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左手婆娑著她的臉頰,輕笑了一聲:「說過不會讓你淋著雨的,倒是沒做到。」
妍華聞言,趴在他胸口上抬起了頭,笑瞇瞇地彎起了嘴角:「可你做了更了不得的事情,若是沒有將馬車穩住,我也是要受傷的,與性命相比,淋點兒雨又算得了什麼呢。」
胤禛突然想起了什麼,捏起她的手拿到眼前看了看,只見她柔嫩的掌心被勒得紅通通的,彷彿要滴出血來。來客棧已經半個多時辰,竟是還沒有消下去。
他輕輕碰了碰她殷紅的掌心,看到妍華臉上一閃而逝的齜牙咧嘴,微微蹙眉:「很痛?」
妍華忙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仿若在長睫毛下掛了兩輪新月:「不痛。跟你掌上的傷相比,我的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胤禛悶笑起來,抬手在她鼻頭上憐愛地刮了一下:「這詞用得不妥當。」他沉吟了一下,復又說道,「等弘昀再長大些,我總要再找個先生教他功課的,你到時也跟著一起聽聽吧。」
現在教習弘昀功課的先生,書法極好,主要負責教弘昀練字,偶爾教他一些算術與詩。
妍華吐了下舌頭:「我跟弘昀一起學?不要了,他那麼小,我都這麼大了,一起跟著先生學,多丟人呀。」
「弘昀不會嫌你丟人的。」胤禛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嬌嫩的臉蛋兒。
妍華嘴角抽搐了下,羞惱地將臉撇開,直接貼在了他的胸口:「哼!你又欺負我!我自己嫌丟人還不行麼?」
她眼下穿著漢人的服侍,因為方才洗過頭髮,所以眼下全都散著。她用手指捏起鬢邊的一縷頭髮,無意識地在指頭上卷啊卷的,臉上的嬌嗔楚楚動人。
胤禛動了動身子要起來,妍華起初沒有意識到他想坐起,還羞羞地貼在她胸口,小臉通紅。胤禛憊懶地動了一下身子後,又倒了回去,帶著笑意喚了一聲:「嬋嬋~」
「嗯?」
「你近來又重了些。」
妍華想起他將自己抱上馬的那一小程路,忙紅了臉辯解:「那……那時候下著雨,我身上沾了雨水……所以才會比平日裡重了些……」
胤禛哼哼了一聲,捏了她臉頰一把:「我是說你眼下也挺重,壓得我都起不來了。」
妍華聞言,匆匆從他身上爬了起來,絞在髮絲裡的指頭突然被纏住,越著急越拉不出來,惱得她只好裝作是在用手撓耳朵。胤禛看得清楚,一言不發地伸出手來,長長的手指三兩下便將她的頭髮解了開來。
「傻瓜~」他微微笑著輕斥了一句,語裡卻滿是寵溺的味道。
說罷,他便走去了打開了窗子。
外面的暴雨還兀自下著,辟里啪啦地捶打著一切,天色陰沉沉的,明明剛過晌午,看著卻像是快要入夜了。滾滾的烏雲如千軍萬馬,團團緊蹙,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勢態,看著叫人禁不住為之震撼。
拍打在窗稜上的雨水肆無忌憚地濺灑進來,打濕了他的小褂,甚至濺上了他的眸子。
「呀!」妍華羞赧過後,抬眼看到胤禛的舉動後,驚呼了一聲,趕忙跑上前來將他拉得後退了兩步,又抬起手來匆匆要去關窗,「都被雨打濕了,染了風寒可不好。」
他搖了搖頭,輕輕拂開她的手:「無妨,我看看。」
他說得輕淡,卻叫人無法拒絕。
妍華鬆開手,由他任性地重新打開窗子,看著外面的滾滾雷雨不知在看些什麼。
她想起十三與她說過的話,十三說,皇上曾評過胤禛喜怒不定。她在心裡默默地贊同了一句,可不是嗎?他如今雖是總愛清冷著一張臉,可是情緒依舊叫人難以捉摸。
她有時候很不懂他,比如此刻,她不明白他心中在憂慮什麼。明明方纔他還與她有說有笑,貌似很輕鬆的樣子,一轉眼,他渾身卻又散發出高處不勝寒的淡漠,讓她覺得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她輕輕走到他身邊站著,跟著往外看去。
胤禛的眸子動了動,微微朝她身前擋了擋,將她大半個身子擋在了身後。
妍華察覺到這個細微的舉動後,心裡一暖,抬起雙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窗外的雨依舊辟里啪啦地下著,比起之前倒是小了許多。偶爾出現一個人,以手遮頭,急急地跑向客棧避雨。地上已經積了約莫快兩寸深的積水,雨水砸下來,如同落到河裡一般,砸起一圈圈的水漬,朝四處濺蕩。
雨水捲起一陣潮濕的風鋪面吹來,妍華驀地縮了下脖子,隨風打了個寒噤。
胤禛收回視線,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緊了下手裡綿柔的小手,便將窗戶關上了。
妍華並不知道他在想寫什麼,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她想問,卻又不想擾了他的思緒。他們之間隔了十四年的光陰,她從小生活在小家小院,而他生為皇胄,隔了又豈止一星半點。
所以有時候她不懂他,卻又害怕去懂。
那個紫禁城,牆高城大,卻像極了一座金絲牢籠。她懷疑,從小生長在那裡面,真的會像所有人艷羨的那樣幸福嗎?
她時常從胤禛身上感受到他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寂寞,她不明白,那麼多皇子,為何他卻都不與他們親近。她看得出,胤禛總是與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唯獨十三跟他在一起時,他才彷彿卸下了偽裝,輕鬆快活許多。
她心疼地從他身後
擁住了他,觸到他胸前已經被打濕的小褂後,忙要幫他脫下小褂:「莫要生病了,快些換一件吧!」
胤禛任她解著盤扣,顧自說著:「待會兒子雨停了之後,我要去河堤看看,你便先回去吧。」
妍華抬眼看了一下,不悅道:「原來是想去河堤邊走走啊,貝勒爺說了要帶我去的,怎可中途就丟下我呢?我不管,我也要去!」
胤禛抬手將她耳邊的青絲攏到了而後,在她俏紅的耳垂上摸了摸:「好,那便一起去吧。怎得也沒戴個耳墜子?沒有嗎?」
「有的,只是有些耳墜子戴了之後耳朵會癢,所以有時候便不戴了。」妍華眨了下眼,如實答道。
胤禛沉吟了一聲,點了點頭。
這時候,妍華的肚子咕嚕嚕地響了一聲,她汗顏地低下頭,悄悄摸上了肚子。今日出來後本就臨近晌午了,又發生了馬車那件事,鬧得耗盡了體力不說,還忘了用午膳,所以這會兒肚子終於抗議起來。
妍華以為胤禛又要拿她打趣,撫著肚子不敢抬頭。
胤禛卻是牽起了她的手,往外面走去:「我也餓了。」
妍華忙扯住了他,要給自己綰個簡單的髮髻,胤禛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輕輕一笑,接過她手上的髮簪三兩下便幫她綰好了。
妍華驚得眼睛瞪得老大,一直追問著:「你怎得還會這個?」胤禛卻只是淺淺笑著,沒有做聲。
魏長安守在門外,見胤禛與妍華出來,便躬身問了一句:「貝勒爺可是需要用膳?我已經吩咐店家準備了,待會兒會送進來。」
妍華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心歎他的觀察入微以及心思縝密。
胤禛卻問了一句:「下面的人可多?」
魏長安愣了一下,奇怪地抬頭看了一眼:「下大雨,都出不去,倒是不少人在下面喝茶聊天。店家找了一女子在下面唱小曲兒,所以倒是有一二十個人。」
胤禛點了下頭,沉吟道:「去給我安排一張桌子吧,離人群近一點兒。待會兒你們不用跟著,離遠一些,莫要驚擾了他們。」
魏長安抬眼看了一下,旋即垂下眸子:「喳!」
妍華不知他想做什麼,只是有他在,心裡也沒有怯意,便隨著他一起下了樓。
魏長安做事利落,胤禛牽著妍華下樓時,他已經將事情辦妥。他沒有在人前畢恭畢敬,只是在上樓與胤禛擦身而過時,偷偷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東北角空著兩張桌子。」
胤禛抬頭看了一眼,東北角的桌子雖是在角落裡,倒是與其他聽曲兒聊天的人靠得近,微不可循地點了下頭後便過去坐了下來。
因為他穿著尋常人的粗布衣裳,倒是沒有引起別人太大的注意。
倒是妍華,唇紅齒白俏生生地一張小臉頗為討喜,再加上她穿得雖不是多明艷,衣服料子倒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穿得起的。所以難免引起了幾個男子的側目,眼光在她臉上逡巡了幾下後,便繼續低頭說話。可有兩個男子卻一邊賊溜溜地斜眼看她,一邊交頭接耳地大笑兩聲,說得儘是些污穢閒語。
倆人坐定後,胤禛冷著臉睨了那二人一眼,微微握緊了拳頭。
妍華未察覺到這些,滿眼都只有胤禛,也沒有心思去掃視週遭那些陌生男子。等菜上齊之後,她盯著滿桌的菜偷偷嚥了下口水。這家客棧雖是在城郊,可是菜式倒是清,盤中的菜綠的清脆,白的滑嫩,雖不及雍華殿裡的吃食精緻,倒是叫人看了胃口大開。
那二人又不懷好意地賊看向妍華時,冷不丁地撞到了胤禛那雙鋒利似劍的清冷眸子,俱是一驚,心虛地別開了眼。
胤禛這才收回目光,鬆開了妍華柔軟的小手。
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菜,也不動箸,知道她在等自己先吃,只在桌下輕輕拍了拍她的大腿,柔聲道:「嬋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