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早白雪映的窗戶都一片雪亮。水溶被外邊婆子們的掃雪聲吵醒,睜開眼睛看見睡在自己身邊的黛玉正擁著被子沉沉的睡著,穿著煙霞色貢緞睡衣,胳膊露在被子外邊。他無奈地笑了笑,抬手將錦被拉高,將她裹的嚴嚴密密的,只留著一張熟睡的小臉在外邊。
地龍燒的很足,屋子裡溫暖如春。
水溶剛把她的胳膊蓋進去,黛玉便微微皺了皺眉頭,又無意識的掙扎著拿了出來。水溶又忍不住笑了笑,看著她睡得小臉帶著一層紅暈,些許髮絲凌亂的貼在臉上,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像兩把濃密的小刷子一樣,嵌在白皙的皮膚上,宛如兩隻小月牙。她呼吸細長沉穩,櫻唇輕輕地抿著,不知是夢見了什麼,嘴角噙著一絲淺淺的微笑。
水溶越看心裡越是溫暖,一個忍不住又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黛玉眉頭一蹙,緩緩地睜開眼睛,極為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手臂抱在肚子上,費勁的翻了個身,又合上眼睛睡去。
他的手臂便跟上去摟住她的腰,手指在她的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悄聲說道:「玉兒,下雪了。」
黛玉『嗯』了一聲,繼續睡,根本沒有理他的意思。
水溶整個人都貼上去靠著她的後背,輕聲問道:「起不起床?」
黛玉不耐煩的抬手推開他,說道:「不起,好不容易睡著了,你又來鬧……」
水溶又低笑著咬著她的耳垂兒,悄聲說道:「今天可是臘月二十三呢。好歹也算是小年。你還要睡懶覺麼?」
黛玉閉著眼睛轉過臉來,生氣的說道:「母妃都不許我去請安呢,你又吵我做什麼?都說了不起不起……你若是不睡了就趕緊的起去吧,別在這兒搗亂。」
實際上水溶也不想起床,只是今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原本想昨晚回來跟她好好說會兒話的,熟料不到二更她便睡著了。自從他回來之後,她便很是貪睡。
往往都是白天吃了飯沒一會兒,都能靠在榻上睡著,晚上更是睡不夠,每日早晨辰時才能醒。太妃知道她前些日子辛苦,身子也沒怎麼養好,便吩咐下去,闔府上下任何人不准擾了王妃休息。並且再三的告誡水溶不許胡鬧,否則便讓他一個人去靜宜別院過年。
水溶當然不願意去靜宜別院過年,所以他回府後半月多的時間裡都很是安靜。
可安靜也只是暫時的,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之前隨扈去皇陵,一路上陪伴皇上,安守孝道也就罷了,回家來整天守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卻碰都不能碰一下,這種日子實在難捱。
不過,每次看著她在自己懷裡熟睡的樣子,心中的衝動又化成無限柔情,讓他捨不得越雷池半步。渴慕最深的時候,也不過是抱著她一遍遍的吻她而已。
因為是國孝期間,上至皇宮內苑,下至尋常百姓家都不許大張旗鼓的過年,戲班子乾脆都解散了分散到酒肆茶館或者青樓妓院等幹起了別的營生,大臣家裡更不許擺酒請客,鞭炮煙花之類的也都不許燃放。
所以這個年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太妃只叫水安預備了些祭祀用的東西,再就是給府中每人都添置了兩身顏色素淡的新衣裳而已。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水溶不能因為黛玉的懶床嗜睡而陪著她一起發懶。最終還是極不情願的下了床,自己披上衣服出去洗漱了。
紫鵑的婚事已經定在來年四月裡,因為國孝在,所以也沒怎麼聲張。不過黛玉倒是給她預備了一份十分豐厚的妝奩,太妃也另外預備了一份兒,就算不大辦,也不算委屈了她。
聽見水溶出來,有小丫頭忙端著洗臉水上前來跪在地上請水溶洗臉。紫鵑忙拿了巾帕上前來伺候。
水溶便道:「這樣的事情以後交給小丫頭們做吧。你只管好生服侍王妃就是。」
紫鵑答應著,又輕聲笑問:「王妃還在睡呢?」
水溶微笑道:「可不是嘛。我叫了她好久,只是不想起床。」
紫鵑關心的走到臥室門口,挑起簾子往裡看了看,見紗帳內黛玉面向裡安靜的睡著,並沒有起床的意思,於是輕輕地放下簾子轉身過來,一邊拿了衣裳來服侍水溶穿戴,一邊歎道:「前些日子王爺不在家,王妃沒有一晚上是安睡的。如今王爺回來了,王妃好歹能安穩的睡一會兒了。」
水溶也很是感慨,忽又想起一事,問紫鵑道:「那日你的腿受了傷被燕松昀送回來後,燕松昀曾經跟我說起想認你為義妹的事情,我之前跟你們王妃說過了,不知她跟你說了沒有?」
紫鵑點頭道:「王妃說過了。只是奴婢覺得……實在是不敢高攀了燕將軍。」
水溶笑道:「是他找上門來的事情,也算不得高攀。再說,難道我府上的人還做不得他的妹妹麼?」
紫鵑笑了笑,不置可否。
水溶便道:「我看他也是一邊誠心。正好趁著過年的功夫,挑個日子叫你們王妃預備六色禮,叫水安家的陪著你過去給他母親磕了頭,你們以後就做兄妹吧。燕松昀這個人我瞭解,為人處事倒是不錯的。你有了這個兄長,將來徐昌嶺若是對不住你,也有人轄制他。」
紫鵑聽水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只好福身應道:「是,奴婢一切都聽王爺和王妃的安排。」
水溶微笑道:「這就好。」
紫鵑服侍他換好了衣裳,翠羽又拿過王冠來替他戴上,他自己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衣領,正了正王冠,又叮囑紫鵑等王妃醒了好生服侍,外邊雪厚路滑,別讓她出門走動等話,方去瑞萱堂見太妃去了。
瑞萱堂正房的廊簷下擺了六隻水缸大小的花盆,花盆裡載著一丈多高的綠萼梅花,遒勁的枝幹被花匠精心修剪過,嶙峋中透著一股蒼勁的氣勢。梅花已經開了少許,潔白的花瓣兒映著白雪,那冷香便同濃稠的蜂蜜一樣,一絲絲的沁入心脾之中去。
太妃這日起的也很早,梳妝過後便扶著徐嬤嬤的手出來賞梅,水溶進來見太妃站在廊簷下,忙上前去給她請了安,太妃便道:「這眼看著就過年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料理。」
水溶因問:「不知母妃說的是什麼事兒?」
太妃歎了口氣說道:「李氏還關在後面的小院子裡,前幾日李延勝的夫人又來過。我也沒攔著她們母女相見。一些事情她們自己心裡也有數。只是這樣的事情不是小事兒,也不是三言兩句就能說過去的。縱然我們答應不再計較,皇上那裡也說不過去。所以為娘想著,咱們還是早拿出個態度為好,也免得將來遭受牽連。」
水溶沉思了片刻,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把她休出去吧。反正她做的那些事情也足夠了。」
太妃搖頭道:「先帝賜婚,休出去怕是不怎麼妥當。以我的意思是讓她出家吧,也好為她的來世好好地修修福氣。別的寺院也不放心,背不住她出去又弄什麼鬼,就送去散花寺好了。」
水溶歎道:「散花寺乃皇家寺院,有她姐姐那回事兒,恐怕皇上不准。若是出家,倒不如送去城外的水月庵更合適些。水月庵裡也多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出家的,這幾年來倒也沒聽說發生什麼很出格的事情。」
太妃點頭:「那就水月庵吧。事情宜早不宜遲,早些把她送了去我們也好過個肅靜年。」
水溶應道:「母妃放心,這事兒我交給墨風去辦吧。」
派誰去做太妃倒沒什麼意見,只是有叮囑了一句:「把那個叫寶珠的丫頭也一併打發出去,還有她那些妝奩都拿去捐給福壽堂吧,讓那些孤寡老人和沒人管的孤兒也過個年,這也算是她的一件功德。」
水溶回道:「是,母妃說的很有道理。」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便當即去辦。水溶立刻叫了水安進來吩咐:「把李氏當初帶來的嫁妝都清點一遍,把當時的嫁妝單子找出來查對查對,看少了什麼,是如何少的。都一一登記清楚了拿來給我看。」
水安不知此為何意,但也不敢怠慢,當時便帶著人去靜淑院裡清點東西。這下可把當初受過李清芬好處的僕婦們給嚇得半死。四五個婆子不等水安清點完畢便把當初李清芬給她們的東西都交了出來,並把事情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水安不敢擅自做主,便叫自己的女人領了這幾個婆子進去給太妃回話,希望太妃能看在她們主動坦白的份上,從輕處置。
太妃雖然想過李清芬的東西會賞給下人們一些,但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受過她的恩惠,靜淑院當值的一共十來個奴才這會子自己站出來的便有六個人,剩下的也保不定都是乾淨的,或許還懷著什麼僥倖心理也未可知。再看看李清芬賞過的東西和銀票,數目之大連太妃都忍不住皺眉。
單只一個傳話的婆子就得了她二百多兩銀子的好處,她進門不過區區幾個月,除了後來出事被關在後面的小院子裡兩個月,剩下也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還有十日的禁足,居然就在這些下人身上下了這麼大的本錢。想想真是覺得可怕。
當時剛用過了午飯,水溶因有事出府去了,黛玉卻在太妃身邊,太妃便問著黛玉:「你說這事兒該如何處置?」
黛玉說道:「這些人雖然貪財,但卻沒有喪了良心。今日知道站出來主動把這些東西交出來有給太妃磕頭認錯。兒媳覺得便可以原諒他們。那些東西原也是她們辛苦跑腿賺的,既然李氏要賞,她們也不能不要,當時若是不要,便成了對側妃的不敬了。如今又是大年下,我們總要過個平安年,所以以兒媳的意思,這次就饒過她們吧。」
眾人聽了這話,心裡都暗暗地感激王妃的仁慈,有不禁滿懷希望的看了太妃一眼,希望太妃能聽從王妃的建議饒過自己。
果然,太妃聽了黛玉的話,點頭笑道:「你的話有理。大過年的,咱們也別把她們弄得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就依著你的意思,饒過她們這次吧。不過,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叫我知道了,決不輕饒。我不是不讓你們的主子賞你們。你們替主子辦事兒,辦的好了自然該賞。可這也要看去辦什麼事兒才成。就像李氏這樣的叫你們做哪些坑害我們王府的事情,那就該死了。」
眾人聽了這話,忙跪下磕頭,齊聲答應道:「奴才知道錯了。謝太妃恩典,奴才再也不敢了。」
太妃剛要說讓這些人下去,黛玉已經微笑著開口:「母妃,懂事的人犯了錯誤自然該饒過一次,而那些心存僥倖的人就不可饒恕了。」
太妃深以為是,點頭道:「說的有道理。若是那些心存僥倖的我們都不追究,他們還當咱們是傻子,瞎子呢。水安家的,你去告訴你男人,這次務必認真的差點,再有對不上號的東西,必須給我找出緣故來。我倒是看看李氏這賤婦有多少本事,能夠讓我府中的奴才心甘情願為她賣命卻不把我放在眼裡。」
水安家的忙答應著下去,這些主動承認錯處的人便暗暗地念佛慶幸。更有兩個婆子從其中站出來,討好的說道:「回太妃,王妃的話,奴才知道還有兩個人也拿了李氏的好處,卻沒有站出來認錯。」
太妃有些驚訝的笑了,看了看黛玉,轉頭說道:「好。把你們知道的都舉報出來,趁著過年,咱們也正好清理清理府中的這些敗類。」
此言一出,北靜王府又是一番大動作。
水安夫婦二人用心徹查此事,府中的奴才們更忍不住對王妃有了更新的認識。
這個王妃看上去柔弱無依,實際上卻很有主張。而且如今深得太妃之心,太妃對她言聽計從。為了自保,大家還是小心當差,別犯了她的忌諱為妙。
吩咐下去李氏的事情,黛玉又跟太妃說起燕松昀要認紫鵑為義妹之事。
徐嬤嬤也在身邊,聽了這話心裡不免慌亂了一下。
太妃則笑道:「這也是好事兒。那日我還想紫鵑這孩子雖然跟著你,但到底沒個家。等將來行迎娶之禮的時候,該把哪裡當做她的娘家呢?總不能就在咱們府裡又嫁又娶的。如今倒好了,燕松昀家境雖然不怎麼寬裕,但俗話說,自古英雄出貧寒,如今他又是皇上身邊的近臣,有他這個兄長,紫鵑也算是娘家有人。」
黛玉便看著徐嬤嬤笑道:「這樣的話,嬤嬤也算是有一門正經的親家了。」
事已至此,連太妃都說這樣的話了,徐嬤嬤自然不會再說別的,忙笑道:「這是太妃和王妃對我們徐家的特別恩典了,我那兒子有了這樣一個大舅哥,將來前程上也有個臂膀。奴才謝太妃恩典,謝王妃恩典。」
黛玉忙抬手將徐嬤嬤拉起來,又歎道:「當日紫鵑為了我受傷,燕松昀送她回來的事情嬤嬤就不要介意了。事出無奈之時也只能行權宜之計。紫鵑的人品您是清楚地,她絕不是那種隨意張揚的姑娘。燕松昀此舉雖然有攀附咱們王府之意,但也不得不說是全了大家顏面的好辦法。」
太妃也點頭歎道:「我之前就看著燕松昀這人很不錯。聽說他如今還沒定下親事,倒不如咱們替他張羅張羅,看誰家的千金好,也給他湊成一對。也是一件功德。」
黛玉便笑道:「太妃這主意很好。只是如今倉促之下,還真沒有合適的千金小姐。不如過幾天趁著年節的時候悄悄地打聽打聽,看誰家有合適的姑娘與他婚配罷。」
太妃笑著對徐嬤嬤說道:「這事兒我索性也交給你了。你也別聲張,悄悄地去打聽。等這紫鵑認了這個義兄,咱們才好出面為他保媒。若不然倒是顯得我們冒失了。」
徐嬤嬤笑著應道:「太妃所言甚是。」
黛玉在太妃這裡說笑了一會兒,便覺得身上勞乏,精神有些恍惚。太妃見她面帶疲憊之色,忙吩咐紫鵑:「快扶了你們王妃回房去歇著吧。我身上也乏了,一會兒晚飯你們也不用過來伺候了,昨晚好大的雪,這天氣冷得很,沒事兒就好生呆在你們屋子裡,這種時候萬不可病倒了。」
黛玉起身答應著,扶著紫鵑的手臂慢慢的出了瑞萱堂回自己的靜和院去。
水溶的父親老北靜王雖然是一員武將但是一個極其雅致的人。據說他雅擅書畫,精於冶遊,偌大的王府,處處皆是精心構築,一步一景,美倫美奐。
黛玉扶著紫鵑和雪雁的手臂,踩著柔軟的鹿皮小靴慢慢的走在乾淨的青石板鋪就的穿堂過道裡,雪後冷清的風吹過面頰,冷冽中帶著縷縷梅花的香味。放眼望去,在皚皚的積雪中,一切樓台亭閣宛若水晶雕琢,煥發出不真實的明亮光澤。
紫鵑見黛玉的腳步越發的慢下來,便關切的問道:「王妃,您哪裡不舒服麼?」
黛玉微笑著搖搖頭,看著前面牆角處彈出來的一直紅梅,說道:「紫鵑,你還記得那年我們住在別院的時候麼?我雖然整日悶在屋子裡,連床也不曾下過,卻整日都能聞見那梅花的香味。」
紫鵑笑道:「靜宜別院本來就遍植梅樹,王爺又怕王妃養病煩悶,屋子裡的花瓶更是供著數支梅花,那梅花的香味整個冬天都不散去呢。」
黛玉又微微的笑起來,卻不說話,只抬起腳步慢慢的走。
主僕幾人剛拐過穿堂的拐角,便見府中一個二等管事婆子趙嬤嬤帶著兩個女人站在靜和院的門口,三個人正在那裡說話,那兩個女人低眉順眼的,似是在聽趙嬤嬤教訓。趙嬤嬤不經意的抬眼看見七八個丫頭簇擁著王妃慢慢的走來,忙換了一張笑臉迎過來,顧不得雪地上潮濕便跪下去給黛玉磕頭。
黛玉微微蹙了眉頭,問道:「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有話進屋裡去說。」
趙嬤嬤答應著,賠著笑臉跟著黛玉進了靜和院。
後面兩個女人小心翼翼的跟在趙嬤嬤身後,忐忑不安的偶爾抬頭環顧四周,卻見靜和院裡的積雪全部清掃出去,院子裡兩株紅梅開的正好,迎著琉璃瓦上的白雪,十分的鮮艷。
進屋後,黛玉端坐在暖炕上,紫鵑移過大引枕墊在她的腰上,雪雁把手爐包了帕子放在她的腿上。黛玉把手上的白狐皮手套摘下來放到一旁,一邊捂著手爐暖手,一邊問道:「到底有什麼事兒?」
趙嬤嬤忙上前躬身回道:「回王妃的話,這兩個人原是在前廳裡當差的。當初一時糊塗,收過了李氏給的東西。因上午大總管查的時候她們沒聽見,所以沒有跟著前面那些人一起去太妃那裡磕頭。這會子急得直要跳牆,千說萬說的拖了奴才帶她們過來給王妃認錯。求王妃開恩,饒過她們這次吧。」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得冷笑起來。
說什麼沒聽見的話,其實不過就是存了僥倖的心,想著若是查不出來,那些東西也就成了自己的。反正李氏要送去水月庵出家,她的東西哪裡就查的那麼仔細?而到了這會子,見那些主動承認的人不但沒有得到懲戒,索性那些東西也不用收回去了,而她們這些瞞下的反而要受罰,這才急了,想到這個借口來跟自己討情面。
趙嬤嬤見黛玉不說話,只是笑了笑,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又賠著笑臉說道:「她們兩個都知道錯了,那東西也都帶來了,全都交給王妃,憑王妃處置。」說著,趙嬤嬤把手上的一個小包袱遞上來放在黛玉身邊的小炕桌上,又轉身斥責那兩個女人:「還不給王妃跪下!」
那兩個女人趕緊的跪下去,一起磕頭求饒:「奴才知道錯了,求王妃開恩,饒過奴才這次。奴才將來願當牛做馬服侍王妃,唯王妃之命是從。」
黛玉笑了笑,抬手拿了黃銅箸子輕輕地撥著手爐裡的炭火,慢慢的說道:「你們都是知道的,我如今懷著身子,家裡的事情是不管的。你們還是去找太妃說吧。省的誤了正事兒。」
趙嬤嬤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又笑道:「王妃如今是太妃心坎兒上的人。不管什麼事兒,王妃只一句話,太妃還不是都依著您?王妃好歹行行好,放過她們這次吧?她們兩個願意閤家孝敬,以後也絕不再背著王妃做那些事情。從此後忠心耿耿的服侍王妃,王妃不是一舉兩得麼?」
黛玉不由得抬起頭來,又把手中的黃銅箸子抬手扔到一旁的炕桌上,噹啷一聲響,把地上跪著的兩個婆子給嚇了一跳。趙嬤嬤也不由得一怔,不敢再多說下去。
紫鵑忙上前把手爐取走,黛玉有抬手接過蘭姿遞上的茶來,掀開茶盞蓋子聞了聞茶香,方皺眉說道:「什麼是一舉兩得?我是個愚鈍人,倒是聽不明白這話。」
趙嬤嬤的心裡一下子就慌了。
剛才她的話說的那麼明顯,只要不是個傻子,準能聽明白了——所謂的一舉兩得便是既得了錢財,又得了人心。這樣的好事兒在別人是求之不得的。不知王妃為何卻裝起傻來。
見趙嬤嬤不說話,黛玉又淡笑著問道:「不知道李氏給了你們什麼好東西?倒是打開來給我開開眼。我也長長見識,以後也比著這樣的份例賞你們。」
趙嬤嬤聽了這話,原本忐忑的心裡也像是有了些底氣,心想前面還裝正經,這會子不還一樣的貪圖這些東西?想到這個,她便覺得這事兒估計能辦成,於是忙上前去笑著將包裹解開,說道:「也沒什麼好東西,王妃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包袱解開來,裡面卻是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釵子。金子和寶石倒也罷了,只是這做工很是精緻,大小不一的紅寶石被金絲縲嵌著做成一對翩躚的蝴蝶,金絲做成的蝴蝶觸鬚上又鑲著細小的黑曜石,空氣中熱氣暗湧,那蝴蝶的觸鬚便一顫一顫的閃著亮光,很是精緻。
另外還有一疊銀票,最上面的一張是一百兩的面額,下面的估計至少也是百兩面額,一疊子足有十幾張厚,看來是一筆不小得錢財。
黛玉只是瞥了一眼,微微的歎了口氣,說道:「看來李側妃對你們可真是不薄。也不枉你們為她左右周全了一場。只是你們不該拿著這樣的東西來作踐我,把我看得比你們這些奴才還低!」說話間,黛玉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冷冷的看著趙嬤嬤,慢慢的問道:「你們這是在試探我的底線,對麼?」
趙嬤嬤忙堆起笑臉說道:「奴才不敢,王妃誤會了。」說著,她轉身指著跪在地上的一個僕婦,無奈的笑道:「這個吳家娘子是奴才的兒女親家。有奴才的兒媳婦在奴才跟前哭哭啼啼的,奴才又怎麼能看著她媽受罰被趕出府去。所以才想著王妃是個和善人,這又到了大年底下,王妃好歹開恩,饒過她們這一回吧。」
黛玉輕笑著看了紫鵑一眼,問道:「我是和善人?恐怕你看走了眼,我可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的人。」
趙嬤嬤此時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這跟她一開始想的完全不一樣,王妃的話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接,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求情了。
黛玉又問:「這個是你的兒女親家,那個又是你的什麼人?怎麼只有這兩個人私吞了東西不上報,卻都找到了你的頭上?」
趙嬤嬤忙回道:「回王妃的話,那個是奴才娘家弟媳。私吞財物者或許還有別人,只是那些人奴才管不了,如今只得為她們這倆個至親,才敢來跟王妃求情。」
黛玉笑道:「一個是兒女親家,一個是娘家的弟媳。果然都是至親。」
趙嬤嬤忙點頭稱是,又求道:「求王妃千萬開恩,奴才一家子全都感激王妃大恩大德。」
黛玉搖搖頭,冷笑道:「人先自救,方有人援手。你不說實話,又把我當傻子哄。」說著,又轉頭看了一眼炕桌上的金釵和銀票,幽幽一歎:「你們的算盤也打得太過精細了吧?紫鵑——我累了,叫她們都出去吧。」說著,黛玉便站起身來,扶著雪雁的手臂往臥室裡走。
趙嬤嬤笑不出來了,忙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在黛玉面前,求道:「求王妃開恩啊。奴才縱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哄騙王妃。奴才這就說實話——這些東西都不是側妃賞的,她們兩個也不過是替她傳個話兒而已,哪裡會得這樣貴重的賞賜呢。王妃慧眼,這些都是奴才們的一點心意。只求王妃開恩,放過奴才們這一次,奴才必不忘王妃的厚恩啊……」
黛玉冷笑道:「你們果然是有心計的。只是你們也太大的手筆了。我原本是寒門小戶出來的,可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這會子不敢收,你們快些拿回去吧。」
趙嬤嬤的兒女親家聽了這話,趕緊的跪著向前兩步磕頭道:「是奴才們不懂規矩,不該使小心眼兒算計王妃。可王妃乃鎮江王府的郡主,奴才們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小瞧了王妃。只求王妃開恩,放過奴才們吧。」
黛玉歎道:「不是我不放過你們。實在是你們不該算計到我的頭上來。如今你們算計了我,還讓我幫你們,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敢說,你們還有事情瞞著我,只是我這會子乏了,懶得聽了。你們出去吧。紫鵑——」
紫鵑忙上前來擋住趙嬤嬤三個人,待黛玉進了臥室後,方說道:「三位大娘且先回去吧。王妃乏了,沒有精神管這些事兒。你們還是去求太妃吧。」
趙嬤嬤又要求紫鵑幫忙說話,紫鵑忙擺手道:「王妃的脾氣我比你們都瞭解。你們今日是真的讓她生氣了。她不懲戒你們,已經是你們的造化了。不要再多說了,吵了王妃歇息,太妃可是要責罰我們的。」
紫鵑毫不鬆口,趙嬤嬤也沒了辦法。只得垂頭喪氣的帶著那兩個女人出了屋門。可是細想想這事兒若是回到太妃那裡,以太妃那脾氣看來,恐怕連自己都是被趕出去的份兒了。更別說為她們兩個人求情了。
於是趙嬤嬤臨下台階了又轉過身來拉著紫鵑求道:「好姑娘,你發發善心幫幫我們吧。」
紫鵑歎道:「你們實在是不該這樣看我們王妃。你們當她是跟李側妃一樣的人麼?別說那點銀子,就是十萬八萬的王妃也未必看在眼裡。她本就不是一個重財物的人,你們出去打聽打聽,錦華樓的生意是王妃未出閣時的產業,這幾年來她可曾問過一聲裡頭的賬目?還不都是王妃那兩個嫂子管著?一年到頭也不過是進來回幾句總賬罷了。」
趙嬤嬤和那兩個女人連聲說道:「是我們錯了,姑娘好歹幫我們說說好話兒,求王妃大人大量,別跟我們這些奴才們生氣了。只要我們安穩的過了這個年,以後再也不敢小瞧了王妃了。」
紫鵑回頭看看屋門口,又壓低了聲音歎道:「行了,你們先回去吧。待會兒王妃睡醒了,我再問問她是什麼意思。這眼看著就過年了,想來太妃也不願意因為這樣的事情弄得你們妻離子散的。」
趙嬤嬤忙給紫鵑道謝:「好姑娘,我們都聽說你是最心善的,只是以前沒有機會和你說話,未曾體會到罷了。這回你若是能救了我們,我們說什麼也要報答你的恩情的。」
紫鵑笑道:「你們又來了。我有什麼恩情給你們?恕與不恕不過是太妃的一句話罷了。要感恩,你們也要感激太妃和王妃的恩,與我什麼相干?再說這話,我可不敢多嘴多舌的了。」
趙嬤嬤領會了紫鵑的意思,忙笑著福了福身,說道:「謝姑娘提點。」
紫鵑又看著趙嬤嬤的兩個親戚歎道:「我想,這事情也不會只有你們兩個,這會子你們且別再想巧宗兒了。趕緊的回去找大總管把事情說明白了。別回頭兒太妃問起來,他那裡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呢,回來又是一場氣生。」
趙嬤嬤不解的歎道:「姑娘既然說了幫我們,如何又讓我們去跳火坑?若是回了大總管,我們還怎麼解脫的了呢?!」
紫鵑皺起了眉頭歎道:「說你糊塗,你還真是糊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只饒恕她們兩個呢!既然不追究她們兩個,總該也不追究別人才是。不然我們王妃可不是坐實了徇私枉法的罪名?」
三個女人方恍然大悟,忙道:「真是我們糊塗了。多謝姑娘點撥。」
紫鵑又把那小包裹遞給趙嬤嬤,笑道:「罷了罷了,東西你們拿回去吧,以後長個記性也就是了。」
趙嬤嬤不肯收,只笑道:「王妃不稀罕這點子東西,姑娘留著賞人也就是了。難為姑娘肯如此幫我們,我們萬分感激,這事兒自然不會對外人說起。」
紫鵑搖頭笑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虧心事兒我可不敢做。難道你們沒聽說過那句話,叫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了,如今國孝在,這樣的首飾我們都用不上,你們且拿去貼補家用吧。」
三個女人千恩萬謝的接了東西,方離了靜和院按照紫鵑的指點找水安去自首。
黛玉沉沉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晚。
紫鵑進來服侍她穿衣裳的時候,悄聲的回明白了趙嬤嬤的事情,黛玉笑道:「你倒是乖了。」
紫鵑笑道:「奴婢不過是跟著主子學罷了。主子可別笑話奴婢。再說,她們既然找到這裡來了,若王妃不幫她,難免失了人心。反正要過年了,府中人手正不夠用呢。若真的攆了這些人出去,還是王妃受難為。何苦呢?不過是警告她們罷了。」
黛玉笑道:「你是越來越歷練了。這樣也好,省的將來嫁出去了讓我擔心。」
紫鵑羞紅了臉,不再說話。黛玉又說起燕松昀認她為義妹之事。
紫鵑只說:「一切單憑主子做主就是了。主子說什麼,奴婢就做什麼。」
黛玉又笑道:「若讓我說,你一輩子不嫁一直跟著我才好呢。」
紫鵑點頭:「其實奴婢也是這樣想的。」
黛玉便啐道:「呸!我不過是說玩話呢,你還當真。就算你願意,我也背不起這個罵名。叫人家說我為了自己倒是耽誤了你的一輩子。」
說笑間,黛玉穿好了衣裳往外間來坐。水溶恰好從外邊進來,見她扶著紫鵑的手搖搖擺擺的往外走,忙上前扶住她,勸道:「小心些。看著你這肚子就叫人提心吊膽的。莫不是雙胞胎?怎麼就這麼大呢!」
黛玉把手從他的手心裡抽了出來,反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啐道:「什麼雙胞胎?太醫院大名鼎鼎的濟太醫都沒診出是雙胞胎來,你又不是太醫,一眼就看出來了?」
水溶笑道:「我不是太醫,卻是孩子的父親。再說,他只說我的王妃這次懷的是個男孩兒,卻並沒有說你肚子裡只有男孩兒沒有女孩兒。說不定是龍鳳胎呢。」
黛玉撇嘴道:「聽聽,你倒是會想。人家濟太醫那樣有名氣,當時也不過說是有五成的把握。你倒好了,一張口就成了龍鳳胎,還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你生孩子還是我生孩子啊?」
水溶笑道:「自然是你生,沒看你的肚子都這麼大了?」
黛玉瞪了他一眼,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方跟他說起李氏大手筆賞賜王府下人的事情。
水溶聽了很是不高興,皺眉說道:「那些主動承認的,饒過也就罷了。那些貪小便宜的留下來也是禍害。不如早打發了好。」
黛玉便道:「早打發了未嘗不好。只是過年了,府中事情本來就多,一下子去了十幾個人,可怎麼支應呢?回頭各處不周全,不還是太妃著急麼?以我的話,好歹等過了年再另尋借口發落她們也就是了。再說了,殺人不過頭點地,王爺也要懂得施恩才行。」
水溶笑道:「就依你,以後我要做個仁慈的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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