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邊人馬就這麼相對而立,都有些呆住了,崔澤厚率先回過神來,他不敢多說什麼,只命身後的小廝趕緊去把六娘崔玉芳抱過來,那小廝剛要上前,身後卻又是一陣喧嘩,崔澤厚眉毛不由抖了抖,心道一聲「巧了」。
「臣蕭蠻子參見殿下。」,這突然冒出來的,卻是翰林院侍講蕭蠻子,他也是從柳映堂過來的,頭上只用玉簪紮了一個髮髻,連蹼頭都沒有戴,衣襟也半敞著,身上散發著濃郁的脂粉香氣,他身後還跟著兩三個人,卻都是這長安城內以放蕩形骸、尖酸刻薄著稱的勳貴子弟,也俱是有些衣冠不整,此時雖也都跟著拜倒在地上,眼睛卻不住的往那太子身上打量。
這時,崔澤厚身邊的小廝已經上前將六娘接了過來,李濟民也叫蕭蠻子幾人起身了,這蕭蠻子一雙吊梢眼先在六娘的身上盤旋了良久,又滴溜溜的轉到了太子身上,最後停在了太子大衫裡露出的天青色彈墨腰帶上,那腰帶不知怎麼的鬆鬆垮垮的半散著。
國公爺崔澤厚此時好像有些慌了神的模樣,對著雙方匆匆的說了幾句客氣話,先打發走了蕭蠻子幾個人,就急忙擁著李濟民回了柳映堂,而那小廝則抱著仍在低聲啜泣的六娘飛奔而去了。
玉簪宴曲終人散事,已是戌時中,再過一個時辰便要敲那閉門鼓了,雖來賓都是城內的達官顯貴,但無特殊狀況下,還都是會趕在宵禁前回府的,各家的馬車已經聚集在永嘉坊東側的裡弄,依次排隊等著接人,王氏帶著二娘一上了車,便拉下臉來,沉聲問道:「你沒事做,去管那五娘的閒事幹嘛?」
二娘崔玉珍被王氏問的一愣,她剛才在席上時,自五娘跳了柔旋舞下來,便心緒複雜的一直盯著五娘發呆,所以才會看到五娘被阿令叫走了,便留了心,後來突然聽到幕帳外隱約傳來小姑娘的哭喊聲,就出來查看了一下,誰知還真的有事,現在被母親罵了,卻還搞不清楚自己錯在了哪裡?
王氏見女兒懵懂的樣子,越發生氣了,連聲問道:「你以為你是那五娘的什麼人,她現在是永嘉坊的女兒,在她自己的府上受傷,一舉一動自會有人安排照顧,何須你去冒冒然插手?那阿令也是你能管教的人嗎?難道五娘扭傷了腳,你三伯母會放任她不管嗎?什麼時候輪到你在永嘉坊指手畫腳了?」
王氏這一連串的責問下來,二娘聽了頓時覺得十分委屈,微嘟了嘴辯解道:「阿令本來就不對嗎,五娘的腳都傷成那樣了,她還只想拖著五娘往前走,我怎麼就不能管了呢,那五娘畢竟也是我的妹妹啊……」
一聽了這妹妹兩個字,王氏的頭便轟的一聲響,揚起巴掌似乎是想去打女兒,二娘何曾見過母親這樣,嚇的一縮脖子,眼圈都紅了,王氏看見女兒驚懼的樣子,心中一酸,手便軟了下來,轉眼間,自己卻也紅了眼眶。
二娘見母親這樣傷心,才真正害怕了,急忙挪身上前摟住王氏,一疊聲的認起錯來,王氏斜眼看著女兒,心中暗歎了一口氣,知道她並沒真正領會自己的苦心,便耐下心來,細細與她說道:
「那五娘,不過是你父親在外面荒唐無度的孽種,若不是因為你三伯母要人,你父親壓根就沒打算認她,而如今她們五個表面看似風光,其實只是你三伯母養來今後拉攏人用的籌碼而已,你是什麼樣的身份,怎麼能把自己與她這樣的人相提並論、姐妹相稱呢,你元娘姐姐看著對她們五個極好,可你認真想想,林兒對七娘與五娘那是一樣的嗎?母親不是說你元娘姐姐在作偽,你元娘姐姐這樣的做派才是對的,對她們幾個人,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心裡可不能犯糊塗,珍兒,你心思淳厚,對誰都真誠以待,可你卻不知道,這人心險惡啊i」
說到這裡,王氏略停了停,再開口時,聲音裡已帶了一股深深的恨意:
「你看那五娘一副怯懦膽小的樣子,可你哪裡知道她的厲害,她在咱們家裡時,彷彿連大字也不認識一個,可剛才你三伯母卻說她不但識字,甚至還極善於辯證應答,連那劉娘子也都誇好,這樣的情形,你可知道嗎?你還一心想護著她,可她心裡,卻說不定拿你當傻子看呢?」
王氏說到這裡,就想起了剛才,顧氏故意在自己面前稱讚五娘時輕蔑嘲諷的表情。想到自己居然被那小賤人給蒙騙的死死的,王氏就氣的心口疼,她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拿帕子一下一下撫著自己的前胸,二娘見狀,連忙也上前替母親揉背順氣,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了,可她心裡,卻總還是記得今天自己被七娘八娘合起來羞辱的時候,是五娘輕輕的一句話,才替自己解了圍。
母女兩人說話間,馬車已經慢慢遠離了永嘉坊,其他府裡的馬車也都各自沿著縱橫相交的裡弄四下散去,永嘉坊東門和西內苑的燈火也一盞一盞的被熄滅了。僕傭們還在收拾桌椅盤盞,正院裡,每日司責燈火的小丫鬟阿蟬走到東廂房廊下,剛剛蹲□,想把廊下點著的蚊香給滅了,身後的門扇吱呀一響,饒嬤嬤走出來衝她低吼了一聲「滾出去!」,阿蟬嚇得於一個踉蹌跪趴在了地上,連忙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跑出了院門。
饒嬤嬤站在門外四下張望了一圈,便招呼大丫鬟阿壽過來,命她傳下話去,讓院子裡各人統統都先避出去,又讓阿壽親自守在院門外,不准任何人進來。
顧氏的書房內,此時坐在那紅木雕花書桌後的,不是顧氏,卻是安國郡公崔澤厚本人,他臉色捉摸不定的看著前面地上,顧氏正跪在那裡,她身後還跪著饒嬤嬤、齊嬤嬤、阿令及管著六娘的王嬤嬤等一眾人。
「五娘好好的扭壞了腳,六娘卻又莫名其妙的跑到了柳映堂去,這就是你管的家?我看咱們這府上已然是漏成了篩子……」
崔澤厚緩緩說道,顧氏垂首跪著,不敢做任何辯解,今日崔澤厚選擇在內院自己的書房處置此事,而沒把自己叫到外院去訓誡,已經是很給她面子了,她自己也萬萬料想不到今日的事情最後會演變成如此的狀況。
 
「都是妾身無能,待妾身查明了事情的始末,還請國公爺一併處罰,妾身實在有負國公爺重托,自請嚴懲。」,顧氏等崔澤厚訓斥完了,連忙開口請罪。
崔澤厚又瞟了她兩眼,才開口說道:「起來吧,別跪著了」。
見崔澤厚讓顧氏起身,房內眾人俱是默默鬆了口氣,尤其是饒嬤嬤,她心裡明白,一般的高門大院裡,若不是犯下了天大的錯,哪會讓當家夫人當著下人的面跪著請罪,弄的如此難堪呢,可是她卻一點不敢替顧氏叫屈,當年顧氏能嫁入崔府,哪個不說是顧氏祖上燒了高香,更何況國公爺如今身邊既無貴妾又無庶出的孩子,簡直是這長安城內獨一份的,夫人哪兒還敢再多奢求什麼?
這饒嬤嬤只當是老爺心裡總還是體貼夫人,這會兒才寬恕了她,卻不知他們家國公爺現在臉上難看,心底卻是樂開了花。崔澤厚知道,今日哪怕是自己的設計一切順利,也難免可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今後鬧起來的時候,仍有些風險,可如今呢,一切都只能算機緣巧合,卻又是如此的嚴絲合縫,再怎麼追查也很難找到把柄,這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顧氏送了崔澤厚去休息,便開始親自連夜審問了起來,她今日應酬了一整天,本就已是極為疲累了,卻又遇到這種窩囊事,臉色已經變得青白透黃,饒嬤嬤連忙上前替她推拿按摩起來,顧氏瞇著眼靠在書房的矮榻上,問道:
「五娘那裡是怎麼說的?」
饒嬤嬤送玉華回永嘉坊的時候,已經問過她了,這會兒便將她的原話複述了一遍:「五娘說都是她自己的錯,說她跳完柔旋舞的時候,腳便有些發軟,可後來卻只顧著貪玩,一心想早點去看那曲江柳,走得太急了,便摔到了。」
顧氏仍閉著眼問道:「阿令,你怎麼說?」
阿令等幾個還跪在案前,此時連忙答道:「啟稟夫人,雖然五娘寬容,但奴婢不敢隱瞞,是奴婢愚鈍,沒能察覺到五娘的腳不便利,是奴婢走的太急了,才害的五娘受傷。奴婢甘願受罰,還請夫人嚴懲奴婢。」
五娘受傷的事情,顧氏本來並沒過多懷疑,因五娘只是走出幕賬沒多遠便摔了,她壓根不可能料到後面要發生的事情,現下她聽了兩面的說法,更覺得合理了,五娘怯懦,腳軟也不敢說,阿令輕狂,只顧帶著五娘急匆匆趕路,此事也只能說是老天爺不幫忙而已。
想到這裡,顧氏便說到:「你們幾個,大約都是被我縱容壞了,今日這事,正好也給你們提個醒,明日一早,凡是在我這正院裡當差的,排好班,每個都去二門外領板子,阿令十個,其他一等的八個、二等的五個、三等的三個,以儆傚尤。」
阿令一聽,臉上頓時嚇得失了血色,如此這樣罰下來,自己豈不是成了這院子裡的罪人了,她哆哆嗦嗦的磕頭謝恩便下去了,這次教訓恐怕會記得很長久。
處理好了五娘的事情,顧氏又閉眼靠著好一會兒沒說話,等到饒嬤嬤狠狠的替她按壓了幾下太陽穴,才打起精神問道:「六娘如今怎樣了?」
「回稟夫人,娟娘已經去看過她了,六娘大約是受了寒,又加上受了驚嚇,如今發起了高熱。」。
說話的,是齊嬤嬤,她跪在最前面,一張丑肅的老臉,如今卻是一片衰敗之色,她隱約覺得,自己大約是要害死在六娘這個小賤人的手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的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