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纖雲陪著耿氏站在書房外不遠處,看著那兩個緊緊相擁似要將對方嵌入骨血裡的人兒,站了良久。
纖雲見耿氏面上愣怔,便輕輕叫了一聲兒。
耿氏回過神來,牽起嘴角莞爾一笑:「走吧,我們在這裡倒是多餘。」
纖雲又看了一眼相擁在一起的那兩個身影,又轉眼瞥了一下耿氏的寂寥落寞,眉梢劃過一抹不平與嫉妒,緊跟上去一道離開了。
妍華無意間抬眼越過胤禛的肩頭看去,正好看到耿氏主僕離去的身影,眼裡情緒複雜,最後收回眼來,將胤禛擁得更緊了些。
良辰見胤禛嘴角的血跡依然乾涸,他左邊臉頰被十四打的那一拳眼下也透出紅腫來,禁不住出聲提醒:「貝勒爺的臉有些腫了,還是讓柳大夫看看吧。」
妍華這才想起他臉上有傷,忙鬆開懷抱,後撤了一步抬眼去看他的臉。
果然,他左邊有小半邊臉微微腫脹著,淤血滯留在他嘴角邊兀自高出一個小丘。左邊嘴角還掛著一小溜血漬,烏黑的貼在那裡十分扎眼。
妍華見他不動彈,徹底送來了他的腰,拉住他的手便要進書房,回頭看到滿地狼藉,眼裡閃過一抹無奈,便又拉著他往雍華殿的方向去:「良辰,你且差人去叫柳大夫,來了之後便去雍華殿吧。」
良辰點了頭:「柳大夫已經在府裡候著了,奴婢這就叫人去將他請去雍華殿。」
胤禛的手指動彈了下,想要從妍華的手中掙脫出來:「我還有事……」
「不行!你是想變醜嗎?變醜了我可不要你!」妍華看到他臉上的傷,心裡鈍痛,鼻子跟著發酸,卻終究一滴淚也沒落下來。
胤禛看到她如此膽大妄為,非但沒有半絲慍色,反而彎起嘴角,笑了。
明晃晃的笑容,盛開在那片乾涸的血漬上,妖冶、醉人。
妍華看得有些呆了,只覺有汩汩甜蜜與芬芳從那個笑容中飛散出來,飄進她的心田,滋潤著她的心扉。她愣愣地抬手,忍不住想去摸一摸那個醉人的笑容來。
妍華的手剛觸到那半邊微腫的臉,胤禛卻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避了下。
痛,從嘴角蔓延開來,他這才發覺臉上的傷勢不輕。
他緊了緊妍華的柔荑,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走吧。」
妍華從愣神中抽回神智,拉著他,忙匆匆往雍華殿去了……
翌日,無人來得及注意胤禛臉上的傷勢,皇帝也出人意料地沒有及時上朝。就在朝臣竊竊私語,各自揣測之時,突然來了一支御前侍衛,不由分說便將直郡王拘了!
就在直郡王大呼小叫地說他們膽大妄為想要掙脫時,皇帝姍姍來遲。
他的面上是雷霆震怒前的陰霾,眼中的陰鷙比昨日來得更甚,唇上的鬍鬚因為面部的抖動而顫得厲害。他的眉頭深擰,額頭上那條深深的「川」字聚滿了失望與憤怒。
他走得極慢,端在胸前的那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他走到跪在地上的直郡王,衝著他兜頭便是一聲怒喝:「亂臣賊子,竟敢稱冤!」
直郡王當場愣住,剛欲開口反駁,皇帝怒目圓瞪,急急指出他的罪狀:「你敢說冤枉!你與那會巫術的蒙古喇嘛巴漢格隆密謀過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我道胤礽近來言行古怪,不似他往常的模樣,卻原來是你在背後搗怪!他是你親兄弟,你竟然如此歹毒,居心何在!朕的皇位再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坐!」
如接連被雷電擊中,跪在地上的直郡王整個人都頹在了那裡。他渾身抖如篩糠,還來不及發出聲響,便有侍衛拖了證物請求入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片黑布之下,直郡王更是提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
黑布之下,有古怪的刻著蒙古的黑匣子,有艷如血液的紅紙,更有釘著長針的木偶娃娃……
胤禛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時,天色已經黯淡,點點紅光自燈籠中瀉出,發出詭異的氤氳。
妍華在書房外面等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不見他回來,便落寞地回了萬福閣。她擔心胤禛臉上的傷勢,想親自給他上藥,叫他的俊容顏早日恢復如初。
胤禛踉踉蹌蹌地回到雍華殿時,妍華正穿著一襲素的長袍候在花架子旁看那副西洋畫。
畫出自十三的手,畫上的胤禛一頭假卷毛貼在腦瓜上,他站在妍華的背後雙手摟在她的纖腰上,妍華則依在他胸口,側頭抬眼看向他,而他,亦含情脈脈地垂眸凝視。那一刻,他們眼中的神情蔓延到海角天涯……
「娉娘……」胤禛倚著門框喃喃出聲,神情有些呆滯,有些癡迷,還有些嚮往。
魏長安緊隨而來,看到胤禛無力地倚在那裡,忙上前攙扶。
妍華聞聲,也趕忙轉身疾步走至胤禛身前:「怎麼了?為何精神如此不濟?」
胤禛不語,魏長安的眸子一顫,嘶啞道:「十三爺……出事兒了。」
「啊……出什麼事兒了?受傷了?」久居閨中,她哪曾知曉朝中大事。可看到向來鎮定的胤禛,突然變成眼下這個模樣,她的心止不住狂抖起來——莫不是出了關於性命的大事兒?否則胤禛怎會突然失了平日裡的淡定,變得如此頹然?
胤禛沉默良久,再抬眼看向妍華時,眼裡一片淒然:「皇阿瑪,命人杖責了十三弟五十大板,還命他不得聖旨不得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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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妍華的身子一震,心頭升起一抹不安,忙上前要扶胤禛進去。
可胤禛卻拂開了她的手,搖搖晃晃地獨自走到了那副洋畫前,凝眉良久。
妍華以為,他對著十三的畫作是在慨歎十三的不幸,而胤禛的眸子卻落在畫上妍華的西洋裙上久久不曾眨眼。他伸出手來,顫抖著指頭依著畫上的線條在那條西洋裙上臨摹著,眼裡的悲傷迅速罩住了他全身。
「禛郎,我扶你去歇息歇息可好?」妍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盡量柔緩了語氣,不敢抬高半分。
這一次,胤禛對她的柔聲細語卻仿若未聞。
妍華心裡不安,擔憂地上前去握他的手,胤禛愣怔了下,轉眸過來看她,眼神有些虛浮,茫茫地不知在看她,抑或在看另一個人。他看了妍華一眼,又蹙眉看向了那幅畫,神情有些疑惑。
妍華握住他的手緊了緊,心裡不安,轉身沖魏長安說道:「快去請大夫過來,貝勒爺只怕傷心過度……」
她話還未說完,胤禛卻突然甩開了她的手,然後不待妍華反應過來,他突然堅定了步子往外走去,沒了方纔的失魂落魄。
妍華不解地追上前去,慌忙叫了一聲:「禛郎!」
胤禛的身子一頓,也不回頭,冷了聲音:「嬋嬋回去歇著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明兒不能再去嗎?」妍華看了看愈發暗沉的暮色,忙衝著魏長安使了個眼色。
魏長安訕訕地附和了一聲:「是啊,貝勒爺今兒就好好歇息吧,事情交給奴才去辦……」
「不必,我的事情需要你們過問嗎?」他的聲音突然冷肅得如臘月裡的寒風,如寒冬臘月裡割肉疼的陰風。
他在責備她的逾矩,進府四年,他第一次說話如此生冷如此疏離。
妍華伸在半空的手,無聲地僵在了那裡,還未來得及去碰一碰他筆挺的脊背,他便突然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暗夜中。
魏長安忙要抬腳跟上去,離開前他偷偷遞了個安慰的眼神給妍華:「格格還請回去歇著,貝勒爺有奴才照應著,請格格放心。」
她無措地點了點頭,望著似要吞噬一切的漆黑,長歎了一口氣……
「貝勒爺這是要去哪裡?」魏長安跟著他一直走出府,見他默然地立在那裡,知道他在等著魏長安備車,忙問了一句。
胤禛默了默,聲音有些飄忽:「你將她埋在哪裡了?」
「誰?」魏長安一愣,委實摸不著頭腦。這些年,他埋過不少人,有男有女,腦子裡一時閃過無數張面孔,卻獨獨抓不到胤禛突然問起的「她」。
胤禛的唇瓣發乾,裂出淺淺的細紋。
他張了張嘴,那個到嘴的名字衝到喉嚨口,卡在那裡頓了良久才被緩緩吐出:「娉娘……」
他以為她去了,他也放下了。
他以為他毫無芥蒂地讓妍華穿了那間西洋裙,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可是他錯了,從他著急著慌地不允妍華碰那塊手帕以及那個香囊起,他便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美好的,他以為他會珍惜眼前人,卻後知後覺地發現娉娘早就在他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她去了之後,他一次也沒去看過她。
既是她的選擇,那麼他便尊重。
可妍華洋裙在身的模樣,卻叫他一次又一次地恍惚。究竟是嬋嬋亂了他的心,還是那件西洋裙?
這一次,他不想再違心,有個慾念在心中逐漸膨脹,迅速佔滿了他的整個心胸。
是以,他的眸色一沉,與這暗夜融合在一起,纖薄的唇瓣翕動了一下,堅定了聲音:「帶我去見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