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語帶揶揄,方顧頓時羞紅了臉。
老婦接著又道:「不過,恐怕也怪不得你。這套刀法是誰教你的?」
方承答道:「是數年前在岳陽向一位姓李的武師師傅學的。」
老婦正色說道:「難怪。鄭老頭門規極嚴,門下弟子收授徒弟都需告之於他,經他首肯,才能正式收徒。那姓李的武師要麼本來他也只學了這麼個半吊子;要麼就是擔心鄭老頭知道責罰。所以只傳你刀法招式,而沒有傳你心法口決。可是這樣。」
方承答道:「老人家所言不差,李師傅確實只教了小可招式,沒提過刀法的心法口決。」
老婦頗有些不滿的罵了一句:「難怪你的刀法空有其形而無其神,真是誤人子弟。」老婦罵罷,轉而又道:「不過,你雖不得刀法要領,剛才出招時卻甚為穩健,你手中拿著的只是一根輕飄飄的雞毛撣子,卻能做到舉輕若重,毫無躁動。看來,你也並非一點內功都沒有。你的內功又是何人傳授的,是那姓李的嗎?」
方承聞得此言心中極是佩服,忙應道:「老人家所言絲毫不差,但並非李師傅所教。在小可年幼之時,家兄機緣巧合救了一位身負重任的道長。那位道長見小可體弱多病,為報答救命之恩,就傳授給了小可一套吐納調息之法。要小可每日練上一個時辰,說是可以強身健體,祛病延年。小可學了以後,果然身體好了許多,極少再生病,因此小可一直堅持修習,從未中斷,如此算起來也有十幾年了。」
老婦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走近幾步,讓我把脈看看。」
方承依言走到床前,把手伸到老婦身前。老婦三指輕搭,又點了點頭,道:「你倒是不曾偷懶,內功還真有些根基。只是這練功的路子把功力都散到了身上的二十條經脈上去了。照此法子再練下去,能夠強身健體,那是一點不假,只是臨陣對敵,卻一點也用不上。」
方承急道:「那,那該怎麼辦?」
老婦略作思索,頓了頓方說道:「看你這內功修習的路子,那個道士應該是武當派的。你修習的是正宗道家內功,這就好辦多了。過些日子,待我身體好些,就傳你一套上乘的內功心法,把你體內的真氣聚攏到丹田。然後再傳你一套精妙的刀法。依你的情況,只要將這一內一外兩門功夫練好了,能不能稱雄一方我不敢保證,但要在江湖上揚名當是不難的。」
方承聽了大喜過望,急忙跪下答謝:「多謝老人家成全。」
老婦卻道:「你無需謝我,這是你救我性命的酬勞,本就是你應得的。更何況,我現在也還沒傳你武功了。」
方承站起身笑道:「無論怎麼說,小可都得先謝過了。」
老婦面色一轉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再過幾****有大坎要過。若過得去,我還能有命在,若過不去,我命休矣,到時你豈非空歡喜一場。」
方承吃了一驚,忙道:「不知小可該怎麼做,才能助您渡此難關?」
老婦神色凝重,長歎一聲道:「過幾日,我的病會再次發作,病發時你得時刻在我身邊聽我差遣。病發前這段時光,我要靜心調養,不要讓人來攪擾我。藥浴再做兩三日,也暫時停一下,等病發時再做。待一會兒,你先在客棧裡上下打點一番,告訴他們到時無論聽到什麼動靜,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大驚小怪,更不許近前觀望干擾。」
方承道:「小可這就去辦。」
老婦沉色揮手道:「就這樣了,你去吧。」方承施了個禮,退到了門外,反手把房門關了。
此後老婦又做了兩日藥浴,然後便停了下來,日夜打坐調息,連飲食都停了下來。方承見她神色凝重,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怠慢,日夜守在門外,不敢稍離。如此又過了三四天,這晚方承正在房門外小憩,忽聽房內老婦喚道:「你在門外嗎?」
方承猛然醒轉,起身應道:「老人家,有什麼要吩咐嗎?」
老婦道:「你進屋來吧。」
方承依言推門而入,走到床前,舉目一看,只見老婦面色慘白,前幾日已然消退的腫塊復又腫起,顏色也亦加深了。細一看老婦手臂經脈俱已浮現,甚是嚇人。老婦閉目而言,道:「明日便是月圓這日,也是我病發的時候。因此有些話我今晚得先向你說了。」
方承道:「老人家盡請吩咐。」
老婦微微點點頭,問道:「我用的那些藥,你能一一分得清楚嗎?」
方承答道:「早已熟知。」
老婦緩聲說道:「這就好,明天我只能呆在藥桶之中,到時添藥加水之事,就須依仗你了。這兩****要時刻不離我左右,所需物什也要備足。」
方承點頭應是,老婦又道:「明日一早我就要進行藥浴,你先去支會囑咐客棧夥計一聲,讓他們早做準備。」
方承又應了一聲,老婦緊接著道:「我這次病發不比上次,應該還要厲害些。不過,有了藥浴相助,應能安然度過,只是要多勞累你了。你今晚就不必守在門外了,好好休息,以備明日。」
方承應了一聲,接著說道:「既是如此,老人家若無其他吩咐,小可就先行告退了。」老婦點點頭,方承隨即退出了房間。
次日清晨,方承早早命人備好了熱水和炭火,只等老婦吩咐。老婦的臉色比昨日更加難看了,她盤坐在床上全神調息。過了良久,老婦忽的開口說道:「你,你將我抱進桶裡吧。」
方承答應一聲,小心將老婦抱起,緩緩放入桶中。看來老婦確實病得厲害,往常她都是讓方承避到房外,自己走進桶裡的。這次她顯然是力不從心了,無奈之下才會求助於方承。不過她似乎還是覺著有些不適意,方承抱她時,她的身子一直在亂顫,直到放進桶裡以後才停了下來。
老婦進了藥桶後,立即閉目調息,但口中卻輕輕說道:「你趁現在我的情況還好,替我去買兩身衣服來。」方承依言而去,不多時便趕了回來。回來時推門一看,房內濕衣服丟了一地,老婦的臉色又難看了,簡直有些可怖。
方承把買來的衣服放在床頭,便去收拾那些濕衣服。老婦這時忽的出聲說了一句:「都丟了吧,快些回來。」
方承又照她的話去做了,等他再回來時,只見老婦手抓著桶沿,渾身亂顫,各處的經脈更是顯現無疑,還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其中奔來湧去一般,甚是可怕。方承急走到老婦身前。老婦的表情痛苦已極,全身不停的亂顫。方承見得此景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但他很快鎮定了下來,問道:「老人家,小可該怎麼做?」
老婦無語,神色卻越見痛苦,忽聽「喀嚓」一聲,藥桶的邊沿讓老婦掰斷了一塊,老婦身形也隨之一晃。方承忙伸手上前去扶,老婦的手一把正抓在方承胳膊上,不再鬆手。方承胳膊上頓覺一陣鑽心的劇痛,但他狠一咬牙,硬是忍住了沒吭一聲。
這時老婦似乎也痛苦到了極點,兀的大叫起來,聲音甚是淒厲。叫聲很快驚動了客棧的其他人,許多人都側目觀望,但因昨日方承早已對這些有所交待,所以沒人敢切近偷看。
老婦叫了幾聲,痛苦似乎減輕了一些,隨即鬆開了方承的胳膊,整個人漸漸萎頓了下來。方承往自己的胳膊一看,已是青紫一片,且有些麻痺。但他沒多做關注,立刻把目光轉向了老婦。但令方承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看到老婦在委委的哭泣。
方承見得此景,頓時呆住半天沒回過神來。忽然,老婦催促了一句道:「快,快點加藥。」方承猛醒過神來,急忙照著老婦的吩咐,把一味味藥加進藥桶裡。他的藥剛一加完,老婦臉色又發生了變化,隨後病況再次惡化。這次似乎比剛才還厲害,老婦痛得大叫了幾聲,竟爾暈厥了過去。方承大驚失色,幸爾老婦很快又醒轉了過來,病況也緩了下來。方承急忙又加藥,看得老婦的面色稍轉,方才放了點心。如此反反覆覆十餘次,直折騰到半夜子丑子交才算消停。
到了第二天午時,老婦的病情又再次反覆。不過這次發作已不像昨天那麼厲害了,再次病發的時間也長了一些。老婦也平靜了許多,臉色也比昨天好了點。只是老婦在這麼接連的折磨下,方承看得出來,她早已心神俱疲。
在這無休止的折騰之中,轉眼又到了晚上。老婦的病又發作了一次,病情剛一穩定急忙又往藥桶裡添藥。添完藥他又去添柴炭,這時他忽然發現柴炭不知不覺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方承看老婦的病情尚算穩定,估摸著再次病發也還要一段時間,便想趁著這個機會去搬些柴炭來。哪知他剛轉身要走,老婦立刻發覺了,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微聲問道:「你,你,你,你去哪……」
方承忙答道:「柴炭快沒了,我去搬柴來。」
老婦這才鬆了手,但她仍有些不放心的說道:「你,你,你快點回來……有你在身邊,我會覺得踏實一點。」
方承聽了這句話,大大吃了一驚,驚得幾乎忘了怎麼應話了,訥訥的說道:「我,我會快去快回的。」在這一剎那間,方承忽然覺得原來老婦也並不是那麼讓人敬畏的。尤其是在他搬了木炭回來,看到老婦緊張的神色在瞬間舒緩下來的時候,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老婦的病情此後又反覆了幾次,不過一次比一次輕了。到了半夜之時,老婦再次發病,這次的病勢已經十分輕微了。發病過後,老婦突然問了方承一句:「眼下什麼時辰?」
方承也不太清楚,邊加著木炭,邊估摸了一下答道:「應該是過了子時了吧,至於是幾刻,小可也不太清楚。」
老婦聞言,整個人頓時放鬆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方承忙問道:「老人家,怎麼了。」
老婦淡淡一笑,道:「總算熬過來了。好了,不必再加木炭了,你也忙了兩天了,休息去吧。」
方承一愣,慌忙站起身,問道:「您是說您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不會再發作了,真的嗎?」
老婦有點不悅,道:「是,是,我說的你聽不懂啊。快出去。」
方承喜道:「那好……」,他轉念一想,改口又道:「那小可就在門外守著,您有什麼事要吩咐就喊一聲。」
老婦微微點點頭。方承隨即退到門外,照著往日裹了一卷被子,就在走廊躺下,很快他便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