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的姑蘇城,才有了秋日的氣息。城外江邊楓紅似火,江水潺潺,偶有水鳥掠過,轉瞬便似墨點般消失在天際。
黛玉從林氏祖塋回來,在馬車的車窗內往外看著,目光似是癡了一樣。
紫鵑陪坐在側,因怕她傷感,便輕笑道:「姑娘,這姑蘇城外的景色可真是美。」
「是啊,卻是比記憶中的更美。之前怎麼不覺得呢?紫鵑,你看那片楓林,小時候我曾隨父親在那裡玩耍過,還曾撿回那些落地的楓葉煮水烹茶……」黛玉說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連目光也充滿了嚮往。
紫鵑笑道:「那得要多少楓葉才能煮開一壺水呀?姑娘也真會想。」
黛玉笑得更加燦爛:「哪有,我撿了好大一堆楓葉,可父親卻生不起火來,最後我們也沒喝到茶呢。」
紫鵑聞言,也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跟在馬車外邊的歐陽小冶聽見馬車裡的笑聲,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又搖了搖頭。
旁邊的小五也忍不住歎道:「聽見這位姑娘笑可真是不容易。不過也幸虧她不常笑,咱們單聽著笑聲便已經醉了。若她常笑,咱們這本行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歐陽小冶輕笑一聲,哼道:「休要胡說!」
一行人邊走邊賞著風景,等回到城內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入內宅後,黛玉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去榻上休息。紫鵑則去忙著給她準備膳食。
日子比想像的要平靜許多。
身邊有鯨門的人保護,亂七八糟的事情都煩不到黛玉。
何雋之已經上任,每天雖然忙碌,但隔三差五總會來探望黛玉。即使他來十次都見不到黛玉五次,但還是堅持來看她。
徐曜之每日很少在家,天天出去不知道忙什麼。不過黛玉需要的東西他都一樣不少的叫人送進來,絲毫不敢讓她受什麼委屈。
天氣轉涼,徐曜之給黛玉準備了四身大毛新衣,包了大大的包袱叫人送進來。
黛玉叫紫鵑打開看了看,忽然說道:「我想把錦華樓的聲音擴到姑蘇來,你覺得怎麼樣?」
紫鵑聽了笑道:「很好。反正奴婢這幾日也閒得難受。之前跟大奶奶在一起的時候,大奶奶也說過,咱們錦華樓的生意很好,豐衣足食已經不成問題,但為了長久計,還是應該擴大一些。只是怕姑娘累,沒有精神。如今姑娘若想弄這些,不如出去瞧瞧,若有合適的店舖便盤下來。姑蘇的繡娘比京城的還靈巧,這些事情應該也不費什麼精神。」
黛玉笑著搖搖頭,說道:「姑蘇的錦華樓,我不想做刺繡之類的活計。在京城的時候看著你們天天晚上趕活計,我心裡便覺得不是滋味。像我們這些人整日裡坐享吃穿慣了,哪裡還受得了那些辛苦?據說商家不過是倒買倒賣中賺取利益,我倒是想試試。」
紫鵑驚訝的看著黛玉,問道:「姑娘肯做這些事情?」
黛玉輕聲歎了口氣,說道:「商販之事雖然不是君子所為,但你我都是女子,又有什麼忌諱?我們不過是為了生計而已。總不能一輩子都靠著別人過活吧?」
紫鵑抿了抿嘴巴,心裡歎道,看來姑娘還是不肯做北靜王爺的側妃啊。如今到了姑蘇,便越發想著要自己過了。
黛玉這些天來一直想著自己做點什麼事情,如今跟紫鵑說這話時,雖不說成竹在胸,也已經想的差不多了。
她把自己所想跟紫鵑細細的說了一番,紫鵑忍不住連連點頭,讚道:「姑娘,您這法子可真是妙啊!可是——您怎麼就知道那個歐陽老頭兒就一定會跟咱們合夥兒呢?」
黛玉輕笑道:「八個字:曉之以理,動之以利。」
紫鵑便笑著湊到黛玉身邊,說道:「姑娘教我。」
黛玉便在紫鵑耳邊細細的說了一番。紫鵑點頭道:「嗯,奴婢明白了。明兒見了他就這般說,定能說服他。」
黛玉滿意的點點頭,悠然的靠在榻上慢慢地閉上眼睛,說道:「嗯,若是你能說服的了歐陽小冶,回頭這姑蘇的錦華樓我便交給你來打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自己總要有個歸宿的。到時候你相中了那家如意郎君,咱們一併招進來。你們夫婦同心,我也放心了。」
「姑娘!」紫鵑沒想到黛玉之前還一本正經的說錦華樓的事情,忽然就扯到自己身上來了,登時羞紅了臉,騰地一下子站起來,咬牙道:「什麼時候王爺來接姑娘回去,奴婢才想自己的終身事。若姑娘不能跟王爺結為夫妻,紫鵑就一輩子陪在姑娘身邊。」
黛玉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來,嗔怪的瞪著紫鵑剛要說什麼,雪雁從外邊進來,笑嘻嘻的說道:「紫鵑姐姐,姑娘跟王爺成不成婚你都要嫁人的呀。再說,姑娘跟王爺成婚了,你也要跟著一起進王府去的吧?難不成你還想等姑娘嫁給了王爺,你便跟你的如意郎君留在姑蘇?」
紫鵑對黛玉的嘲笑不能怎樣,對雪雁卻是敢反擊的,聽她說這話便立刻轉身去撓她的癢,兩個人在屋子裡鬧成一團。
紫鵑找了個空閒的時間去了歐陽小冶常在的書房裡,見歐陽小冶正無聊的擦拭著一把短小的匕首,紫鵑輕笑道:「喲,歐陽先生不是用長鞭的嗎?怎麼也會有這種利器?」
歐陽小冶頭也不抬,慵懶的歎道:「長鞭便不是利器麼?在我的手裡,飛花摘葉都可以殺人。這匕首在你這樣的女娃娃手上,不也只能切切水果麼?」
紫鵑笑了笑,把手裡的茶盞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說道:「先生,請用茶。」
歐陽小冶繼續擦拭著他的匕首,卻問:「你這丫頭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該不會是看我不順眼,想弄點毒藥毒死我吧?」
紫鵑氣結,恨恨的瞪著這個憊懶的傢伙說不出話來。
歐陽小冶又狡猾一笑,把手裡的匕首收起來,抬頭看著紫鵑氣咻咻的樣子,說道:「怎麼,一句話就把你氣成這樣?這可不好。」說著,他便端了那杯茶來,一口喝乾。
紫鵑看他一口把那麼好的茶何干,連品都不品,便忍不住搖頭歎息:「如此牛飲,何必要我家姑娘的好茶?」
歐陽小冶一笑,又悠閒的靠進太師椅裡:「你這丫頭來我這裡該不會是跟我談茶道的吧?」
紫鵑見人家問的直接,也不好再拐彎了。便輕輕一笑,轉身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彈了彈衣衫,說道:「歐陽先生,我是來跟你商議事情的。」
歐陽小冶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直接說是什麼事情吧。」
紫鵑暗道,姑娘說的果然不錯,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就必須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越是繞彎他便越是不耐煩。於是說道:「奴婢奉我家姑娘之命,來跟先生商議一件賺錢發財的事情。」
歐陽小冶撲哧一聲笑了,他長滿老繭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笑問:「你家姑娘什麼時候對殺人越貨的事情感興趣了?」
紫鵑笑不出來了,她歎了口氣,抬手拍拍桌子說道:「我說歐陽先生,你能不能正經點?」
歐陽小冶笑道:「我很正經了啊。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你也該猜到了我們的身份了吧?」說著,他又不屑的往後一揚,抬頭看著屋頂說道:「我們這些人過的是刀尖上討活口的日子。跟你家姑娘這種富貴人家的千金不一樣。有句話叫『道不同不與為謀。』我看還是算了吧。」
紫鵑冷笑道:「先生此言差矣。你也說了,你們過的是刀尖上討活口的日子。那就是說,沒準兒哪一天就會喪命咯?你們拼了性命賺下的銀子都來不及花,那拚命又是為了什麼呢?別人賺錢拚命還可以把錢留給子孫,你們這樣的人居無定所四處流浪,連個終身伴侶都難覓,子孫更是遙不可及了。再說,你們身上背負著許多人命,也不敢要孩子啊,對不對?」
歐陽小冶皺了皺眉頭,臉色露出不悅之色。
若在平時,紫鵑便不敢再多說下去了。
只是此乃黛玉的激將之法,若就此停住,豈不是白費了自己一番口舌?
於是她又壯著膽子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說白了,其實先生你現在做的也就是有今日無明日的營生啊!你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你身邊的那些人呢?你看看小五哥兒,還不到二十歲吧?雖然他不是你的兒子,可你這輩子養老送終的事情差不多也就是他了吧?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他能不能活到您這個年紀呢?說不定您前腳走,他後腳就被你的仇家給追殺了……」
「閉嘴!」歐陽小冶慵懶散漫的神色猛地一轉,眼神凌厲如刀,盯得紫鵑出了一身冷汗。
紫鵑果然閉嘴,然等了片刻卻又不見他說話,便繼續開口:「先生的心思想必是被我家姑娘料中了吧?既然如此,何不聽聽我家姑娘這一舉兩得的好主意呢?」
歐陽小冶漸漸地控制住自己的怒氣,臉色緩緩地平靜下來,哼了一聲,扭頭不再看紫鵑,卻說道:「說說看。」
紫鵑心裡暗暗地出了一口氣,心想姑娘這招還真是好用呢。
黛玉的意思很簡單,南下的路上,黛玉無意中發現歐陽小冶的船日夜兼行,一路走來不管是官方還是匪幫,都沒有人為難與他。之前的時候黛玉曾兩進京都,在這運河上走了兩個來回,多少也聽船家講過一些有關匪幫的事情。
很多客船晚上是要停靠在碼頭之上修正,只敢在白天上路的。尤其是那些商船,若沒有鏢行保護夜晚更是極少趕路。
而顧鏢行勢必要花銀子,所以這南邊的貨物運送到北方,價格不止翻倍。
如今黛玉便想,歐陽小冶在江湖上吃得開,倒不如和他合夥,把江南的茶葉絲綢等用船運到京都去交給錦華樓運作。李紈大智若愚,心中極為精明。若能和歐陽小冶聯合起來,豈不是很好的搭檔?
紫鵑也不囉嗦,只把這意思跟歐陽小冶簡單明瞭的一說,便款款起身,說道:「我家姑娘說了,此不是小事,請先生慎重思慮過後再給我們一個回復。」說完,她便轉身欲走。
「且慢!」歐陽小冶一抬手,說道:「你回去跟你家姑娘說,我答應了。」
紫鵑背對著歐陽小冶,幾乎是喜出望外,這老頭兒的反應又被姑娘料中了!
穩了穩心神,紫鵑徐徐轉身來看著歐陽小冶時,目光灼灼,難以掩飾內心的歡喜之色。
歐陽小冶瞧在眼睛裡,冷笑道:「看你一臉的得意,難不成你家姑娘早就料到我會答應的這麼痛快?」
紫鵑嘻嘻一笑,根本不接他的話:「歐陽先生,不如我們再好好地說一說這合夥的具體細則?」
歐陽小冶瞥了紫鵑一眼,搖頭道:「不必了。我是個粗人,再怎麼算計也算計不過你這丫頭片子。只要你們的心不太黑也就罷了。」
這倒是黛玉沒料到的,她倒是跟紫鵑說過這歐陽小冶是個不拘小節之人,恐怕不耐煩跟紫鵑談那些細則。到時候肯定是他得力的手下來談。
如今倒好,他乾脆不談了。
紫鵑想了想,說道:「若不說明白了,您老到時候給我們扣一個黑心肝的帽子,我們可受不起。這樣吧,奴婢回去跟我家姑娘說明白,然後找個中間人寫一份契約,您老細細的看一遍,咱們簽字畫押,各自一份兒,如何?」
極為順利的辦妥此事,紫鵑頗有成就感。興致勃勃的回去跟黛玉匯報去了。
事情辦的還算順利,黛玉也搞不清歐陽小冶是為了什麼,反正一副很配合的樣子。
他肯配合,很多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沒用半個月,第一批貨便在碼頭,由鯨門的人押送著運往京城而去。
這半個月中,黛玉一直在忙碌,所以日子也過的很快。
然日子過的再快,她也沒有忽略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月事一直遲遲未來。
如今算起來,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了。
看著窗外寒風中依然青翠的紫竹,黛玉的手又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腰腹。心裡默默的想著,也不知道北邊的戰事怎麼樣了,自那一封書信來過之後,水溶便再也沒有書信來。
姑蘇不是京城,大街小巷極少有人談論北方的戰事,她縱然有心打聽,也無從得知。
……
北疆的十月已經是冰封萬里,風雪堆門了。
松州城的北城門上,身披黑貂大氅,頭戴黑貂暖帽的水溶冷冷的看著北方的遠山。站在他身側的一名將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良久方道:「王爺,敵寇的降書已經送來,不知王爺打算何時班師回京呢?」
水溶收回沉靜如水的目光,略一側頭,看了身邊年輕的將軍一眼,說道:「紫英,你覺得這降書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剛剛發問的馮紫英神色一沉,說道:「屬下以為,這封降書半真半假。如今他們不敢再進犯的原因,一來是懼怕王爺神威,二來是這嚴寒的天氣。我們若此時退兵還朝,在春暖花開之前,邊疆或可無虞。但一到了來年秋天,恐怕這些狼一樣的東西還是會大舉進犯的。」
「說的不錯。」水溶微微點頭,轉身往回走著,「可本王明年卻不想再來這裡跟他們折騰了。況且,邊疆的百姓需要休養,若連年征戰,這一片方圓幾百里的疆土就要成為荒無人煙之地了。這樣的疆土縱然收回來,又有何用?」
走在水溶另一側的一個五十多歲身穿黑狐大氅頭戴黑貂暖帽的武將聽了這話歎道:「北靜王為民所想,小王真是慚愧。」
水溶轉頭看了看那人,淡然一笑,說道:「此番戰亂,鎮江王雖然戰敗,但堅守城池誓死禦敵,回到京城本王會跟皇上言明其中緣故。王爺你也不必自責。」
鎮江王忙拱手道謝。
水溶不再多話。實則他的心裡再暗暗地盤算著,明年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是守在她的身邊,賞雪賞梅,吟詩聯句才好。誰願意跑到這荒涼之處忍受相思之苦呢。
回到城內松州城府衙內,水溶率先在大堂的主位上坐下,兩旁鎮江王和馮紫英便站立兩旁。水溶抬頭看了看鎮江王,說道:「你們都坐。本王想,三日後我們發動一次大規模的主攻。定要讓他們五年之內恢復不了戰鬥力。這樣我百姓們休養生息個三五年,那些胡人蠻族便被我天朝給同化的差不多了。到時候百姓混雜而居,往來通商,男女通婚。就算他們想要再侵犯,怕是他們的百姓也不願意了。」
如此,北疆五年內沒有戰亂,自己和玉兒成婚後孩兒也該有兩三個了。
馮紫英笑道:「王爺能這樣想,不僅僅是我等軍士將領的福氣,更是這邊關百姓的福氣啊。」
鎮江王也拍手道:「王爺這通婚之計很是巧妙。想想,這雙方的子民都成了親家姻親,那些三軍將士們沙場上刀兵相見時,對方不是姐夫就是大舅子。哈哈……這仗還怎麼打嘛。」
「是啊是啊,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今日被王爺用到了最高境界了。」
水溶擺了擺手,說道:「那是後話,如今,我們先說如何能一舉把對方擊垮。使他們五年內覺沒有還手之力。」
「對對對!王爺說的有道理。」
鎮江王等人連聲附和,馮紫英便拿了輿圖來在桌案上鋪開。
------題外話------
親愛滴們,11月1號珠珠要去西安參加書院的年會。原本想著緊緊手,在年會之前把田園篇寫完的。但前兩天趕新文的存稿,所以少寫了幾千字。
而且,就算這幾天每天都寫五千字,水潤恐怕也寫不完。
原想十萬字的番外就可以結束的,現在已經十萬多了,還是結束不了。
難得珠珠能夠不計訂閱安心的寫點字,又不想爛尾。
說不得,只好年會回來再繼續寫了。
感謝親愛滴們一如既往的支持。珠珠愛你們!
另外,親們若是也愛珠珠的話,就請起收藏一下新文《庶女媵妾》吧。那文的人氣有些低啊。這讓珠珠很是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