰觸在一起,她心裡好像某一個脆弱的角落被觸碰到,有種莫名的痛覺在心裡升騰出來,讓她不由自主低吟一聲,雙手忘情地抓緊他的手臂。
也許她的嬌吟鼓舞了他,他的吻漸漸變得熱情,激烈,肆無忌憚地佔有和掠奪,無論她的舌怎麼躲避,他都能糾纏住,讓她無法閃躲。
他的手移至她僵直的背,帶著點激情的撫摸,讓她冰冷的背開始溫暖,開始一陣陣的酸軟,癱倒在他懷抱裡。
她忘卻了他,忘卻了反抗,忘卻了自己,只覺得身體某個地方空蕩蕩的,需要去填滿……
當她完全失去理智地用手臂摟住他的頸項,他的吻徹底變得蠻橫,狂野,像是要啃噬了她,又像是把她所有的空氣都吞沒一樣,讓她陷入窒息的眩暈裡,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屏風之後不遠處的水塘邊,何雋之遠遠地望著這邊,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了屏風把這邊親暱的二人看個真切一樣。
無奈雪空抱著長劍靠在一棵柳樹上,冷冷的看著他,只要他敢往屏風那邊走,她便會毫不客氣的教訓教訓他。
這臭書生真是不知死活,居然仗著自家王妃的性子好便蹬鼻子上臉,還好意思喝王妃泡的茶,呸!若不是看在他在王妃南下的路上一心維護的份上,早把他踢進水塘裡去了。
紫鵑坐在草地上看著碧綠的水塘上一層層的漣漪,笑著勸何雋之道:「何大人,別看了。屏風那麼嚴實,你看也看不到什麼。白白的讓雪空將軍防備你。你還不如好好想想,我家姑娘回京城後,這幾十畝的水塘該如何料理好呢。」
雪空不等何雋之說話便冷笑一聲,說道:「你當他還有機會留在姑蘇嗎?」
紫鵑一怔,回頭看了一眼雪空,又看著何雋之,納悶的問道:「怎麼,何大人要陞官了嗎?」
何雋之歎了口氣,搖頭說道:「陞官是不敢奢望了,只怕平調還是有的。紫鵑姑娘,這幾十畝水塘每年生產珍珠大概上千斤,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你得好生勸勸你家姑娘,縱然將來能夠嫁入北靜王府做王妃,她也要給自己準備一份像樣的嫁妝啊。京城那些人個個兒都是勢利眼,若是林姑娘以一節孤女之身進北靜王府,也不知道這王妃之位能做多久……何某每思及此事,心中便是忐忑不安啊!」
------題外話------
推薦一下好友的紅樓文《紅樓圓夢玉嫣然》,紅樓文書荒的親們可以跑去看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