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簷低矮,幾扇明淨的小窗。
青瓷爐上煙霧冉冉,滿屋子都是藥的清香。
逸王緩緩睜開眼,眼前是無比寧靜陌生的環境,沒有夢中那一片震人心肺的殺伐之聲,可這裡是什麼地方?
身上傷處隨著他輕微的轉動痛的灼人,心內突地狠狠一震,我果然沒有死……早在那把匕首刺入心口的一瞬間他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麼,只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已陷入一片昏暗。
那孩子……竟是如此算計自己嗎……一時間竟分不清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縱然千般不捨離兒子而去,但自己這個親手殺死侄兒的罪人又有什麼顏面繼續苟活於世?
「爹您終於醒了!」『吱呀』一聲,木門打開,藍衣俊秀的少年當即放下手裡的東西,幾步上前伏在榻前,粲然的眸子裡難掩喜色,只是一雙手兀自顫抖著,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為什麼救我。」逸王看著近在眼前的兒子,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沉痛的閉了閉眼。
「爹……」楚夜眸中劃過一道痛色,咬了咬唇,終是一言不發的跪在榻前。
為什麼救您……因為您是楚夜的父親啊……
我還是做不到,做不到親眼看著您死在我面前……
「說話啊!你不是一向主意正的很,什麼都敢做,怎麼這會兒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楚夜的沉默激的逸王再維持不了平靜,「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自己的父親施這種把戲,當真是好膽識、好計謀啊!」一氣之下,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楚夜連忙起身想去替他撫順氣息,卻被逸王一把推開,「這會兒還來扮什麼父慈子孝,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父親……」
「我只是想自己的父親活下去。」被逸王推開,楚夜心內一陣酸澀,「這一回的確是我自私了,可死到底能解決什麼,您死了,琉氏就能重振,皇帝就能復活嗎?如果可以,夜兒願意陪著您一塊兒死。」
逸王心內劃過一道尖銳的痛,忍不住抬頭向楚夜望去。
楚夜卻是撇過了頭,強忍了眼中的淚繼續道,「對所有人而言,那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逸王已經死了,那些過往的榮辱成敗也已經消亡,您為什麼不能為自己,為我重新活一次,再不然,再不然您就為皇奶奶,為離軒,重新好好的活下去……」
「你,你說什麼……母后,還有軒兒……」逸王震驚。
「他們還活著。」楚夜緩緩放開袖中握緊的拳,「皇奶奶依舊病的很重,知道這會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至於離軒,逼宮那日不小心跌倒,撞破了腦袋,雖然暫時沒什麼生命危險,但一直昏迷著……爹,您忍心丟下他們不管?」
逸王的聲音有些乾澀低啞,「他們……現在在哪?」
「宮裡,和御醫秘密照顧著,畢竟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琉氏的太后和皇子還活著,等他們病情穩定,夜兒就會接他們出來……」楚夜終於回頭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目中卻似有什麼碎裂開去,「爹,國雖已破,可家還在,您能說自己活著沒有任何意義嗎?當初……我也曾執著,認為死才是您最終的歸宿,如果沒有皇奶奶,沒有軒兒,夜兒絕不會阻您死……」
逸王靜默良久,終是慢慢想通了些什麼,看著楚夜的目光裡漸漸又回復到往日般的寵溺疼惜,招了招手示意兒子過來。
楚夜猶豫片刻,極為小心的坐在了床榻邊緣。
逸王失笑,「怎麼,怕我打你不成?」
「夜兒不是怕爹您打我,而是怕您忍不住打我的時候崩裂傷口,夜兒還是坐遠些吧。」
逸王心裡一暖,卻是伸手在他頭頂敲了一記,佯罵,「你說你該不該打,在那麼多人面前裝模作樣的演了場別父的好戲,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喚了地上的匕首,這種惡作劇的玩意兒也虧得你拿的出手,忘了以前因為這挨得那頓好打了吧。」說完猶不解氣的再敲了他一記。
「爹一開始不也沒有發覺嗎。」楚夜委委屈屈的小聲辯解,想了想又道,「大不了等您傷好了,夜兒讓您痛痛快快走一頓便是。」
逸王笑了笑,卻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兒子,「我的夜兒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怎麼還如小時候那般玩鬧,那麼讓爹放不下心。」
楚夜好不容易押下去的淚意又被逼了上來,挪了挪身子靠的近些,埋頭在逸王懷裡道,「夜兒一輩子都長不大了,爹若不放心就一輩子看著夜兒。」
「臭小子。」逸王語帶疼惜,「真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這一刻,時光停滯,一室親情溫暖。
鼻尖一股焦灼的味道,楚夜突然從榻上跳了起來,「遭了,爹您的藥糊了!」
藥汁沿著青爐外壁撲撲而出,楚夜用手去抓爐柄,燙的手掌一片通紅,一陣的手忙腳亂,『噗通』一聲,青爐墜落在地,頓時碎成一片,焦黑的藥材藥汁流了一地。
楚夜眼角微微抽搐,回過頭很是無辜的望向逸王,「我不是故意的……」
折騰了好一陣子,終於用另一隻爐子煎好了一副藥,楚夜親手喂逸王喝完,終是鬆了口氣。
「夜兒,不回哥哥身邊了嗎?」逸王心內矛盾了好一陣子,終於將最想問的話問出了口。
楚夜剛拿了碗往桌旁走,聞言腳步立即停頓了下來。
哥哥……我還能回去他的身邊?他已經為了我放棄了刻骨的仇恨,我還能奢求他繼續接受我這個仇人之子嗎……
逸王心裡很清楚,沒有南楚的釋懷,夜兒永遠不會有真正的開心,真正的幸福,自己能給他的,永遠不會是最完整的……
「夜兒,爹想,找個機會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