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新春日暖方伊始
水溶走後,黛玉的心思越發的恍惚不定。她嘴上跟李紈說的話,又在心裡被自己否定,想來想去,卻總也理不清楚事為什麼。怕自己心神不定的樣子讓眾人疑心,於是又拿了本書無床上歪著。
不多時客棧的掌櫃的果然過來,賠著笑臉說要給黛玉等人換一個大些的院子,黛玉想想憑著北靜王的身份,這小客棧定然是十分巴結的。她原本不想折騰,但又想想之前已經答應了水溶,若是不換,憑著他那性子恐怕會為難著客棧的人,於是少不得同李紈說收拾東西,換按照掌櫃的安排,換到更往後的一處大些的院子裡去。
這院子果然比之前更寬敞,也有東西廂房,主房是二層的小樓,後面還種了幾株梅花,此時正紅艷艷的開滿了枝頭。樓上的屋子收拾的更加精緻,帳幔帷幄皆是上等的綢緞輕紗,傢俱業更加講究,臥室,書房,起坐的小廳一應俱全,還有兩間小小的南屋做小廚房。
黛玉自然更加喜歡,但如今時過境遷,卻也不能只憑著自己喜歡就由著性子來。因問掌櫃的:「這院子多少錢?」
掌櫃的忙躬身回道:「姑娘乃貴人,回頭上頭問下來,姑娘替我們說兩聲好話就什麼都有了。錢不錢的也不在這一點。姑娘願意賞多少是小人的福氣,住著不舒服不給銀子,小的也不敢說什麼。」
李紈好笑的說道:「瞧你這張巧嘴,你都這樣說了,我們姑娘還能少了你的銀子?」
掌櫃的忙又躬身笑道:「這位奶奶也別笑話我們。我們都是給主子辦事兒的。一年到頭也不過是圖個『無過』,不然主子輕輕哼一聲,我們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罷了,一個月給你三十兩銀子。」黛玉顯然是不想沾了這客棧的光,索性給他加了十兩的房錢。
李紈忙道:「這多出來的十兩銀子還是我們出吧,事事兒都麻煩姑娘,我們娘倆也是過意不去。」
黛玉便笑了笑,說道:「紫鵑,把銀子給大嫂子,以後這些事情由大嫂子裁奪著辦吧,我們都是姑娘家,有些事情也不好說話。」
紫鵑忙應了一聲,拿出一包銀子當面給了李紈,李紈不敢接,還是黛玉說:「嫂子別跟我們見外。不然就是不願管我們這幾個人了。」李紈方才勉強接了,如數算了銀子給那掌櫃的,又叫他命夥計把爐灶什麼的該搬得搬過來,不齊全的又拿了錢去買。索性這院子平日裡都是預備的十分齊全的,也沒費什麼勁兒就收拾好了。
黛玉和紫鵑住在樓上,李紈帶著翠羽雪雁住在樓下,賈蘭和洗墨住在東廂房。西廂房黛玉叫收拾出來單獨給雪空留著,她偶爾回來,晚上也是要個落腳之處的。如此以來果然寬敞了許多,男男女女的也方便些。
這樣一折騰又是晚上的功夫。晚飯後黛玉無所事事,便叫紫鵑拿了筆墨來在紙上隨意的畫了幾個花樣子,卻是幾幅蘭草。拼在一起恰好是六扇屏風。
紫鵑在一旁看了,笑道:「姑娘這六幅畫倒像是繡品的花樣子呢。」
黛玉笑道:「那你們就拿了這個去繡來試試。」
紫鵑拍手道:「不如咱們以後開個繡坊,專門經營那些精緻的繡品,如何?」
黛玉點頭:「我正有此意。說到底咱們總歸是女兒家,別的事情也做不來,但繡點東西還是可以的。你,雪雁,都能做,翠羽小,也能學了。之前我一直擔心沒有個人能去跟外邊那些人說話。如今有了大嫂子也不怕了。還有蘭兒和洗墨兩個小廝在,跑跑腿什麼的事情也不怕。如今正月裡,諸事不宜,但我們卻可以趁著這個功夫先試著做幾樣拿得出手的東西來看看。是不是?」
紫鵑忙點頭稱是,又說:「姑娘不用動手,只管出時新的花樣子就行了。咱們先繡幾樣大小屏風,然後再繡幾頂帳子。絲帛綢緞可以去買現成的,繡線繡架什麼的也不難。嗯……今天天晚了,明兒奴婢就和大奶奶去那些繡坊裡把這些東西先買來,咱們正月裡不出門,只在家裡做這些。二月裡再去尋個鋪面,慢慢的把那些繡具都置辦齊全了,再接一些外邊的繡活,也就不用愁了。」
黛玉笑道:「咱們得跟大嫂子商量一下。她雖然平日裡不怎麼管事,但心裡卻是有數的,也不比鳳姐姐差多少。」
紫鵑笑著點頭:「我們下人們之前悄悄地在背地裡說話,都說大奶奶實際上比二奶奶還有數呢,只是嘴上不愛說罷了。原來姑娘也瞧出來了?」
黛玉微笑不語,又翻過了宣紙,慢慢的畫起了梅花。
紫鵑便跑下樓去與李紈商議,二人嘰嘰喳喳的說了一晚上,直到三更天時雪雁和翠羽上樓服侍黛玉睡下,才下來催她上去服侍黛玉。
第二日,紫鵑果然和李紈帶著洗墨叫了馬車出去,把繡坊的門叫開,買了各種繡線,專繡屏風的雪白繭綢,還有三副繡架,大小繡花繃子,各種繡針,小毛刷子等物。七七八八的東西搬進了暮歸雲客棧,把客棧的掌櫃的給看的莫名其妙。
馬車停在院門口往裡面搬繡架的時候,恰好之前黛玉出門時遇見的那個藍衣書生經過,因為東西堆滿了門口,擋住了他的去路。洗墨不得不對著他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我們一會兒就辦進去了,公子稍等片刻。」
那人儒雅的笑了笑,抬手吩咐自己身後的一個小廝:「小篆,你去搭把手,幫這位小哥兒抬一下。」
他身後的書僮忙答應一聲,把身後的包袱解下來交給那公子,過來幫洗墨抬東西。
洗墨忙笑道:「多謝公子了。」
小篆幫洗墨抬了一副繡架進去,在正房裡面安置好了,又出來抬第二幅,卻見自家主子已經搬著一個箱子進了院門,忙上前去接,又勸道:「少爺,奴才來搬就是了。」
那公子笑笑說道:「你還是去抬那些大家當吧,這小箱子我還搬得動。」
李紈忙迎出來福身道謝:「謝謝這位公子了。」
那書生便笑道:「不用謝,我也是這裡住店的。這大過年的,你們是要把家當都搬進這裡來麼?倒不如出去租個房子住著更便宜些。」
李紈笑道:「我們幾個都是女流,出去租房子恐怕不安全,還是住客棧裡,有客棧的掌櫃的在外邊擋一擋,安全一些。多謝公子了,請廂房裡吃杯茶吧。」
那書生笑著搖頭:「不必了。」說話間,卻拿眼睛悄悄地環顧,因見諸人都在,卻不見昨日那位千金小姐,心裡又暗暗地納悶。
正思忖間,忽覺身後一冷,有人淡淡的問道:「你是誰?進來做什麼?」
書生忙一轉身,卻見身後一人一身白袍,面帶銀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薄薄的唇和冰冷的目光,尖尖的下頜到有幾分秀氣,只是目光太過凌厲,令人望而生畏。於是他下意識的挺了挺腰,回道:「我是這裡住店的。因見這裡搬東西過來搭把手。你又是誰?」
「不用了,搬東西自有夥計們。」雪空冷冷的回頭,客棧裡七八個夥計們立刻心驚肉跳的呼啦啦動手去搬東西。雪空又轉臉看了一眼一動不動的書生,低聲呵斥:「出去!」
書生卻平靜的笑了笑,說道:「你是這裡的主人麼?你憑什麼叫我出去?」
雪空目光一緊,上前兩步,淡淡的說道:「再不出去我把你丟出去了。」
「真是沒有教養!」書生不服的瞪回去,「我是來幫忙的,不是強盜!你不道謝也就罷了,居然惡言相加。如果你是這裡的主人,算我瞎了眼幫錯了人。若不是,應該出去的人是你!」
李紈早就被忽然出現的雪空嚇了一跳,見這人一身潔淨的不像話的白衫,站在院子裡冷氣逼人,便著急的去找紫鵑。紫鵑卻偷偷的笑,悄聲對站在窗口透過縫隙往外看的黛玉說道:「想不到雪空會讓一個書生搶白。這書生還真是有趣。」
黛玉歎道:「他惹惱了雪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你還笑,還不出去解解圍?」
紫鵑忙答應一聲,轉身跑出去。
黛玉同李紈說了雪空的身份,李紈又暗暗地感慨北靜王對黛玉的一番癡心,嘴上卻不好多說,忙出去幫紫鵑跟那書生解圍。
雪空正要抬腳把那個孤傲的書生給踢出去,紫鵑忙上前來擋在書生的面前,對雪空笑道:「將軍,你莫要生氣,他不過是我們的鄰居而已,路過門口,見我們忙著順便搭把手。俗話說『抬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好歹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別為難人家了吧?」
雪空冷冷的瞥了紫燕一眼,不聲不響的消失。
李紈和那書生但覺白光一閃,剛才那個冷冰冰的人便不見了蹤影,都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李紈拍拍胸口念了聲:「神天菩薩,難道他是神仙麼!」
書生心裡差異,臉上卻不懂聲色,對著紫鵑拱拱手,說道:「多謝姑娘出面解圍。在下何雋之,姑蘇城來京趕考的舉子,住在對面的小院裡,姑娘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儘管言聲。」
紫鵑忙福身道謝:「奴婢紫鵑多謝何公子熱心相助。這是我們大奶奶,何公子請廂房吃杯茶,坐坐再去?」
何雋之忙拱手,微微笑道:「不用了。改日再叨擾姑娘和夫人的好茶。告辭了。」說著,又微微一笑,側身繞過李紈和紫鵑往院門口走去。
紫鵑笑笑,搖搖頭進屋去跟黛玉回話。
……
當晚,水溶好心情的再書房裡默默地練字,雪空無聲的出現在書房內。水溶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卻依然緩緩地寫著一幅字,嘴上卻問道:「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雪空無所謂的出長出了口氣,懶洋洋的轉身走到那邊桌子旁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下去,方說道:「暮雲歸客棧裡有個男人似乎對王爺的獵物感興趣。不過他是今年參加春闈的舉子,人又傲氣,嚇也嚇不跑。有些難辦。」
水溶龍飛鳳舞的筆在雪空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然後接著寫下去。不過一副行雲流水的草書到底是因為那一頓斷了原有的磅礡氣勢。水溶心頭一陣浮躁,抬手把剛寫好的字抓起來揉成一團,狠狠地丟到一邊。不滿的看了雪空一眼,冷冷的問道:「不就是個舉子麼?你就束手無策了?」
雪空悲哀的上前歎道:「王爺,若他是個江湖大盜,或者是敵國的探子就好辦了!我直接把他滅了,還能去順天府邀功。他一個舉子,又一身酸腐的傲氣,我能怎麼辦呢?我總不能去伸手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吧?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
水溶淡淡的譏諷:「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你不也懲治過了麼?難道這書生比那女人還弱?」
雪空被水溶一提醒,立刻想起那次自己教訓榮國府那個叫襲人的奴婢來,頓時一臉的痛苦,抬手把銀質的面具一摘,甩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露出她俊逸肅殺的容顏。氣呼呼的說道:「這差事我不幹了!沒這麼折騰人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無常,好歹也是將軍銜,不上戰場,不去擒敵也就罷了,整天圍著個弱不禁風的姑娘轉悠,對付的不是庸俗不堪的奴婢就是酸腐的書生,真是不叫人活了!
水溶卻不在意的去水盆裡洗了洗手,自己拿了雪白的帕子擦著手,淡淡的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有舉子出現?」
雪空便把紫鵑和李紈買東西搬東西的事情說了。歎道:「瞧那架勢,那幾位姑娘像是要開繡坊似的,把那些傢伙什兒都置辦全了,當晚便開工,描上了花樣子。」
水溶微微蹙眉,喃喃的自言自語:「開繡坊?」
雪空點點頭,轉身半靠在太師椅上圈起雙腿縮成一團,宛如一隻白色的大波斯貓一樣慵懶閒適,全然沒了那副凜冽的氣勢。
水溶在屋子裡來回的踱了幾步,歎道:「她那身子,能成麼?」
雪空笑笑,勸道:「王爺放心,離了您,人家姑娘的身子好得很,雖然粗茶淡飯的,可吃的香著呢,這人哪,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真是不能太嬌貴了……」
「閉嘴!哪裡來的這些混賬話!」水溶狠狠地瞪了雪空一眼。
「啊——這是混賬話,呵呵……」雪空說著,抬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說道:「我閉嘴,行了吧?省的您聽了我的話鬧心。」
水溶瞪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想著黛玉要開繡坊的事情,於是對著門外喚了一聲:「來人。」
外邊的小廝應聲而入時,屋子裡已經沒了雪空的身影。
「奴才在,請問王爺有何吩咐?」
「把二管家水宏叫來。」
「是。」小廝答應一聲速速下去叫人。不多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一身藏藍色的織錦長袍,套著寶藍色的三纕三滾的坎肩,匆匆進了水溶的書房。
「奴才水宏參見王爺。王爺萬安!」
水溶看著這個專門打理王府外面那些生意的管家,淡淡的問道:「我們府上外邊的生意裡,可有繡坊綢緞生意的鋪子?」
水宏稍微一愣,心想王爺從來不問外邊的生意,今兒是怎麼了?於是立刻打起精神來回道:「回王爺,我們在西城舜華大街上有一家成衣鋪子,但年前大裁縫的娘死了,請了一個月的假回家去給他娘送終,這年前的生意就耽擱下來,沒怎麼獲利。」
水溶點點頭,淡淡的說道:「那就盤出去吧。」
水宏一愣,看著水溶猶豫的問道:「盤……盤出去?」
「嗯,盤出去。回頭我叫人拿銀子給你,你只管跟去跟著他去辦手續就可以了。」
水宏傻傻的看了這位罕言寡語的主子片刻,終究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奧,只得躬身回道:「是,奴才回頭就去那邊,叫掌櫃的收拾一下。那貴重的衣料等物收拾出來。」
「不用了,所有的東西全都盤出去,整個鋪子的東西,一針一線都不許帶走。掌櫃的和夥計……到時候再看吧。」
「是。」水宏應了一聲,見自家王爺沒什麼可說的了,方又回道:「王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就去安排一下。」
水溶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手攔住他,說道:「等等。昨天我讓你打發人去當鋪裡尋得東西你尋來了麼?」
水宏忙回道:「已經把東西取來了。早上王爺沒在家,奴才叫人把東西送到王爺的房裡去了。交給了梅香姑娘。」
水溶皺了皺眉頭,冷聲說道:「什麼時候本王交代的事情,你們都開始自作主張了?」
水宏頓時打了個激靈,忙跪倒在地,恭敬的回道:「因那些東西都是女子所用之物,所以奴才送進了王爺的臥房交給了梅香姑娘……王爺之前帶珠寶首飾回來,不都是直接給姑娘們的麼……奴才……」
「以後再這樣,小心你頭上的腦袋!」水溶厲聲喝道:「滾!」
「是。奴才謝王爺恩典。」水宏忙磕了頭,匆匆退出去,抬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搖搖頭趕緊的去辦主子交代的差事。暗想著這次再不好好地辦事,恐怕腦袋真是要搬家了。
第59章雷霆盛怒卻自傷
水溶生氣的從書房出來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蕙香如今不再跟前當差,梅香頂了她的位置。因見水溶急匆匆的回來,梅香忙迎上去賠笑請安:「王爺回來了。奴婢剛燉好了銀耳蓮子羹呢。」
水溶卻冷著臉問道:「外邊送進來的東西呢?」
梅香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忙回道:「收著呢。王爺請先坐,奴婢這就去拿。」說著,便轉身去黑漆櫥櫃跟前拉著赤金螺鈿打開櫥門,又拉開裡面的一個小抽屜,方取了一個檀木匣子出來,雙手捧著遞給水溶。
水溶接過小匣子來,一摁機關消息,匣子『啪』的一聲彈開,裡面是幾樣珠寶首飾,並一張當票的存根。水溶先拿過當票子來看了看,又看了看裡面的東西,立刻冷著臉問梅香:「怎麼少了一個戒指?」
梅香便賠笑回道:「奴婢以為這是王爺叫人弄來給我們姐妹的東西,所以……」
「拿出來!」水溶氣急敗壞的吼道,「你們可有把本王放在眼裡?!本王的東西,你們竟也敢私自分了?你若是活夠了本王就成全你!」說著,水溶抬腳就要踹人。
梅香是個機靈的,一看情形不對立刻往後退了兩步躲開水溶的一腳,又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王爺饒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是蕙香姐姐非要拿,奴婢也不敢說什麼呀……畢竟姐姐曾經是太妃身邊的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此話不說還好,一說無疑等於火上澆油。水溶怒喝一聲:「叫蕙香來!」便啪的一聲合上匣子放到一旁,人也氣呼呼的站起身來。
梅香以為水溶起身時要來踢自己窩心腳,嚇得全身發軟癱在地上,滿心要躲卻動不得一絲一毫。只管嚶嚶的哭泣著,抱著腦袋以求自保。
水溶卻已經衝出門去,站在廊簷下呵斥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冷聲喝問:「蕙香呢?!」
一個婆子戰戰兢兢的回道:「回王爺,蕙香姑娘陪著太妃進宮陪太后娘娘打牌去了。」
水溶冷冷一笑,點頭說道:「好,好……」
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包括剛從屋裡爬出來的梅香都被水溶連續的幾個『好』給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王爺臉上猙獰的笑和冰寒透骨的話讓她們一個個都魂飛魄散。也不知道蕙香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將要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懲罰。
水溶沉澱了一下情緒,冷冷的掃視了眾人一眼,把眾人都趕了出去後轉身回房。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坐著,重新打開那只香檀木的小匣子,把裡面的首飾一一拿出來,挨個兒的審視一番,又愛不釋手的看了幾遍。最後又返回去,把那小匣子關起來拉開書案的暗格,和那封書信放在了一起。
晚間,太妃從宮裡回來,神采奕奕。水溶去太妃的凝瑞軒去給太后請安時,太后還笑著對水溶說:「今兒綵頭極好,居然贏了太后二十個小金鏍子。這卻是從沒有的事情呢。」
水溶笑笑,說道:「母妃今兒手氣好?」
太妃笑道:「也不是手氣極好,多虧了蕙香丫頭伶俐,幫我看著。再加上婄陽郡主總喜歡點炮兒,所以我們就贏得多一些。」說著,還很是高興看了一眼蕙香。蕙香也極有體面的微笑著,小丫頭端了茶上來,蕙香先端一盞遞給太妃,又端起另一盞遞給水溶。
水溶臉色極其平靜,一雙眼睛卻只盯著蕙香看。
蕙香遞茶給他,水溶卻不接。一時蕙香被水溶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低了低頭,輕聲回道:「王爺,茶。」
水溶平靜的目光淡淡的看著蕙香,手去忽然伸出去。一時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滾燙的茶順著茶盞的傾斜向著他的手臂潑濺過去。
蕙香嚇得尖叫一聲,把正在喝茶的太妃也給嚇了一跳,手裡的茶盞嘩啦一響差點也給打翻了。
然而,滾燙的茶水已經從水溶赭色蟠龍紋章飾的衣袖上滴答下來,那只白皙如修竹的手被燙得通紅,片刻之間便起了一片水泡。
太妃立刻把手中的茶盞往一旁一撩,站起身來走到水溶的身邊,握著他的手腕心疼的問道:「溶兒……你怎麼樣啊?疼不疼,啊?疼不疼啊?你說話!快——拿治燙傷的藥膏來!快呀……」
水溶卻轉身看著跪在地上嚇得臉色蒼白,連聲求饒的蕙香,冷聲問道:「戒指呢?」
「王爺……王……我……」
「戒指呢?!」水溶厲聲怒喝。
「戒指……戒……指……」蕙香嚇得根本說不出話來,心中明白自己這次又觸到了這位王爺的逆鱗。這次恐怕真的沒救了,極度的恐懼席捲全身,她居然一口氣船不上來昏死過去。
太妃忙問:「什麼戒指啊?今兒這賤人倒是拿了一個戒指很是惹眼,婄陽郡主說喜歡,她就摘下來送給婄陽了……」
水溶氣急敗壞,一時失了理智,抬起一腳把昏倒的蕙香給踹醒過來。
「溶兒……先抹藥,先顧著自己的身子……回頭我讓管家狠狠地打她!」太妃狠命的拉著水溶坐回椅子上去,命徐嬤嬤給水溶抹藥膏。
徐嬤嬤一邊抹一邊勸道:「大過年的,王爺生氣就把她們關起來,過幾日直接賣出去算完。可別嚇壞了太妃。那戒指若是很重要,明兒讓咱們太妃想個辦法換回來就是了。婄陽郡主也不是外人,王爺別著急,啊……」
水溶氣得全身發抖,臉色慘白,嘴唇也沒了血色。只冷冷的說道:「求母妃想辦法把那戒指要回來。需要什麼東西去換讓婄陽儘管開口,兒子想辦法去弄來給她就是了。這戒指……決不許給外人拿走。」
太妃見著水溶這樣,心疼的要死要活,水溶說什麼她這會兒都滿口答應,只摟著他嗚嗚的哭道:「憑什麼重要的東西也不如你的身子重要。你這是何苦呢?」
水溶只是不語,又冷冷的看了跪在地上不斷求饒的蕙香,眉頭緊緊地皺著。太妃便轉頭喝道:「無知賤婢!還不給我滾出去!來人——把這賤人給我關到柴房裡,不許給她飯吃!」
旁邊的婆子應聲拉著蕙香出去,屋子裡總算是安靜下來。水溶依然不說話,好像被燙著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太妃又摟著水溶落淚,晚飯也沒好好的吃。從太妃房裡回來水溶逕自回房,梅香等丫頭們全都趕出去,吩咐不叫人一個也不許出來瞎晃。自己關了房門默默地坐去書案前發呆。看看手上包著的白色紗布,水溶稍微動了動手,些許疼痛牽扯著皮膚,隱隱的痛到了心裡。而他的嘴角卻帶著一絲微笑——能用這種方式把那些賤人都打發走也好。雖然代價有些大,但想想這些都是為了黛玉,他又覺得值了。
梅香等人自然知道了蕙香的事情,一個個兒哪裡還敢多事多嘴。只悄悄地溜著廊簷下坐在欄杆上等著,王爺不叫人她們啥事兒沒有,王爺叫人若是晚了半步,也是個死罪啊。
自從去年冬天以來,王爺整個的變了一個人。之前的那份憐香惜玉如今不但沒了蹤影,索性越發的暴躁起來。真是不知得罪了那路的神仙。那個林姑娘也是——好好地怎麼走了?她若是不走,這會兒王爺肯定也不會這樣孤僻吧?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今晚一彎新月掛在天邊,清泠的月光下,暮雲歸客棧裡黛玉坐在繡架旁,慢慢的勾勒著一塊嶙峋的山石,山石旁一叢幽蘭,開著零星幾朵蘭花,生動別緻,靜怡悠遠。
月夜裡,又有笛聲悠揚而起,伴著淡淡的月色,如泣如訴。
紫鵑認真的辯了辨笛聲的方向,笑道:「這應該是哪位何公子在吹笛子。今兒他還說住我們對面的院子裡。如今聽著這笛聲卻比之前更近了些。」
黛玉不語,像是沒聽見紫鵑的話一般,依然全神貫注的描著花樣子。
雪空推門而入,淡淡的歎了口氣,說道:「紫鵑姑娘莫不是看上那個書生了吧?倒也是一副好相貌,紫鵑若是樂意,在下願意為姑娘保媒。」
紫鵑啐道:「都道將軍是催命的白無常呢,如今倒是該行做媒人了不成?」
雪空感歎著走到黛玉身邊,看了看她精心繪製的圖樣,悠悠的說道:「我也不想啊。想想這東奔西走的為人家傳話,哪有殺人痛快?想想萬里沙場血腥一片,我白無常來去縱橫無人敢擋,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何等的痛快!如今……卻整天替這些人當起了送信的青鳥,真是鬱悶的很啊!」
黛玉默默的放下炭筆,從繡架前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雪空後逕自走到桌子跟前倒了杯茶,遞給雪空,說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喝杯茶去睡吧,大過年的應該沒什麼人會來刺殺我們。」
雪空原本想吊吊黛玉的胃口,想著這丫頭面上冷靜心裡卻是有自家王爺的,她見了自己這副模樣少不了也會為自家王爺擔心,所以才會說那些廢話。
卻不想人家根本不吃這一套,倒了杯茶給自己張口就打發人出去。這丫頭!雪空心裡歎了口氣,不但吃定了王爺,還吃定了自己這個殺人魔頭。於是她喝了兩口茶,又悻悻的歎道:「有人為了一枚戒指燙傷了手,一家子亂作一團,真是煩人。還是姑娘這裡清靜,幾個美人燈下描畫,看著就賞心悅目。」
黛玉聞言手中的畫筆一頓,抬頭問道:「誰燙傷了手?」
雪空聽黛玉終於上道兒了,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黛玉面前,惋惜的說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我們家那位癡情的王爺。有不知死活的人拿了他的心愛之物,還轉手送了婄陽公主,王爺心裡怒不可遏,想把這個人攆出府去,無奈老王妃不准,說不得——王爺也只好用點非常手段了!就是……哎!想不到燙的那麼厲害,當時就起了一溜兒水泡呢,看著就叫人心疼……」
雪空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瞟著黛玉,卻見黛玉的臉慢慢的變白,原本紅潤的唇也沒了顏色,黛眉緊鎖,手上的畫筆在雪白的絹絲上不停的輕顫,已經在原地描了一塊炭黑。
紫鵑在一旁看了,忙上前去問著雪空:「那王爺的手到底要不要緊呀?」
黛玉聽紫鵑一問,也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雪空,等她回答。
雪空卻故作沉吟的仰頭想了想,搖搖頭說道:「無礙。不過——總要有十來天的時間寫不得字,握不得筆……」
紫鵑倒吸一口氣,歎道:「這麼嚴重?難道王府沒有治燙傷的藥麼?」
雪空卻輕笑:「嚴重麼?怎麼我倒是看見王爺一直傻傻的笑呢?」
紫鵑不解的看了一眼李紈。李紈無奈的苦笑,與情之一字,李紈從來沒有什麼深刻的體會,此時更不會有什麼可說的。
黛玉卻冷聲斥道:「就你多嘴,還不上樓去整理鋪蓋,天色晚了,大家也都該睡了。」說著,便把手中的畫筆扔到一邊,起身往樓上走去。
紫鵑便瞪了雪空一眼,悄聲說道:「都是你惹得。好好地偏來說這些!」
雪空也瞪紫鵑:「還不是你這死丫頭多嘴,偏生問那麼多……惹你家姑娘生氣了吧?還不趕緊上去伺候著?」
李紈卻在一旁輕輕的歎了口氣,笑道:「雪空將軍,茶涼了,要不要再換一杯熱的?」
雪空搖搖頭,又皺眉聽了聽外邊的笛聲,不悅的說道:「這笛子吹的人更是心煩,我去把那個臭小子教訓一頓。」
李紈剛要說什麼,卻見眼前白影一閃,雪空又憑空消失。於是她也只好無奈的搖搖頭,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
紫鵑上樓後看見黛玉一個人站在窗戶跟前,開著窗口吹著外邊的冷風,呆呆的不知想些什麼,於是忙過去把窗戶關上,勸道:「姑娘,這大正月裡,風還是冷的。您可不能站在這窗戶口上吹。還是去裡面來坐一坐吧?」
黛玉也不多說,只是輕輕的歎了口氣,轉身去裡面的椅子上坐了。
紫鵑又勸道:「姑娘不必擔心。十來天不能寫字也不怕,反正正月裡王爺也不上朝,王爺是什麼人,家裡橫豎有人伺候,不會受什麼委屈的。」
黛玉看了紫鵑一眼,淡淡的說道:「你還不知道我心裡想什麼?竟是胡說!」
紫鵑又勸道:「奴婢不知道姑娘這會兒心裡想什麼,卻瞭解姑娘的脾性。姑娘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王爺待咱們恩重如山,如今傷著了,姑娘卻不能去探望探望,心裡自然是過意不去的。其實姑娘也不必太在意,王爺自然不會怪姑娘。若是姑娘覺得不妥,倒是可以托雪空帶個話,表示一下自己的關心也就罷了。」
黛玉又啐道:「呸!你又胡說了。誰又會去關心他?」說完,便站起身來轉過屏風往裡面的床上歪著去了。
紫鵑暗暗地偷笑,知道黛玉這脾氣素來都是這樣,只是卻白白浪費了雪空的一番苦心,原是為了能替王爺博得姑娘的幾分同情,不料卻只是讓她越發的糾結。但此時勸業沒用,少不得進來整理鋪蓋伺候黛玉躺下。
第二日一早,水溶便去太妃那裡,求太妃立刻去婄陽郡主府上,把那枚戒指要回來。
太妃很是為難,歎道:「你的一個屋裡人送出去的東西,卻讓我去給你要回來,這事情說出去,咱們的臉面還要往哪裡擱?那戒指我也見了,雖然也算難得,但到底也不是什麼稀世珍寶,哪裡就值得你這樣?」
水溶便道:「不管什麼稀世珍寶兒子都不稀罕,就是這枚戒指少不得。母妃不去,兒子自己去。」說著,便賭氣起身往外走。
太妃便著急的歎道:「給我站住!」說著,便扶著徐嬤嬤的手慢慢的站起來,走到水溶面前,看著他倔強的臉色,又拉過他那只包著紗布的右手來,心疼的說道:「行了!為娘給你要回來去!為娘這張老臉,說到底也都是為了你,你都不高興了,我又如何端得住?」
水溶忙躬身給太妃行禮:「兒子謝母妃成全。」
太妃無奈的笑了笑,說道:「若是我猜得不錯,那戒指定然是林姑娘留下的東西吧?」
水溶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太妃又歎道:「溶兒啊,如今她都走了,你的心也該收回來了。那次忠順王妃跟太后提及,說楊駙馬的妹妹品貌不凡,年齡跟你也相仿。我想著,雖然楊家不是什麼顯赫之家,但只要姑娘模樣長得好,脾氣性格和軟溫順,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緣……」
水溶立刻皺眉,淡淡的說道:「母妃,我們府上和忠順王府一向不和,忠順王妃提的人我們怎麼能答應呢?憑她是仙子一樣的人,只要沾了忠順府的邊兒,兒子就絕不同意。」
太妃愣了愣,歎了口氣,不言不語的轉身回去。
從太妃房裡出來,水溶便叫了老管家水安到了自己書房。
水安進門後躬身請安,然後靜聽主子吩咐。
水溶也不繞圈子,直接問道:「那個賤婢怎樣了?」
水安忙回:「回王爺,昨兒晚上到現在沒吃一口東西,水也不許她喝,起初的時候她還哭,這會兒已經哭不出來了,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有人去探視過她麼?」
「回王爺,這賤婢燙傷了王爺的手,便是死一百次也為過,眾人躲還來不及,誰還敢去看她?」
「這卻不一定。你叫人看好了她,誰悄悄地去看她,就給我一併關進去。出了正月的門,我倒是要看看柴房裡能關幾個人。」
水安一愣,忙點頭稱是。心裡暗暗地叫了聲苦,心想看來家裡又要有不少的姑娘們要倒霉了。
因為手被燙傷了,索性水溶把後面的年酒也都推了。有人執意要請,他便只是過去坐坐,以手上有外傷為由不再飲酒,也不多坐。若有看得順眼的人便說兩句話,沒有順眼的人在,索性到人家站一站立刻離開。
這日初八,皇上聽說水溶的手傷了,便命人來送了專治燙傷的藥膏來,說是西域進貢的良藥,抹上不留疤痕。並傳了口諭,說水溶若是傷勢不重,就去聖駕面前走一趟,皇上著實惦記著呢。
水溶便叫人換了朝服進宮謝恩。
因過年,正月裡皇上並不理政事,只在南苑住著。也不叫後宮的妃子相陪,只把幾個順眼的御前侍衛們叫去,每日裡陪著他練習騎射。
水溶因手受了傷,拉不得馬韁,只好坐車去了南苑,到了二道門口時下車,太監說皇上這會兒騎馬去了,讓北靜王在偏殿稍等片刻。水溶便賞了小太監幾個小金鏍子,坐在偏殿裡喫茶等皇上。
等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聽見外邊有馬蹄聲漸漸的近了,且有紫金鑾鈴聲清脆悅耳,正是御馬專用的鑾鈴。水溶忙放了茶盞從偏殿裡迎了出來,遠遠地看見皇上穿著一件明黃色紫貂大氅策馬而來,後面跟著十幾個御前侍衛皆是一身戎裝,左擁右護的衝進來,到了水溶跟前方才帶住馬韁繩。
水溶已經跪下去,朗聲道:「臣水溶參見陛下。」
皇上轉身從馬上跳下來,滿面春風的笑道:「水溶啊,你的手沒事兒吧?起來說話吧。這大正月裡的怎麼好好地就燙了手?」
水溶又叩謝皇恩後方起身,回道:「不過是一時失手打翻了茶盞。並無大礙。有勞皇上掛念,臣心中實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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