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12
「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其政道則神怒,神怒則材失性,不為民用。其它變異皆屬珍,珍亦神怒,凡神怒者,日月五星即見適於天矣。一事失,則逆人之心,人心道則怨,木、金、水、火、土氣為之傷,傷則沖勝來乘珍之,於是神怒、人怨將為禍亂。故五行先見變異以譴告人……。」老者輕閉雙眼,緩緩道來。
什麼玩意?張仲季聽了一會,有些昏昏欲睡。雖然當年文言文這方面還不錯,不過也只是一些皮毛,而今乍聽這種長篇大論,卻是什麼也沒聽明白。
抬頭看看,見周圍坐著的人都搖頭晃腦,顯然聽得入神。
不過這環境倒是很好,正適合睡覺,張仲季感覺到一種熟悉的味道,熟練地把腦袋往下一處,好似聽著靡靡之音,竟然進入半夢半醒狀態,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好一會,老者念完心中感悟,睜眼看向四周,見一眾弟子都靜心傾聽,各自明悟,不由得輕撫長鬚,微微點頭,能來到這裡聽課的都是有心之人。而剛來一人也可,聽完自己所講之後,正瞇著眼睛,腦袋一點一點,顯然領悟甚深。
半響,除了最外圍一人,所有人都把頭抬了起來。
老者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今日之後,為師將遠離此地,回歸故里。」
此話一出,一無聲息,突然一人長身而起,惶恐道:「老師何故如此,可是因為我等頑劣,不堪造就?」
「老夫所學之道已盡數傳於爾等,當年答應陶使君一事已成,如今年邁體衰,正當歸家守土。」老者正是鄭玄,已是從心所欲之齡。避亂徐州多達六年之久,自陶謙歸隱,徐州連番發生大事,已不再是他心中的淨地,早有離去之意。
此處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唯獨張仲季一無所覺。
「你!」一人見他不為所動,恨然推了一把,罵道:「妄自為學!」
張仲季被驚醒,有些茫然,「你推我做什麼?」
「市井之徒!」
「有病,我惹你了?」張仲季回敬一句,「好好睡個覺,關你屁事!」
這番話卻惹怒了眾人,周圍幾人聽個明白,頓時群情激奮。
「大膽,狂妄之徒可懂尊師之道!」一人把手指頭伸過來,一抖一抖的。
本來被推醒就已經很不爽了,還被人指著鼻子上臉,張仲季一把抓住,狠狠往下一掰。只聽啊的一聲慘呼,驚動四方,這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張仲季鬆開手,有些不太習慣這種圍觀,「是他先惹我的,可不怪我下手狠了。」
「老師即將遠去,你們還有心思在這邊吵鬧!」一個人似乎是大師兄之類的,大步走了過來,一見張仲季又有些疑惑,「你是哪裡來的,為何如此面生?」
「我從山外來的。」
「既然來了就是老師的弟子,還請安分守己。」
「知道了。」張仲季見這人好說話,就答應下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
「他是張仲季!」忽有一聲驚呼,一人如見神仙一般滿身驚顫。
居然能被人認出來,張仲季笑笑,突然有些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了。搖搖頭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伸個懶腰,放開腳步就要離開。
當中,鄭玄微微皺眉,卻是仰頭一歎:「為何世間多生逆命之人!」
場面本來十分安靜,這一聲歎息直直的傳到張仲季耳中,不由得心裡一震,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不遠處的老頭子。
「張大人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一談。」
好像沒什麼可談的。不過既然老者相邀,總不能不理睬。張仲季轉過身,走到鄭玄當面,四周之人如見瘟疫,主動讓開一條大路。
「還沒問老大人姓名?」張仲季信口一問。
似乎沒想到張仲季竟然不認識自己,鄭玄一愣,甚至以為這是在折辱於他,雖然如此想,不過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答道:「老夫鄭玄,敢問張大人因何而來?」
「無聊,隨處走走。」張仲季倒是實話實說。
鄭玄皺眉,這話他不敢相信,自覺在劫難逃,索性放開了,直言相問:「張大人對鄭某剛才所言有何見教?」
張仲季無語,可憐前面的沒聽懂,後面的睡覺去了沒聽見,能有什麼見教啊!
周圍詭異的安靜,慢慢的竟然有人偷著離開。
看留下的人也是一臉決然之色,張仲季更是奇怪,「老夫子有話還請直說?」
「夫……。」
「等等!」張仲季只聽了一個字就打斷了,雖然知道這樣很不禮貌,「您老還是說的直白點,就像和尋常百姓說話一樣,太過深奧的我可聽不明白。」
鄭玄一愣,聽說眼前之人目不識丁,難道還真是如此?那麼之前所言他是沒聽到心裡去了!又見張仲季一臉坦然,又有些不自信,難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有意裝作如此。
「罷了,老夫半身入土,還有什麼好顧忌的!」鄭玄暗歎一聲,坐正身子,正言道:「國君乃上天所立,人臣當為君而死,此為盡忠!更是義、勇兼備的行為,而正直、剛克、柔克三德,為人臣者必須具備其一。」
張仲季睜大眼睛,有一種做牛的感覺,而鄭玄正在對牛彈琴…。
鄭玄幾近七十高齡,算是世間長壽之人,見識之廣博可為天下之冠,可此時的他有些迷茫,對著張仲季無辜的眼神,一語不發。
他看出來了,他剛才的一番話毫無作用!猶豫片刻,自覺時日不多,為了心中的天意也無所畏懼,索性直白的說道:「君主所為若不合上天意志,自有天罰。人的生死、貴賤、貧富、禍福都是由上天決定,你我同為尋常之人,自當應該恭順天命,順服上意。」
這下聽明白了,不就是讓人聽天由命麼!張仲季有點不敢恭維,一直搖頭。
「君子屬陽,小人屬陰,社會之所以亂,乃是陰氣過盛,小人當道的結果。」鄭玄自知難以說服像張仲季這樣身居高位的諸侯,他本身也不是一個以詭辯見長的人,只能盡力而為,「大漢之輝煌,只因小人作祟,以致分崩離析。為人子者,自當侍奉父母;為人臣者,自當敬重天子。張大人身兼要職,自當為天請命,拔亂反正!」
鄭玄到底不是個衝動之人,他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周圍弟子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張仲季之後之所以神情惶恐,就是因為他先前所言:小人當道,這小人如同彭城張仲季,不思忠君為國,反行謀逆之事。而天子在野,人臣在堂,君臣倒置,大逆不道之舉!
「不敢當大人稱呼。」張仲季有些後悔,不該自己送上門來的,像鄭玄這種經學大師,幾乎與後來的程朱理學一般無二,「叫我仲季就可以。」
鄭玄分不清張仲季對他的這番話抱著什麼態度,似乎不屑一顧,也好像聽到心裡去了,只因張仲季神態恭敬。沒辦法,張仲季這是習慣了,凡是遇到為師之人,一般都是這種態度,背後聽不聽另說,但當面一定是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樣。
典型的耳邊風。這麼一番說道,他乾脆左耳進右耳出,並不放在心上。
等了片刻,見張仲季還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鄭玄更是拿捏不定,他所宣揚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張仲季好說歹說也是一路刺史,是為徐州之主,而今他鄭玄本人卻客居徐州,自然屬於張仲季坐下之民,像這般責問上位之人,更是難以自圓其說。
「罷了,老夫所言有所擅越,還望張大人莫要放在心上。」鄭玄無奈,大概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活了七十年,就沒見過像張仲季這樣的人。
這就說完了?張仲季暗自誹謗,本以為被高人識破了自己的來處,誰知道這所謂的逆命之人說的是自己不像孝敬父母一樣孝敬天子,有一種被耍的感覺。
「受教了!」張仲季起身抱拳,就要離開,倒也沒有留下來繼續受教的意思。
周圍子弟一片嗡嗡之聲,眼見張仲季要走,趕緊讓開一條路來。
忽然有人站了出來,擋在草堂門口,其人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須長二尺,可謂當世美男子,張仲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再也沒有當初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張大人既然受教,自當還政與天子,並盡心輔佐,以圖匡扶社稷。」此人俯身下拜,「若如此,天下之幸,百姓之福。我等不肖,自當盡心為之驅使。」
張仲季見他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顯然是個諍臣。不怕鄭玄這樣的人說道,卻最怕如當前這人一般,不畏生死。你若不從,他必步步緊逼。要是一狠心殺了他,就成了紂王一般的人物,自己心裡也過不去!
就當沒聽見吧。張仲季準備繞路過去了,往左一步,這人竟然同樣一步,還是擋在當面。這就有些過分了,張仲季突然面含厲色,殺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