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嚴會出現在楚衣閣自然不會是巧合,他是從楚衣閣門前路過時候,正好就看到了定安侯府的馬車停在外頭街旁,也不知怎的,頓時便有些驅不動身下坐騎了,鬼使神差地便打馬轉了個方向,繞到背後街上從接待男客的地方進了楚衣閣。
他被帶進雅間隨便挑選了幾匹布料便驅退了夥計,雙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往這邊靠近前頭女客所呆閣樓的方向過來。
本也沒想如何,誰知剛進這處院子,偏就瞧見瓔珞推開窗戶從裡頭爬出來,瞬間便像一隻大壁虎般貼在了牆上。
瞧她扒著窗簷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他便射出了一枚暗器,卻也不是要將瓔珞給射落下來,而是想引得她的注意。哪裡想著他一枚暗器過去,瓔珞卻是渾身一僵,像被釘在了牆壁上一般,頓時便一動不動了。
他瞧的好笑,又怕她掛在上面真出了什麼危險,這才又丟了一枚暗器過去,也做好了接人的準備。
上頭美人果然便如願地掉落進了懷中,瞧著她閉著眼眸伏在懷中,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的模樣,秦嚴只覺這個樣子的少女帶著幾分難得一見的脆弱,更加叫人錯不開眼睛了,他的心一時間都軟的不可思議。
問了一句,那女子果然便睜開了眼眸,只還不待他心生歡喜,那姑娘便美眸一紅滾落了兩串眼淚下來。
這若是旁的什麼女子落淚也便罷了,便是哭死了去,秦嚴也不會多眨一下眼睛,可偏懷中人乃是牽動自己心神,牽絆他喜怒的女子,更何況秦嚴一向知道瓔珞不是個愛哭的女子,那時候她被害的落下懸道又跌入冰冷的河水中差點喪命,她還依舊以笑面對。
然而如今她竟然哭了,秦嚴怔了一下,接著便慌了,簡直覺著那兩串晶瑩剔透的淚珠像力有千鈞一般都重重砸落在了他的心頭一般,壓的他也跟著一顆心擰巴在了一處,難受的厲害。
秦嚴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的眼淚竟然也能成為這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瞬間便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抱著瓔珞轉了一圈,急聲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見瓔珞只顧低著頭揉眼睛,也不回答,秦嚴眉頭便蹙了起來,又道:「可是摔著哪裡了?還是方才嚇著你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是從來未曾有過的溫柔,似乎生怕聲音大了會嚇到她一般,話到最後已經低柔的近乎於歎息,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焦急和無奈。
瓔珞本是落下來時,難免掃落了些塵土,掉進眼睛中有些難受,加之又被光線刺了眼睛,眼淚自動便滾了出來。察覺到落淚,她便垂頭揉起眼睛來,哪裡想到倒叫秦嚴誤會了。
耳聽他語氣焦急而無措,瓔珞倒又生生頓住了抬頭的動作,就想要急他一急,誰叫他隨便地就丟刀片嚇唬人,天知道方纔她以為害她之人在這院子裡還安排了人時,她心中有多麼的絕望氣恨。沒想到根本就是秦嚴故意嚇唬她!
卻不想秦嚴的聲音雖然是越來越焦急了,可卻也越來越低柔,小心翼翼,無所適從,柔聲細語。
他的聲音本就富含磁性異常動聽,這般低聲柔語的哄著更是有種顫人心弦的低沉纏綿,加之瓔珞此刻又被他整個抱在懷中。
被男子的氣息包裹著,耳邊響著那樣的聲音,靠著他胸膛的身子甚至還能感受到他沉穩跳動的心跳聲,瓔珞有些心慌氣短,沒法假裝下去了。
可此刻抬起頭來告訴男人她方才只是迷了眼睛,根本就不是在哭,想也知道會很尷尬,故此瓔珞垂著頭醞釀了一下感情,抬眸便嗔了秦嚴一眼,半是佯裝半是真惱地道:「誰叫你嚇唬我!害的我從上頭跌下來!」
她說著不由自主便抬手捶了秦嚴胸膛一下,秦嚴只覺那不重不輕的一拳頭砸在心砍上軟綿綿的一下子便將方纔他愁腸百結的心給捶開捶散了一般,打的他渾身都輕飄飄的,意識尚未回神,唇角已經微微挑了起來,道:「我的錯,要不你再打我兩下出出氣?」
他話一出口,自己倒先怔住了,先不說以他的脾氣,從來都沒有向人服軟低頭道過歉的,可方纔這致歉的話便就脫口而出了,只他的語氣便帶著股說不出的寵溺柔情,又有幾分輕佻之意,全然不像是自己平日裡會說出的話。
而瓔珞聽秦嚴這般說也是微微一怔,心道這人可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怎麼都學會油嘴滑舌的哄騙女人了。
瓔珞不由便有些不自在起來,匆忙掙扎著便要從秦嚴懷中下來,而秦嚴本能地便抱地更用力了些。
瓔珞掙了下沒掙開便怒目瞪著秦嚴,道:「上次在前頭街上,你是救了我,可那場食味樓的火也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我還不至於便遭受一場無妄之災呢。所以你救我是理所應當,這個救命之恩不算數,你可別想著挾恩對我動手動腳的,趕緊放我下來!」
瓔珞說著又掙扎了起來,秦嚴盯著瓔珞卻依舊未鬆開,卻道:「你很喜歡和我算賬?」
秦嚴細想了下,好像每次見眼前女子,她都在和他算賬,從頭一次兩人在蘇府那個荒僻的宅院中遇上開始,這個規則便未曾變過。
頭一次她救了他,告訴他要奉上銀子好兩清。
第二次在溪邊,她又救了安安一命,卻是扯掉了他的腰帶,當時她說救了他們兩次,所以要用腰帶來抵債,還說以後再不相見。
第三次在她的閨房中,她倒是沒說這些清算的話,可那是因為她覺著自己欠著她的,幫她些也是應該。
果然,第四次他將她從冰水中救了出來,她便一再地強調兩人各自相幫彼此兩次,算是兩清了。
到前兩日在四通街上自己救了她,她又說這次算她欠了他的,接著便是今日了,這是要賴掉上次自己對她的救命之恩,然後好繼續和他兩不相欠的意思吧?
秦嚴沉下臉來,有種眼前女人隨時都在打算和他扯清,百般不願和他扯上任何關係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對他來說竟是極為糟糕,令他不快的同時,有種被嫌棄的憋屈。
瓔珞只覺秦嚴的雙眸一下子便幽沉了起來,鎖著人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和窒息感。而他方纔還輕輕佻起的薄唇也緊抿了起來,他整個人瞬息間便變得凜然冷厲起來。叫瓔珞有種自己一個不小心回答錯誤,便會被他眼神殺死的感覺。
瓔珞對男人的喜怒無常,瞬間又有了新的認識。她回想著方才自己的話,希望能找到問題所在,然後還沒想明白,便聞樓上傳來一陣嘈雜聲。
「是個男人!啊!」
「這裡怎麼會有男人,我們五姐姐呢!」
「五妹妹不見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怎麼霜杏也不見了,這男人怎麼會這樣倒在地上,天,五妹妹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
紛雜的聲音傳出來,瓔珞哪裡還有功夫去想秦嚴為何生氣,忙推著他道:「都怨你!要不是你,現如今我已經在我七妹妹的試衣閣裡了,現在怎麼辦!快放我下來,要是讓她們推開窗戶瞧見你我就完了!」
瓔珞急的滿頭是汗,偏秦嚴卻依舊抱著她,鐵臂鎖地緊緊更加不放手了,因為她好似很怕被她的姐妹們瞧見和他在一起,因為她的話更加證實了,她一點都不想和他扯上關係。
瓔珞推不開秦嚴,瞪視著他,秦嚴卻也微微瞇著眼,緊盯著瓔珞,再度道:「回答我的話!還有,上頭她們說的男人是怎麼回事?」
瓔珞都要被急死了,如今上頭已經鬧開,若是她再不出現,只怕真要不清不楚了。見秦嚴兀自不鬆開,忙拉著他的手臂搖了搖,道:「我的爺啊,咱們有話以後慢慢說,可好?你先快點放我下來啊,我得想法子趕緊上去才成,那試衣閣裡頭不知怎麼就冒出個男人來,我這才不得已跳了窗戶的!就是這麼一回事,還能怎麼回事。」
瓔珞一著急,便口呼一聲「我的爺」,這完全是現代時留下的口頭禪,就像她偶爾對弟弟喊我的祖宗,對閨蜜喊我的姑奶奶是一樣的。可聽在秦嚴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了,簡直像是妻室對自家爺們的撒嬌之語,更莫說她口氣還嬌軟甜糯,帶著些央求誘哄,和說不出的親暱。
秦嚴整個人都怔了一下,哪裡還有什麼氣惱,頓時神情便軟化了,只他到底還算心性沉穩,沒有漏聽了她後頭那兩句話,一瞬間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一面帶著瓔珞閃身往暗處走了兩步,一面沉聲道:「你方才可脫掉衣裳了,那男人可曾對你如何了?」
瓔珞這邊都快要急死了,秦嚴卻是沒完沒了的問題,頓時她便惱的又抬起拳頭錘了他兩下,搖頭連聲道:「沒有,沒有,快放我下來!」
秦嚴聞言這才神情略緩,見瓔珞著實快惱了,不怎麼情願的放下了她。
瓔珞雙腳一著地,立馬便推開了秦嚴,幾步跑過去便忙忙將方纔因跌下來而散落了一地的衣裳撿了起來,剛抱在懷中就聽上頭響起了窗戶被推開的聲音,她一驚,腰間被人一扯,下一刻便被重新捲進了秦嚴的懷中。
他帶著她一閃便藏在了一處正能看到上頭試衣閣窗戶的暗角,兩人貼靠在一處,瓔珞往窗戶那邊看去,正見窗戶被推開,蘇瑛玥伸出頭來,往四下瞧著,許是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她面露失望又關上了窗戶。
瓔珞不由有些出神,今日的事兒難道是蘇瑛玥做的?可卻又不像,設這個局的人很顯然是來過楚衣閣,且對這裡很熟悉的,不僅知道楚衣閣中有個試衣閣名喚瓔珞閣,而且還知道那瓔珞閣中四周紗幔皆是柔粉色,這才能安排那男人提前穿了柔粉色的衣裙混進來藏好。
而蘇瑛玥雖然心機頗多,可到底剛剛到京城,應該對楚衣閣這些細節並不熟悉才對。至於蘇瑛藍,她不像蘇瑛玥能有外頭人策應,根本就沒有能力設下此局。
而宋氏如今被禁足,從蘇瑛珍的事情發生後,蘇定文對宋氏看管的很嚴密,應該並非宋氏。至於蘇瑛雨姐妹,今日確實是蘇瑛雨姐妹最先要求要試衣裳的,而是還是蘇瑛雨將自己給推到瓔珞閣前的,可自己根本和她們二人毫無利益關係,她們又何必這般費盡周折算計自己呢?
這樣算來,便只剩下一個長房的蘇瑛鶯了,此女和自己雖然沒什麼大仇,可小摩擦卻也發生了好幾次,平日裡她觀蘇瑛鶯的行事也不像是什麼大度之人,反而斤斤計較的很。
莫非今日之事乃是她所為?倘若如此,那此女可當真是心狠手辣地令人髮指了。
瓔珞思慮著,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還被困在秦嚴的懷中,而秦嚴低頭瞧著乖乖靠扶在自己胸前的瓔珞,唇角卻微微挑起了一抹柔軟的弧度,驀然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在蘇府處境總這般不好,就不曾想著換個地方?」
秦嚴的說話聲就響徹在耳邊,一股暖熱的氣息直往耳廓中鑽,瓔珞只覺一陣酥癢之意自耳邊躥過,身子微微一僵,兀自回過神來。頭腦便有些不甚清醒,也未曾多想,便只本能地回道:「我一個閨閣女子,若要離開蘇府便唯有出嫁。可這年月,嬌女嬌女只在娘家方能嬌養,蘇府就算再不好,我如今也算嬌養的女兒,倘使離開了蘇家嫁了人,說不得便還不如現在呢。」
瓔珞說話間眉宇間略有愁緒,只因這也確實是一直困擾著她的問題。
秦嚴凝視著懷中的嬌人,見她柳眉微顰,如水的眸中因那煩躁和惆悵而染上了一抹波光流動的氤氳,仿似脆弱,可卻又似深掩著更多別樣的情緒。便恰如霧濛濛的湖面令人探究不清期間真正的風景,可偏又更讓人想要去探究。
他聲音有低沉了幾分,道:「你又如何得知嫁人後會更加不得自在?世上之事哪裡能夠一概而論?」
瓔珞卻挑唇笑了起來,那笑意卻帶著幾分冷酷的嘲弄,理智的竟不帶任何情緒,道:「這個還用想嗎?現如今蘇府中雖然我不得家人疼寵,可起碼他們還不至於故意來害我,除了算計我的親事當還不至於到相見相殺的地步。可嫁了人,公婆叔伯妯娌小姑說不得便在什麼地方有了利益之爭。更莫說男人的妾室了,那掐起來才當真是你死我活呢,你莫告訴我,你是相信那妻妾和睦,齊人之美的?」
瓔珞說著揚眸瞧向秦嚴,清澈的明眸秋水無波,沉靜若一汪古井,秦嚴瞧著她,一時微微抿唇。
他瞧的清楚,眼前少女竟是個無心無情的,她不相信情愛,也不似這天底下所有懷春的閨閣少女一般期盼一份真情,甚至她可能對此都是不渴望的。他更不相信任何男人,她的心像是被澆灌了一層厚厚的堅冰,根本就沒準備容納任何人。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秦嚴的心也像是被凍上了一般,涼了起來,半響才道:「說不定會有男子願意一生只守著一個女人呢,就像振威將軍府的老將軍便是如此。你在振威將軍府住過,難道不知道此事?」
瓔珞卻笑了,擺手道:「老將軍那樣的人畢竟太少,哪裡是人人都能遇到的,我只知道現在我若再不想法子出現,一會子就要有大麻煩了。」
瓔珞其實方才一直便在一心兩用,雖則在和秦嚴說話,可多半心思都在樓上。她沖秦嚴說的話基本沒過什麼心,都是憑著本能在回答,若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和他說這些離經叛道的話。
她言罷便也不再和秦嚴多說,拉扯著秦嚴的衣袖,指著前頭二樓的方向,道:「那裡就是今日繡娘們招待我們的雅間梅字間,我想過了,倘使能現在悄無聲息的到那雅間中,一會子我倒可以搪塞的過去,你快送我過去。」
秦嚴見瓔珞壓根就沒注意他方纔的神情和情緒,只怕根本也沒深想他方纔的話,一時面露無奈。他耳聽上頭的吵鬧聲已經越來越大,知道再不送瓔珞上去也不妥,瞧了眼瓔珞指著的那處後窗,正準備帶她過去,卻不想就聽院子東邊的迴廊上傳來了腳步聲。
瓔珞頓時眉頭一蹙,急地跺了下腳,暗道這可真是天要亡人。她正心急,卻又眼前一亮。
只見那不遠迴廊上走過來的那人穿著一件月牙白織錦光袖長袍,腰間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登著青緞雲水靴,外罩件紫貂滾邊青鍛素面大斗篷,風姿卓越,翩若驚鴻,不是旁人,卻是這楚衣閣的少主子遲璟奕。
瓔珞頓時便推開了秦嚴,抱著那幾件衣裳便沖遲璟奕匆匆跑了過去,口中喊著,道:「遲璟奕!」
瓔珞本還被秦嚴圈在懷中,聽到腳步聲還神情緊張了起來,連身子都有些發僵,可轉眼間她便一下子歡快了起來,且毫不遲疑地推開了秦嚴,像只瞧見親人的小鳥一般飛衝向了遲璟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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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對手戲好難寫,我的能耐果然還是一天碼五千的渣渣,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