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小龍尋上了馬車,於德安帶人剛要轉車往外走,卻見黑影一閃一個人擋住了馬車的去路。小龍尋皺著眉頭掀開車窗的簾子,生氣的問道:「怎麼回事兒?走又不讓走,難道是水大管家還有什麼吩咐不成?」
水安哪裡敢有半點動靜兒,只是乖乖的彎著腰,任憑這位小王爺發作。
墨風忙上前兩步,說道:「小王爺請息怒,是王爺有東西要給郡主,還有兩句話。」
黛玉卻冷聲說道:「不必了。你回去告訴你們家王爺,當初寧榮二府被抄家時,他冒著大不敬的罪過救了我的性命,這筆賬如今也算是還清了。從此以後我與他各不相欠,有設麼話,什麼東西,也都不必說,不必給了。」說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龍尋說道:「尋兒,走,我們回家。」
龍尋便對著墨風呵斥了一聲:「讓開!」
墨風皺眉,不欲讓開,又恐裡面坐著的那位郡主更加生氣。想想此事還是留著給王爺自己去解釋更好,於是他便無聲的閃身讓到一旁。
於德安忙上前去吩咐:「走了!」
老家人長鞭一揚,啪的一聲摔了個鞭花兒,四匹駿馬拉著龍府素色車輦呼啦啦出了北靜王府的大門,往龍府的方向走去。
天氣益發的冷了,北風吹過,滿天烏雲中飄下的竟是細細雪粒,一點點針尖兒似的,落在人的臉上只覺得涼絲絲的微痛。兵部尚書府裡早就燒了地龍,小姐的閨閣之中更是極暖。
李清芬坐在自己閨房裡的暖榻上,雙手袖在一隻雪白的狐皮手套子裡,靠在引枕上看著面前博山掛釉斗彩小香爐上裊裊散開的白色香煙,半晌方悠悠的歎了口氣。
旁邊的丫頭忙上前來半跪在榻上捏著她的肩膀,討好的問道:「姑娘歎什麼氣呢?」
李清芬無奈的說道:「母親一早進宮,這會兒還沒回來。真不知姐姐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丫頭勸道:「姑娘放心,我們家娘娘是個有福氣的人,皇上那麼疼她,有最好的御醫調理脈息,什麼珍貴藥材說用什麼都是一聲,雖然是早產,可到底是生了皇子。娘娘出頭的日子在後面呢。姑娘可不許這樣長吁短歎的,叫夫人聽見了又生氣。」
李清芬苦笑:「難道我不歎氣,小皇子的病就能好了?姐姐的身子就能好起來了?這都多少天了?聽說小皇子一直沒斷了咳血,那麼大點兒的孩子,能受得住麼?」
丫頭忙摀住了她的嘴巴,悄聲勸道:「姑娘,您少說些這樣的話吧……」話未說完,便又小丫頭慌慌張張的從外邊跑進來,失聲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宮裡傳來消息,說小皇子……沒了……」
李清芬頓時目瞪口呆,原本捂著她嘴巴的丫頭也不自覺的往後坐在了榻上,喃喃的說道:「我的老天爺!這是造的什麼孽!小皇子還不到九日啊……」
「姐姐……姐姐這會子該是傷透了心了……」李清芬頹然的倒在榻上,拉過帕子摀住自己的臉。
丫頭們誰也不敢多說什麼,一個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晚間,李夫人從宮裡回來,臉上全然沒有一分血色。死的雖然是小皇子,對李家來說卻像是倒了頂樑柱一樣,全家老小上上下下百餘口子人全部如喪至親一般。
皇上悲痛欲絕,要輟朝三日,以示悲痛。
眾大臣再三勸道,一道道諫書遞上去,換來的也只是皇上的一句:朕心力憔悴,無力國事,令太子監國。
水溶在家裡養了七八天的功夫,身子漸漸地恢復了。太妃看著他一天好似一天,臉上也終於有了喜色。一早起來,太妃親自來水溶房裡看著他吃了一碗粥,又吃了幾塊燉的稀爛的鹿肉,很是高興,因笑道:「今兒天冷,吃些鹿肉很是補身子。若你還想吃,中午叫他們醃了肉脯子來烤著吃才好。」
水溶卻搖搖頭,淡然的說道:「兒子吃著這燉的倒也罷了。烤得肉脯恐不好消化。躺了這幾日,身上越發沒了力氣。如今好了,還要出去走走才行。」
太妃點頭笑道:「那就出去走走。只是去哪兒呢,天下著小雪,菊花已經枯了,梅花還早。這個時候正是蕭條之時,園子裡並沒什麼好景致。倒是香蕪園那邊蘅芷丹桂都結了實,紅艷艷的有些趣味,就叫丫頭們在那裡擺了酒,再請了你素日說得上話來的幾個朋友,小酌吟詩,倒也雅致。」
水溶卻搖頭,說道:「兒子這幾日勞煩母妃日日辛苦,今兒還是出去走走吧。母妃也該好生歇息歇息,這幾日為了兒子操勞,又消瘦了些。都是兒子不孝餓了。」
太妃想要阻攔,卻見水溶已經拿定了主意,人也站起身來自去取了那邊衣架上的銀線夾繡雪青色貢緞灰鼠箭袖來,兩個丫頭要上前去伺候他穿,卻被他揮手推開,眉宇之間的冷漠似是嚴冬北風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太妃也只好歎了口氣,慢慢的起身出門去了。
水溶自己穿了衣服,又叫人取了水貂毛的斗篷來披上,抬手從牆上摘了自己那只臨出征前太子親贈的馬鞭,抬腳出門。因他身體尚弱,水安說什麼也不叫人給牽馬來,水溶也不與他們爭辯,只上了馬車,吩咐車伕:「去鎮江王府。」
家人不敢怠慢,牽著馬車出門,水安則在後面歎了口氣,搖搖頭,進去給太妃回話。
太妃正暗暗地生氣,聽見水安回稟王爺叫了馬車去鎮江王府上了,便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我不過是為了大家的臉面著想,如今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怪罪起來了。我這老了老了,倒成了討人嫌的了!倒不如叫人把後面的佛堂收拾出來,我自己去吃齋念佛也就罷了!」
徐嬤嬤忙勸道:「太妃何必自傷?奴才看咱們王爺倒是個重情義的人。心裡感激郡主捨命相救,這會兒去探望她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了,雖然要守禮,可到底將來還是要做夫妻的,他們這樣恩愛,才是好兆頭呢。太妃應該高興才是。」
太妃歎道:「他們夫妻恩愛也要看時候呀!如今鎮江老王爺的孝期未滿一年,嫻陽郡主自然不能與熱孝裡出嫁。可我們還能再等麼?這次溶兒死裡逃生,我這顆心便一直緊緊地揪著,若真是有個萬一……這水家的香火可就斷了呀!你說我將來還有何顏面去地下見水家的列祖列宗?不行!我不能再等了,必須盡早的給溶兒辦婚事,正妃娶不成,先把側妃娶進門來也一樣。將來側妃生了孩子一樣算是水家的後代。」
徐嬤嬤忙勸:「萬萬不可,這和朝廷御制不合,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不是小罪啊。」
太妃歎道:「事在人為,若龍府以孝期唯有拖延婚期,我也只好去求太后做主,讓李家的姑娘先進門了。」
徐嬤嬤和水安無奈的對視一眼,各自歎息。二人皆是服侍了太妃幾十年的老奴才,知道太妃的脾氣,此時知道再勸也沒用了,只是想著龍府可別藉著孝期的由頭果然拖延婚期才好。
卻說水溶坐了車到了鎮江王府,門上的家人見是北靜王爺來,忙上前問安,另有人匆匆的進去報信。
小龍尋正在書房聽何雋之講書,聽了家人的話,沉思片刻說道:「請王爺到前廳奉茶,待本王換了衣服就來。」
何雋之這些日子一直在龍府給小龍尋講書,黛玉的事情自然也聽說了**不離十,這會兒又見了這位小王爺的臉色,便淡然一笑,說道:「在下久仰北靜王爺的文采,有心一會,只是北靜王府門庭高貴,等閒人近不得。今日湊巧王爺來此,在下還請小王爺行個方便,讓在下能與北靜王爺敘上一敘,不知王爺可否成全?」
小龍尋正想著自己一個人去見水溶,怕撐不住場子呢,何雋之這個狂書生願意一起去,他自然樂意多個臂膀,於是忙道:「如此,本王就趁人之美,請何先生與本王同去。」
何雋之忙躬身道謝,又等著小龍尋換了一身海青色納繡團蟒箭袖,方跟著他一起去前廳。
水溶此來自然是瞧黛玉的,而且往常時候他來龍府向來是暢通無阻,隨便進出的,不想這次卻被於德安給請到了前廳,且叫丫頭恭敬的奉上香茶,並說自家王爺有話,請北靜王爺前廳奉茶,小王爺稍後就來。
水溶暗笑尋兒這小子如今也長大了,居然擺起了主人的架子。於是含笑點頭,耐著性子在前廳坐著喫茶,等小龍尋過來再問他這些日子黛玉的狀況。
不想,小龍尋是來了,同來的竟還有個何雋之。
水溶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個何雋之怎麼會在龍府?而且還和小龍尋如此親近,看樣子兩個人是朝夕相處啊!想到朝夕相處,水溶的心裡忍不住泛酸,他整天在這府裡呆著肯定常與黛玉相見了。想想這個臭書生看黛玉的目光,他便覺得有無數根刺紮在心頭,令他寢食難安,坐立不寧。
何雋之卻生怕水溶心裡舒服似的,進門來便衝著他跪拜行禮,嘴裡卻不卑不亢的說道:「姑蘇書生何雋之給北靜王爺請安。王爺萬福金安,貴體康健。」
水溶皺眉擺手:「起來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龍尋上前拱手作揖,只以平輩之禮參見:「不知北靜王爺駕到,歸海未能迎接,請王爺不要怪罪。」
水溶錯愕道:「你這孩子,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連聲『舅舅』也不肯叫了?真是越打越不懂事。」
何雋之便在一旁插嘴:「王爺,小王爺年紀雖小,但也是鎮江王,二位王爺之間平輩見禮,也不算僭越。」
水溶肚子裡便有了幾分火氣,不悅的瞪了一眼何雋之,只問著小龍尋:「你姑姑身體如何?這些日子我一直未能過來瞧她,她可有好生將養?」
小龍尋忙拱手道:「多謝王爺掛念,我姑姑很好。」
水溶原想著從龍尋的嘴裡聽幾句和黛玉有關的話,不想這小子嘴巴居然這麼嚴實,一個字也不透漏。什麼叫『很好』?自己牽腸掛肚的這些天,就這麼兩個字打發了?不過他看了一眼何雋之那副沾沾自喜的小人樣子,心裡暗暗地冷哼:本王才懶得跟你們倆磨牙,好不好待本王自己去瞧。於是他將手中茶盞一放,站起身來說道:「行了,尋兒念你的書去吧。本王去看看郡主。」
說著,水溶便要往後面走,卻被小龍尋側身擋住去路:「王爺請留步。」
水溶驚訝的低頭,看著這個尚未長到自己胸口的半大孩子,問道:「做什麼?你還有什麼事?」
小龍尋淡然一笑,說道:「自顧男女有別,後面乃是我家內宅,王爺怎可隨意出入?」
「……」水溶差點被這句話給噎死。他恨恨的瞥了一眼旁邊的何雋之,心裡罵道:行,臭書生,這定然是你出的主意吧?什麼內宅外宅的?龍府的內宅自己都不知道進了多少遍了,今兒反而弄出什麼男女有別來?
何雋之見水溶瞪自己,既不怯懦也不氣餒,只是淡然一笑,拱手說道:「想王爺貴為郡王,怎可置禮教於不顧?郡主雖然和王爺有婚約,但未成禮之前不能隨意相見,否則便會惹人笑話。王爺也就罷了,男人家本來就應該有擔當,可郡主的名聲卻是極要緊的。若今日王爺私闖龍府內宅的事情傳出去,讓太妃聽見一言半語的,又或者傳到了李尚書府上,讓李家的二姑娘聽見了什麼,將來郡主可怎麼做人呢?」
水溶大怒,指著何雋之的鼻子罵道:「你少跟我在這裡胡攪蠻纏!我與李家的婚約早就退了,此事又關他們什麼事兒?!」
何雋之俊朗的眉毛輕輕一條,不解的笑問:「退婚?天下人都知道李尚書府上的二姑娘被貶為北靜王爺的側妃,何來退婚之說?眾人都在羨慕北靜王爺深得皇上眷顧,將來左擁右抱,可享娥皇女英之艷福啊!」
此言一出,便如一記有力的耳光扇在水溶的臉上,讓他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不出的難捱滋味。他猛然上前一把揪住何雋之的衣領,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本王就把你碎屍萬斷!」
小龍尋卻上前一步,拉開水溶的手,平靜的勸道:「舅舅不信可回府問問太妃,或者出了我府的大門,隨便抓住街上的白丁商販問一問,便知道何先生並非胡言亂語。」
一聲『舅舅』反而把水溶從震怒中叫醒。他不由得慢慢的放開了何雋之的衣領,遲疑的看著小龍尋,問道:「尋兒,此話當真?」
何雋之從水溶的手裡掙扎出來,理了理衣領,平靜的說道:「這種事情,我們豈能胡亂造謠?」
水溶揮拳猛然砸在一旁的高几上,上面一隻鈞窯美人插花比肩瓶搖晃了幾下,終究落在地上,『啪』的一聲粉碎了,碎瓷片濺落的四下都是,丫頭們慌忙俯身去收拾。龍尋卻冷聲說道:「都退出去!」
水溶又猛然回頭,看著小龍尋說道:「如此,我更要見一見你姑姑。」
小龍尋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尋兒不給舅舅行方便,只是此時舅舅見了姑姑,恐只能令她更加傷心。舅舅還是請回去吧。等過些時日,姑姑心裡的氣順些了再說。」
水溶越發著急,拉著龍尋說道:「你同我一起去,就沒什麼人說閒話了。」
龍尋卻搖搖頭,說道:「舅舅不要再堅持了,姑姑今日並不在家,你進去了也見不到她。」
水溶越發的著急:「那她去了哪裡?你告訴我,我去找她。」
龍尋搖搖頭:「這我可真的不知道。她一早出去的,走的時候只說出去散散心晚上回來,並沒說去哪裡。」
水溶點點頭,心想必是去了華錦樓。於是他轉身出門,至二門處上車,吩咐家人:「去華錦樓。」
家人忙答應一聲,牽著馬車去華錦樓。
馬車裡,水溶裹緊了身上的華麗貂裘,卻總覺得有無邊無際的寒意一陣陣侵入自己的心肺之中,再厚的衣裳都抵擋不住,他彷彿又回到了那日皇上為他和李延勝之次女賜婚之時的情景,只覺得如墜冰窟之中,冷的他再也喘不過氣來。
華錦樓裡沒有尋到黛玉,鳳姐兒和李紈都在,二人不是龍尋和何雋之,再給她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水溶跟前撒謊。跟水溶的人問著她們,李紈只說:這幾日郡主身上一直不好,吃了幾日的藥也不見效。一早起來去請安的時候,恍惚聽她說想吃些農家野味的飯菜,小王爺便連聲吩咐家人去弄。至於出門的事情,實在是不知道她會去哪裡。按說她在京城舉目無親,應該無處可去。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卻儼然又是在水溶的心頭捅了一刀。
既然她在京城舉目無親,應該無處可去。那她到底是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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