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的銀子可湊足了?」離胤禛所坐的桌子不遠處,有三個書生模樣的人正竊竊私語。
「不足……為了捐個前程,我爹已是將祖上的老宅子都賣了……」被稱作李兄的男人輕歎了一口氣,夾了一顆花生米丟進了口中。
「李兄好歹有個奔頭,哪裡像我等,只有羨慕的份兒。等李兄發跡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呀。」身著青衫的男子接過了話頭。
「這是什麼話,先不說眼下銀子沒湊齊,即便湊齊了,也還是要等補缺的機會的……」李兄又開了口。
「那也指日可待,捐了銀子還怕等不到那個機會嗎?李兄來,乾一杯……」
妍華本來吃得正歡,但見胤禛只慢慢地夾了兩塊豆腐在口中慢慢嚼著,似在側耳傾聽,便也放滿了咀嚼的速度,跟著聽了起來。
不聽還好,這一聽,她不禁訝異地抬起了頭,想出聲詢問。
胤禛在桌下按住了她的腿,微微搖了下頭,示意她莫要出聲。
妍華瞭然,又低下頭去喝了口湯。她此時看到胤禛的模樣,才明白他下樓用膳的目的,原來是為了偷聽別人說話,只是聽到的這話卻叫她心裡驚詫不已。
妍華小口小口地快速吃完一小碗時,胤禛才吃了小半碗。
她赧然地垂下了頭,不好意思再盛飯,只垂著眸子時不時地夾一筷子菜細細品嚼。
胤禛側耳聽了一會兒後,見妍華的碗底已見空,很自然地便問了一句:「可是要再添點兒?」
妍華不好意思點頭,可確實還未吃飽,便猶豫了一下。
就在她猶豫的空當,胤禛將她面前的飯碗拿到了自己面前,隨即又端起自己的飯碗將裡面的飯撥了一大半給她。
「啊!你……我吃飽了,不用……」她又羞又急,抬了手過去遮住碗口不讓他再撥米飯進去。
胤禛挑了一隻眉,淡淡一笑:「我吃不慣這裡的米飯,你若不吃,倒是也浪費了。」
妍華愣怔了一下,訕訕地收回了手。與其浪費了可惜,倒不如她吃掉來得好。只是心裡卻忍不住腹誹了幾句,只道他畢竟錦衣玉食慣了,這客棧裡的米飯雖然不及貝勒府裡的香軟,倒是也軟糯得很,並不難吃。
待胤禛幾乎將自己碗中剩下的米飯都撥到了她碗裡後,她紅著小臉將自己的碗接到了手中,悶著頭扒拉了起來。
胤禛盯著她看,眼裡溢出滿滿的柔情:「慢點吃。」說著便抬箸夾了一塊紅燒肉到她碗裡。
妍華嚥了下口水,臉羞得更加紅了,弱弱地喃了一句:「你說我……又長重了,我還是少吃些肉吧。」
「長重了好,摸起來舒服。」胤禛突然湊到她耳邊,呢喃了這麼一句。
妍華的臉立馬充血,驚懼地抬眼四處望了望,看到有兩個男子面露曖昧地瞟向了這裡,便羞得更加厲害了。她偷偷瞪了一眼胤禛,偷偷放下一隻手來,從桌子底下扯了扯胤禛的小褂衣擺,壓低了嗓音抱怨道:「怎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呢……羞死人了……」
李兄三人聊了一會兒,總感覺有人在看他們,戒備地四處看了看,撇到胤禛與妍華時,見他們二人正在打情罵俏,未有懷疑,只覺此處不宜討論捐前程之事,便打住了話頭聊起了別的事情。
胤禛淡淡地看了一眼李兄三人,輕笑了一句,又微微側身貼上妍華的耳畔:「我只說與你聽了,本是平常事,何來羞人之說。」
妍華說不過他,輕輕咬了咬下唇,飛快地白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
她兩頰酡紅,眼裡泛著盈盈水光,低頭時的嬌羞更是為她添了一分難以名狀的嫵媚,胤禛看得愣了一下,又出聲道:「長重些也沒什麼不好的,比那弱柳扶風的模樣好多了。」
「那你還總是打趣說要抱不動我了。」妍華嚥下口中的飯菜後,幽幽地抱怨了一句。
「傻瓜,我怎會那般不禁用,若是連你這點份量都抱不動,還算得上是男兒嗎?」
妍華心裡一喜,抿著嘴彎起了很大一個笑容來,只是嘴裡有米飯,她便沒有出聲回話。
「聽說皇上不在京城,若是得幸見上一眼,說不定得了皇上賞識,直接給個官做做……」李兄三人終是忍不住閒寂,又扯起了仕途之道。
「噗……你得了吧,就你肚子裡那點貨色,還敢面聖?說不定皇上見你肚子裡沒半點墨,一氣之下將你發配到邊疆去挑土了呢!」著青衫的男人被逗得將嘴裡的半口酒噴了出來,「再說,你知道皇上去了哪裡?就算你知道,也只怕你還沒靠近,就被官兵當做賊寇給亂棍打死了。」
「我是不行,但李兄可以呀,他好歹是個秀才,參加過鄉試,下一次科考定是能拔得頭籌進前三甲的!」
這話極為受用,李秀才聽罷眉開眼笑地謙虛道:「吳兄過譽了,李某不才,運氣好罷了。」
「怎會是運氣,科考之事本就各憑本事,上一次科考若是能早些買……」方才噴酒的男子自覺說漏了嘴,忙閉上了嘴巴,戒備地四處看了看……
胤禛聽得蹙起了眉頭,他方才聽這三人說起捐官之事,便細細打量了一番,三人皆是急功好利之相,眉宇間並無踏實肯干之貌,只怕是貪圖功利卻又沒有多大才幹之人。只是這番話聽下來,更覺事情遠不止他想的那樣簡單,難不成去前的科舉有漏題之嫌?
他蹙起了眉頭,看著面前那道湯上漂著的一片綠色菜葉發
了會兒楞。
再抬眼時,那三人已經起身離開了。
妍華吃飽喝足後,往外面看了一眼:「咦?雨停了呢。」
方才一直猥瑣偷看妍華的那兩人,聽到她的話後也往外看了去,見烏雲變戲法兒似的迅速消散,瞅著外面放晴的天空,朝著妍華又賊看了兩眼,約著一起逛窯子去了。
胤禛不悅,冷冷地看了那倆人的背影一眼,而後便衝著不遠處的一桌人使了個眼色。
那一桌子人,正是他的侍衛受了魏長安的命令,先後換了平民衣服坐在那處守護胤禛的。其中四個侍衛得了胤禛的眼色後,隨即起身,小心地跟著那二人出去了。他們跟著那兩個猥瑣男子,趁著走到一處僻靜之所時,往他們頭上套了兩個麻布袋子,將二人痛打了一頓後,方才拍著手朝他們吐了口唾沫:「呸!以後管好你們的狗眼珠子,不是誰都能被你們那般淫邪地看了去的!」
客棧裡被雨困住的人兒先後離開,方纔的熱鬧一下子便空寂了下來,台上彈著琵琶唱小曲兒的女子唱完最後一支曲子後,也收了東西施施然地退了下去。
這下子,整個客棧便徹底冷清了下來。
胤禛見妍華吃完,便站起身來,朝她伸出了手:「走吧,去河堤看看。」
這場暴雨來得急,下得猛,卻也是說去便去了。
魏長安早就差人另趕了一匹馬車過來,胤禛抱著她上了馬車後,馬車伕一聲輕喝,揚著馬鞭便趕著馬兒往最近的河堤跑去。飛奔之處,濺起一片水花。
雨過天晴後,空氣特別好。河堤上青草正茂,河邊的楊柳掛滿了一頭的綠色絲絛,隨著微風拂動起來,如同一個俏麗的女子在對著河水梳妝打扮。
胤禛對著河堤看了一會兒後,突然瞟到天邊掛了一彎艷麗的霓虹,便指著那處霓虹跟妍華說道:「嬋嬋,看那是什麼?」
妍華看著嫩綠的楊柳條,本想著要不要折幾根回去插在門框上當做辟邪用,聽到胤禛的輕喚後,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卻還未來得及看,便趕緊將他的手指拉了回來:「快放下快放下,都說手指霓虹會爛手指的!」
胤禛無奈地白了她一眼:「嬋嬋倒是真會說話。」
「是真的呢,民間都是這樣說的。」妍華委屈地嘟了嘟嘴。
五彩繽紛的霓虹,仿若一條連接著人世與仙境的彩橋,讓人心生無限嚮往。
因為擔心鞋被打濕,所以兩人只是坐在馬車外面看著。妍華看到這絢麗的霓虹後,情不自禁地挽住胤禛的手臂,將頭輕輕依在他肩上感慨道:「真美!以後若是常能一起看朝陽落日,看雲起雲落,嬋嬋便知足了。」
胤禛卻並無心思看這些,他又遙遙看了一眼河堤,眉頭微蹙。今日不過只下了一場暴雨,河水便漲了這樣多,鳳陽府已是接連下了大半個月,居然還未發生洪澇。
他倒沒有不信,畢竟他派出去的探子跑去所屬鳳陽府的幾個州縣都探過,暫時還未發現發生洪澇的地方,小規模的淹水倒是都及時止住了。他只擔心,雨水再這樣下下去,鳳陽府的堤壩未必經得住那樣大的排水。
「貝勒爺……到底在愁什麼?」妍華見他又憂心忡忡地毫無看景之心,忍不住問出了聲,「總有煩不完的國事,若是一時半刻想不到解決之法,說不定讓腦子歇息一會兒後,便能突然蹦出好法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