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12
君主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吾弟子年少,言而無狀。所說也是老夫所授,張大人若是要責怪,就衝著老夫來吧!」此時,鄭玄走上前,把這人擋在身後。
「尊師再上,弟子不肖!」此人倒是硬氣,先是朝鄭玄一禮,又上前直對張仲季,「今日所言,言出本心,大人若要責怪,我一力承擔就是!」
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倒是個有志氣的讀書人。
「姓名?」張仲季看著他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他自己當年也曾懷抱夢想,無所畏懼。
「清河崔琰!」
「什麼是天子?」張仲季不打算走了,突然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崔琰一呆,本以為張仲季要喊打喊殺了,卻又很快反應過來,以漢書作答:「王者父事天,故爵稱天子。」
「天子可是上天之子?」
「天命神授,天子乃上天所選,代為治理天下之人,可為上天之子。」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既然天子是上天所選,你又不是上天,怎麼知道她這次選中的不是我呢!」張仲季難以掩飾心中的憤慨,既然逃不了反賊的命運,還遮遮掩掩個什麼。
「這!」崔琰有些驚到了,一時無言以對。
「天子尚在,天命之人已定,張大人此話過了!」鄭玄暗自慚愧,竟不如弟子敢言。此時也放下顧忌,仰天歎道:「命運不可更改,若要強自逆天改命必為天理不容。張大人身在其中,不知天命所在。大漢巍巍四百年,四方順服,雖一時困頓,而人心未散,試問天下何人不以身為大漢子民為傲!」
「老先生可曾在世間行走?」張仲季直視鄭玄,不等他回答,「你只一心深山歸隱著書立說,大漢子民現今如何,你又何曾知道!」
「載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來臻鳳凰翔兮。與天相保永無疆兮。親親百年各延長兮。」鄭玄唱完,默然不語,他不是一個不問世事的隱者。自少年為學,稍長為吏,壯年去國,遊學關西身經兩次黨錮之禍之後,歸隱山林。又經黃巾起義,避亂到此之後,守節不仕並隱居授徒。對他來說,世間一切風風雨雨都曾看在眼裡。
他隱約知道大漢紛亂的根源,無奈根本無能為力,只能更加寄希望於教導世人安於宿命,以求紛亂平息,上下合一。
「我也以身為漢人自傲,可而今天子威儀不存,號令不明,再加上諸侯不義,征戰不休。以致民心不安,無處可依。民心即是天意,天意已改,何談逆天!」張仲季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心情並沒有好轉。
他是那種你說我不好,我就做給你看的性子。一直被這些人當做逆臣反賊,不由得心思不定,可到底是正統思想的人,逆不逆天倒無所謂,國家民族之事卻是常在心頭環繞。大漢,是一個特殊的字眼,她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朝代,更是漢民族千年之後的驕傲。雖然嘴裡說的利索,好似什麼也不在乎,可是又怎麼能輕易放下。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每一個熱血男兒,不可割捨的感情。
漢末三國之後,魏晉南北朝時代,更是每一個熟知歷史的漢人心中永久的痛。
「若是你們這些諸侯個個安分守己,上聽天命,下體百姓,自然風調雨順,又何來這亂世亂民!」崔琰回過神來,直言不諱。
「你忘了麼?我只是一個尋常的大漢子民,王侯將相並不是我們的本心,若不是活不下去誰會冒著殺頭的危險揭竿而起?至於為什麼會天下大亂,你們何不問問自身!」張仲季歎了口氣,此地的讀書人大都是家有餘財之人,算來不是世家就是地主,和他們說無異於對牛彈琴,也就不想再爭下去,天下紛亂的根源很多,也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
「既然身為子民,更應該恭順天命,犯上作亂本是不該,如今還不知悔改,罪莫大焉!」崔琰說得痛快,毫不客氣的在火上澆油。
張仲季神色十分不爽。
「你算個什麼東西!」這時候,陳到三兩步撞了進來,正好聽到崔琰的話,一把抓了起來,順手摔在地上,「府君,天色已晚,我們該回去了。」
看著地上一臉恨色的崔琰,張仲季僅有的好印象沒了。
聖人遮天,書生誤國。
「明天你們這裡的所有人,包括哪些走了的,都到刺史府前報道。」張仲季挨著看一眼周圍的人,黑壓壓的一片,算來千八百人總是有的,最後把眼睛定格在鄭玄臉上,「老夫子要走,也得等此事了結之後。」
眾人神情大變,有人心思靈動,卻是猜到什麼,大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我等豈可蹉跎於田地之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下,包括鄭玄在內,人人色變。
「若是一人未到,所有人抄家滅族,絕不姑息。」張仲季很平靜的說了一句,卻是殺氣凜然,一步跨過地上的崔琰,帶著陳到徑直離開。
留下一眾人等,面色蒼白。
張仲季離了草堂,再等上山頂的時候,天色已黃昏。
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啊!
張仲季還是在那塊大石頭上坐著,暫時還沒有回城的意思,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該做個決定了。」彷彿自言自語,卻再一次體會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左思右想了好久,還是從心底想讓一個強盛的大漢繼續延續下去。不過,曹操是兇惡的敵人,袁紹是強大的敵人,大漢江山能否延續下去,還得等好多年之後,戰勝他們才能談起,若是有生之年能看到結尾,那麼,大漢將是一個強大的民族而不再是劉家的大漢,至於天子劉協,將是一個記號,永遠不再有實權。
陳到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我們回去。」打定主意,張仲季長呼一口氣,再不回去,怕是有人就要擔心了,想到某人,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幾絲笑意。
彭城刺史府。
糜子貞看著好端端的張仲季安下心來,半天沒見人還真讓人心緒不寧。
「我說你跑哪去了?也不知道打聲招呼,不知道有人擔心有人害怕麼!」甄洛卻是毫不客氣,大有叉腰頂嘴的大媽態勢,也不怕有損她美女的形象。
「肚子餓了。」張仲季表示無辜,只不過隨處走走,又不是三歲小孩,而且還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就回來了。不過從早到晚整整一天沒吃東西,又是受驚嚇又是爬山涉水與人口角,這肚子餓得疼了,一坐下來,更是腿腳都有些發軟。
甄洛見他一副無辜的樣子,也不忍心再說下去,回頭看著糜子貞,「姐姐,看樣子沒什麼事,那我就回去了。」
「都這個時候了,一起吃些再回去吧。」糜子貞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這個時候回去,怕是又要麻煩嬸娘一趟,我這裡都準備好了,你就留下來吧。」
「就是啊,吃完再走!」張仲季搓搓手,順便吆喝一聲,「叔至,你也來。」
很快,小丫頭就把飯菜都端了上來。
「大叔最近跑哪去了?」張仲季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丹陽兵來,上午才見人,這會又不見了。這些天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只是偶爾出現一下,好多時候連吃飯都不見人影。
「去討媳婦去了。」卻是小芽翹著小嘴,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哦?」張仲季拿筷子的手一頓,這麼好的事竟然把自己瞞在鼓裡!真不是個東西。
「你不是要弄什麼相親麼?」甄洛滿懷狐疑的看著對面的男人,「你那個老不尊的大叔正積極呼應,這些日子就帶著他的人滿縣城滿村落的跑,就這兩天回城落了個腳,下午又不見人,說是要去郯城,就連你的生死都不顧了。」
「另外詔書和使者都已經送出去了。」糜子貞接過話頭,「臧將軍明天一早就出發,他帶回來的糧草也已經清點清楚,確有二十萬石,都已經安置妥當。只是糧倉已滿,來日收穫的米糧就沒有地方安置了,你看是不是在城內再建一個糧倉?」
「這樣啊。」張仲季撓撓頭,「那就免了今年的田賦,各地官田收上來的米糧也不用再運過來,就存放在各郡各縣的庫房裡吧。」
「嗯。」糜子貞點點頭。
「還有一個事我得說說。」張仲季看一眼糜子貞又看一眼甄洛,突然有些啼笑皆非,所謂左膀右臂,一般來說都是指鬼才毒士之類的人物,哪怕如典韋許褚一般,五大三粗也可以,誰知道在自己這裡,竟然是一對國色天香的妹子。
名聲不好也是應該的。不過十分養眼,也十分放心,誰愛說誰說去吧。
「有什麼事就說,幹嘛吞吞吐吐的?」甄洛小吃了三兩口,並不怎麼有胃口。
「以後稱王稱霸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我就做丞相很好。」張仲季算是打定主意了,若是沒有意外,這個決定不會更改。
糜子貞和甄洛都是一震,相視一眼,各自無語,怎麼就攤上個沒志氣的主子!
甄洛放下碗筷,來彭城已經一年有餘,她真弄不清楚眼前這人的心思。一者全然不在意禮數,以身份和魄力來說,自當逐鹿天下問鼎四方,可他就是不自覺;二者似智又似愚,說的難聽點,大部分時候都是個呆子,可一到關鍵時候倒也能指望得上;三者師從何人?這是個疑問,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他言語之間多有古策,想來曾受人教誨。
「你心裡真這麼想的?」
張仲季準備點頭,一看甄洛氣憤的神情,無論如何卻說不出一個是字。
「叔至,將軍剛才從哪裡回來?」糜子貞若有所思,卻是問一旁悶頭吃飯的陳到。
「南山。」陳到抬頭答一聲,繼續給自己夾菜。
「南山,草廬,鄭玄。」從糜子貞嘴裡輕吐出三個斷句,她隱隱有些明白了。之所以不願意把孔融請來,未嘗不是顧慮這個,而鄭玄還是個知道彎曲的人,就已經把人影響成這樣了,若是孔融來了,豈不是更加難以善了?
儒家之人對於諸侯來說,沒有逆反成功之前都是必然驅逐之人。
「妾身希望將軍行秦皇漢祖之事。」糜子貞只有一句話,不長。
張仲季聽明白了,卻只是愕然,他從來都不曾想到會從糜子貞嘴裡蹦出這種話來。
「將軍若是執意不肯。」糜子貞少有的堅定,「不如這就收拾行囊,妾身與你一起歸隱山林就是。」
歸隱山林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讓人十分蛋疼的話題,在這個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還要歸隱山林,到不如直接一道白綾把人勒死算了。
張仲季突然明白,為什麼當初知道手下所殺之人是曹操的老父親之後,也沒能夠打定主意隱居山外,反而下意識的往人多的彭城前行。
哪怕有房有女人,又怎麼能忍受得了空閒的寂寞?
這成天糊里糊塗的想什麼呢!張仲季拿起碗筷,什麼都沒說,只是和陳到搶吃的。
「姐姐,他這是?」
不只是張仲季,連甄洛都被糜子貞所說的驚到了。萬一這祖宗聽不得這般話語,甩手不幹了,那可真是樹倒猢孫散,整個徐州眨眼之間四分五裂,無可救藥。
「好了,沒事了,大家吃飯。」糜子貞自己也感覺心都快跳出來了,看了一眼不言不語,大口吃飯,長筷夾菜的張仲季,暗自慶幸,還好!
甄洛半信半疑,就這麼了了?
「妹妹,待會讓人去把北海的詔書追回來,就不用再送過去了。」
知道張仲季是見過鄭玄之後更加心思不定,糜子貞拿定主意,堅決不能讓孔融過來。那是一個比溫侯、比鄭玄,更讓人頭疼的東西,若是來了,彭城肯定是早晚不得安寧。
「好。」甄洛點下頭,去往北海的使者正在臧霸那裡,本來相邀明天一起出發,以圖兵不血刃的拿下北海,這下看樣子沒戲了,可惜了。
「那倒不用,還是送過去吧。」張仲季卻開口說話了,「既然有可能白得一片沃土,幹嘛不做?明天我帶著子義和宣高一起去琅邪,要是那孔夫子不從,我就直接殺過去!」
看著張仲季這般模樣,甄洛突然有了胃口,又拿起放下的碗筷要再吃一些,「那倒不用將軍你親自出馬,讓劉辟隨同臧霸返回就行。前者孔太守與陶使君較好,是以北海郡往南,與我們徐州交接之處並無防備,你要是親自前往,反而會暴露我們的意圖。」
「呃,那也行。」張仲季繼續悶頭吃飯,心中卻已經安定下來,他想他已經清楚他自己要走那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