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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入門難? 文 / 東周凍蟹

    話說八年前漢陽趙家門前來了一位邋遢道人,一身長衫破爛不堪,連洞帶條,油漬麻花,踏啦一雙拖板,腳趾黝黑沾滿膠泥。一路行來口中猶自不停念叨:「求仙、求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問道、問道、世間又有誰知道…….」。趙家所居弄堂中間有一棵百年柿樹,樹身粗壯需兩人方可合抱,那道人步行到此、自顧自席地而坐,就此不去。街坊們開始的時候出於好奇都來問上兩句,大體是「仙鄉何處、道場何方?」之類,那道人每逢此時均閉目不答,逼得急了翻來覆去還是那麼幾句:「世人只道神仙好,怎個逍遙怎個寂寥,他人只道長生好,奈何七情六慾全忘了」。眾皆不知所云。倒是有些上了心的婦人,也曾偷偷向那道人求掛問卜,均被那道人以天機不可洩露為名嚴詞拒絕。時間長了,眾街坊耐心盡失,也就沒什麼人搭理他了。到得後來,只剩下一些上了歲數的好心人,偶有送些飲食之類給他,陰天下雨時,又有好心人搭了塊油布在樹杈上,全做擋雨之用。那道人明知人家好心,卻也不見感恩道謝,頂多就是搖頭晃腦送上幾句妄言。再就是一群半大孩子圍著老道嬉鬧不休,後來大伙也就習以為常了。

    那道人對大人沒興趣,對這些小孩子卻是極有耐心,縱使有些調皮的、鬧得過分些,卻也不見他有何計較。夏日時長,阿呆等玩伴很是享受柿子樹下的陰涼,那老道又頗有些故事,逗得孩子們整日價糾纏不休。儘管不外是些:「從前有座山,來了兩個神仙」之類,但那些孩子卻聽得津津有味。阿呆更是聽得出神,每次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最早一個到。還不忘帶些個雞蛋瓜果之類,問東問西,好像總也問不完。這老道好像也多待見他些,不說有問必答,到也是不厭其煩。一晃半月已過,老道的故事也講完了,一眾孩童也各自鳥獸散了。只有阿呆對那些情節仍念念不忘,糾纏不休。這一日黃昏,那道人眼見阿呆仍然意猶未盡,也不免悵然道:「阿呆呀!你可知道這修真一路有多少艱辛嗎?可不光是耐得住寂寞而已」。阿呆目光清澈,心智卻猶自未開,稚氣地問:「道長,聽您所說的像真事一樣,那您真的見識過嗎?」「嘿嘿!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等你有朝一日親眼見到就懂嘍」。「那為啥我爹媽叫我千萬莫要信?」老道聞及此言沉吟良久,暗下決心溫言道:「道家講求天人合一,這天在前人在後是不假,但也可以是人天合一。這天下萬物皆有玄機,我來到這裡有玄機、見到你有玄機、他們佛家講的緣分也好,因果也好那也是玄機,你我的緣分已盡這也是玄機,將來或許還會相見,那就要看你我的造化了。你八年之後若仍然對求仙問道深信不疑,就到奔雷山中的紫霞觀來,自有一份機緣等你。現在你尚且年幼,有些道理非你自己親身經歷是不能明白的,今日言盡於此吧」。阿呆聽罷大急:「道長這是要去了莫?還有太多的事我不明白……」那道人顯露決然之色:「你我並非師徒,況且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傳授於你。回家去吧,你爹媽的話沒錯,莫要再跟來」。言畢,這道人起身輕拂幾下灰塵大步向前便走。阿呆不捨搶上前去拉那道人衣角,卻見道人身形忽動,腳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方位跨出,瞬間相隔一丈開外,自己手上一片塵埃也沒抓著。這麼一晃,阿呆不由自主補跌在地,鼻子噸在地上一行血跡長流而下,立時傷心的哭起來。

    眼見阿呆這般癡癡傻傻委委屈屈的摸樣,那道人輕歎一聲,反身回來,點指在他印堂,順手將他眼淚鼻涕拂去,苦笑道:「好啦!好啦!以後比這更疼的不知還有多少呢。這是一片上古銅符,你貼身心脈處藏好,千萬莫讓人見到。久帶之下,對你自然大有好處,也不枉你我相見一場。回家去吧,莫讓你父母擔心。」說罷,見阿呆猶自懵懂,道人不忍,輕拂他頭頂幾下,轉身飄然而去。待阿呆驚覺時,那道人已在巷口,只一個轉身就此沒了影蹤。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好在此時黃昏已盡,只剩落日餘暉,路過之人難以看得真切。阿呆疼痛立止,手中緊握著那枚銅符,手心裡一片汗水已經浸在銅符之上,那玄奧的符文間一絲流光閃現他自然不知,一股清涼緩緩流淌,腦中一片清明,三伏天裡,讓阿呆不禁打了個寒戰………。

    八年後的這個夜晚,阿呆躺在紫霞觀的客房內,手裡正握著這枚銅符。自從那道人手中得到它,每年的夏天也不那麼難熬了。每日午後悶熱的天氣裡,腦中總能感覺到那一絲清明,從此甚少犯困精神敏於常人。看書之時,腦中就像注入一汪冰涼的山泉,山泉流轉一遍,看過的文字就印在腦海久久不去。將此符貼心放著時,對週遭的感知也愈發敏銳,車馬經過,阿呆也總能先同行之人感知。一年之後,落葉飛花似也有聲,身周事物不用正眼觀瞧也自戒備,彷彿背後生眼一般。外人看他發呆之時,或是他正自感覺貓狗腳步之聲,或是遙想樹葉飄落的軌跡,端的是奇妙無方。

    此刻窗前三十丈開外,一隻夜鶯正自在枝頭低唱,天井中那兩個長跪的少年已經軟到在地,門房裡兩個道人輕步走來,將倆兄妹搭在肩上背入房中躺直。長跪之後的麻痺讓二人的雙腿沒了知覺,二位道人各自運功輕點幾處穴道,為二人舒筋活血。這一切躺在床上的阿呆似都有所覺察。這一來,讓阿呆還如何能睡得著,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初現,阿呆再無一絲倦意。卻不知這深山之中靈氣比之城鎮濃郁何止幾倍,他那枚銅符正自吸收得歡暢,隨那符文如泉水般湧入阿呆體內丹田。得了如此多的山中靈氣,他一個沒根基的少年如何引導的了,自然覺得精神管湧百倍。

    他輕手輕腳步出客房,虛掩房門,小跑著來到院中,自覺空氣溫涼清新,百骸舒暢。沿著大殿外的石階,阿呆蹦蹦噠噠了幾個來回,感覺身體也輕健了許多,渾身鼓蕩的真氣也稍微有了去處。不禁掏出那枚銅符仔細觀瞧:這銅符如歲錢般大小,兩面均佈滿深奧的符文,外圓內方,上方多了個指蓋大小的把手,厚不足三分,通體墨綠透黃,古樸異常。這些年遍尋群書只為找到相似的字體,盼解開符文含義,奈何幾年下來遍尋而不得其法。「如有機會,還是要設法弄懂全譯」,阿呆撰緊銅符在手心腹誹道。

    遙遙的感到有人走近,阿呆連忙收起銅符,回身看去。朱觀主正從配殿裡走出,山門處門房道人也開始了一天的打掃。那觀主見阿呆一人立於殿前,不禁心中一動:少年人貪睡,很少早起,這位爺倒是少見的很。面上依然一派清風,微合慈祥笑意向阿呆行來。阿呆忙躬身道:「觀主早!」

    那邊趙掌櫃一覺醒來,不見了兒子,連忙起身步入院中,看兒子正與觀主答話,心中稍定。「仙長早啊!」「趙道友!今日卻是令郎早了,可是睡不慣寒舍的硬板床?」觀主笑言道。

    「哪裡哪裡,昨晚睡得相當踏實,這山裡空氣真是清爽,世外高人也是有福的很哪。」「哎——趙掌櫃笑話了,何來世外高人。倒是令郎,不見年少貪睡,難得的很那。」「哦!這倒是奇了,在家時可不這樣。難道是進得仙山沾了仙氣的緣故?」阿呆跟在父親後邊與觀主寒暄一番,這才回房洗漱,用罷早飯,來到大殿敘話。賓主又是一番寒暄自不必說。

    其後,按觀中規矩,考究阿呆識文斷字一番,既然幾位長者心中都有了數,這場戲就只剩下按部就班了。當下,納阿呆為記名弟子,師從執事王道長。雙方相約一個月後,趙掌櫃方可來觀中探望。以後每月如此,也算特例。在此期間,阿呆若是下山便是放棄,觀中也不追究。若是三年內不觸犯觀中規矩,屆時門派會正式收為弟子,登記造冊,發放本門印信玉符。

    阿呆此時方知:本門名為仙劍宗,自開宗立派以來,已歷時千餘載,除漢陽城裡的太清宮外,在南元朝各州郡均有外堂。這紫霞宮乃是總壇十二峰的第一峰,向上隨山勢越發雄奇,更是宮門重重,最後才是總壇道場所在的飛來閣金丹洞。其中,第九峰青蓮峰乃是宗內女弟子修煉之處。按規矩本門弟子應先由外堂按每年份額招收,其中資質絕佳的弟子,經過外堂三年的歷練方可送往總壇十二峰所在。像阿呆這種直接在總壇掛名的弟子,按觀主朱真人所講:除了漢陽城在奔雷山腳下得了東道之力,絕對是例外中的例外。每年不明就裡前往總壇拜師的大有人在,也不乏資質絕佳之輩,但能夠留下的應該是絕無僅有。像昨日那兩兄妹,念在其心志赤誠已決定就近安置在外堂道觀中學藝。總之一句話,能留住總壇的,哪怕是記名弟子那也是萬中選一。哎,要不是昨晚我無意間所聞,還真就雲裡霧裡當自己是奇才了,阿呆躬身立於殿上心中又自腹誹道。但聽哪觀主所言,本宗內門弟子不足百人,均在飛來閣修煉,能入金丹洞修煉的不足四十人。阿呆此刻不禁心內踹踹,也不知何時才能去往飛來閣。

    接下來,門規森嚴,逐條宣講,小小一個入門儀式竟然耗了兩個時辰。堪堪將近午時方才禮成,趙掌櫃眼看天色不早,再不上路至晚就趕不回漢陽,這才千叮嚀萬囑咐的下了山。

    此時,阿呆被入門儀式搞了個昏頭漲腦,老爹的話也是聽之寥寥。此刻已經換過青衣道袍,頭上也挽了髮髻,一身的道家打扮。分別時眼望父親背影也自傷感,畢竟第一次離家就要一個月不見親人,茫然間內心雖不懼怕,但實際上是無知更多些。

    回轉山門,執事分派事項,每日晨起打掃院落,上午趁天涼上山挑水砍柴,午後至晚兩課、研習道法各自修行。那執事王真人遞給阿呆五冊內功心法,厚厚的頗為沉重。教導阿呆盡快讀熟,如遇不通處,晚課時會輔導與他。至此也不多話,自去了。

    這一日剩下的時光,阿呆又回復到以往癡癡傻傻的狀態,親人分別的離愁、陌生之地的孤寂、這才一併湧上心頭,手腳也不知放在那裡。直至晚飯過後,恍惚的精神方才內斂,眼神開始漸漸有了幾分神采。

    晚課時分,一間靜室不過一丈方圓,五冊心法,三尺長燭,這一刻阿呆才回到現實之中,心中悵然:難道這就是修真之路麼?

    翻開《初雲決》第一卷第一章,序首言道:「天地茫茫,蒼生其間,而人無覺,枉稱萬靈之主。豈不知蒼生何止億萬、先世人何止萬萬年。日精月華無處不在,而人無覺,何談為我所用。天地之靈匯聚,而人無覺,何談天人合一………」。匆匆看過,開篇心法記載了一路呼吸吐納之道、以及採集天地日月之靈氣行功之法,第一關就是匯聚靈氣形成感應,意守丹田是為存儲,傾注經絡是為導引,通諸脈是為通順。

    看著看著,阿呆不禁心中一動,丹田內一絲氣流慢慢向經脈各處滲透開來,一時間身體說不出的異樣,那絲氣流直透至指尖、足底、再逆行至頭頂百匯,讓人沿途麻癢難當,之後卻又舒暢之極。就這樣試試停停,不覺間過了亥時。阿呆大呼過癮,急忙翻開第二卷,果然所記載的是又一套運功路線,第三卷至第五卷亦是如此。漸漸地阿呆懂了,原來《初雲決》這套入門心法,只是讓初學者採集靈氣,導引打通身體五處主脈,吐故納新,運轉如意。直至天光大亮,阿呆竟然將整套《初雲決》看完了,那股靈氣轉化的氣流在阿呆體內順順當當運行了五個周天。這一番機遇卻不知讓天下多少人眼紅心熱,這位爺卻覺得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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