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汽車站等了一會兒,不久司機就開著去楊家村的班車來了。我忙揮動著手,等班車停穩後上了車。車子裡已經坐了好幾個乘客,車裡堆放著幾包果樹復合肥和有機肥,我找了個車子中間的靠窗的座位坐下,把箱子放在我的腳下,把手提包擱在我雙腿上。
「這不是楊蘭姐嗎?楊蘭姐,你還真會掙錢,四個月不到就賺到二十萬,你的工資挺高的吧,下次去能不能帶我去呀?」堂妹楊水仙上車看見我回來了,喜出望外,拉住我的手坐在我身邊,羨慕地問。水仙去年初三畢業,學了兩個月的裁縫,現呆在家裡幫父親看店,她比我妹妹早兩屆。
這時我旁邊的李大嬸插嘴,輕蔑地瞟了我一眼,指桑罵槐:「水仙呀,你可不能學那種人的樣。要是被你爸媽聽見,非臭罵你一頓不可。四個月就賺到二十萬,還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用自己身上的東西賺來的。唉,世道變了,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朝錢看了!」
她的話像一把尖刀直刺我的心臟,我的心在流血,巨大的痛楚使我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自己在眾人面前流淚。不能流淚,不能流淚!我不能這樣脆弱下去了!我要挺住。我皺著眉白了她一眼,按捺住我心中的怒火。我用自己的貞操賺來了二十萬,你呢,不會下蛋的老母雞,你就是去當大街上的什麼人都要的「雞」,八十歲的老頭都不會看你一眼。妒忌是吧,有本事你去賺錢呀!看你是長輩,只是指桑罵槐,我楊蘭不跟你計較!也許是她看見我臉色變了,知道我是不好惹的,就沒有再說下去。
班車在街道上來回遛了幾圈,又有幾個楊家村的乘客上了車,其中還有幾個同路的別村老鄉,班車裡顯得很擁擠。班車在三叉路口上來一點的一家個體戶批發兼零售日用品的商店停了下來,上來一位挺熟悉的中年男子,他矮墩墩的身材,頭上已經禿頂了,只見他把一蛇皮袋貨提上車,水仙見了忙起身快步走到她父親身邊,把那一蛇皮袋放在她的腳下。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楊大伯。
「大伯,你進貨呀。」我親熱地喊了一聲。
他抬頭一看,驚喜不已:「蘭兒,是你呀!你什麼時候從富安回到宜南的?」大伯一邊把一扎扎的啤酒遞給在車上的水仙,一邊親切地問我。
我伏在車窗上笑著說:「昨天從富安趕來,晚上十一點才到宜南,在賓館住了一夜。」看著水仙忙得不可開交,我就站起身幫水仙把一扎扎的啤酒擺好。
「你回來又不寫封信,你爸媽肯定會怪你的。」
「大伯,我爸最近會去賭博嗎?我媽最近身體好嗎?我外婆呢?」我關切的問。
「你爸改了很多,很少出去打牌了,戒了賭,就算是賭一塊錢一炮也不去了。你媽和你外婆身體都好。月紅、月俊在學校可認真了,特別是你弟弟月俊成績在全年級都一直在前五十名,不錯啊!」說完,我和水仙幫大伯把最後一袋豬飼料搬上車,壓在啤酒上。大伯最後一個上車,但是車上的座位已經坐滿了。我見狀忙朝車窗挪了挪:「大伯,我和水仙擠一擠,您擠在水仙旁。」
「不用了,你會暈車,要坐在窗口,天氣熱,擠在一起會更熱,我就坐在這包飼料上,挺好的。」大伯那慈祥的臉露出了笑容,「你妹妹月紅還在中學補課,下學期就是初三了。她這丫頭也很用功,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用功,她一本正經地說:『姐姐在外辛辛苦苦地打工,為的是我和哥哥能考上好學校,能有出息,我怎麼能辜負她的期望呢?』」
我不禁心頭一熱,多聽話的妹妹,我當姐姐的真感到欣慰。班車開動了,在平坦寬闊的柏油公路上行駛,但行駛了一段路,班車開始在坎坷的鄉間馬路上顛簸著行駛。由於天氣燥熱,乾旱了許久,班車駛過的路面總是塵土沖天,連路都看不清。有時班車停了下來,那後面的漫天塵土劈頭蓋臉地撲向班車,把班車包裹住了。一路上我打開車窗,除了看見一路上小電線桿上架設了電話線外,還看見兩邊一塊塊農田已改為種橘樹,橘樹大多有一米多高,那新發的嫩綠的枝葉在孕育著新的希望,不時在風中把一陣陣泥土和她們的清香吹到我的鼻孔裡,讓我心曠神怡。每個村莊的梯田基本上都種上了這種果樹,只有少數良田還種著綠油油的水稻,遠處的小山上有些農民正在烈日下開荒,他們有的在砍伐山上的蘆葦和小雜木,有的手持鎬頭把荒山開墾,有的正在用石頭和土塊堆砌成一條條寬約三米的種植帶來,有的正在給平整好的種植帶上的橘樹苗除草,有的背著農用噴霧器在給剛栽下不久的小橘樹噴灑農藥,有的在小橘樹周圍揮舞著鋤頭挖坑,填埋農家肥……
要說這橘樹是我們縣的一大特產,一大景觀。春天那梭子狀的厚實的四季常綠的葉子在溫潤的雨露中貪婪地吮吸著日月精華,抽出嫩綠的枝條和新葉。春末初夏,橘樹上開出白色的四瓣的小花,香飄百里,沁人心脾,橘花凋謝後結出一個個「綠豆」。秋天是家鄉最美的季節。到了秋天,一個個綠豆已經長成綠色乒乓球,又由青變成青中帶黃,最後變成深秋時的金黃色,望去,像密密麻麻的小黃珍珠嵌在一個個綠色大蘑菇上。沒有成熟的橘子是酸澀的,可是一些貪嘴的小孩可管不了那麼多,站在橘樹旁,伸手摘幾個過過癮。成熟的橘子皮薄汁多,香甜可口,無核少渣,不像大多數柑橘皮厚渣多無香味,難怪這種有千年栽培歷史的橘樹曾被作為貢品獻給皇族品嚐,如今這種千年不倒的橘樹正迎來前程似錦的春天,造福一方百姓。家鄉正在掀起種植橘樹的熱潮,他們指望這些橘樹能變成搖錢樹,讓一家人過上富裕幸福的生活。
班車進村了,我又望見村頭山澗兩邊那十幾株枝繁葉茂、老當益壯的古樟樹和古楓樹像一段綠色的長城橫亙在我的眼前。那高可摩天的樹尖,那翠色將滴的樹葉,那兩三個大人才能合抱的樹幹,那種因為進入這些古樹樹蔭而感覺到的渾身清爽,那古樟木身上散發的一股股清香,那些像一條條虯龍入地的樹根讓我倍感親切,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一種與命運抗爭、不屈不撓的力量!古樹啊,我是你枝頭上一片綠葉,秋天我離開了你,春天,已化作泥土的我因為你而得到新生,重新成為你枝頭的一片綠葉。
班車駛過古樹林和同樣有幾百年歷史的青籐纏掛的石拱橋,老家就呈現在我眼前了。整個村莊在淡淡的雲霧裡躲藏,青山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而一條蜿蜒明淨的小河是家鄉腰間的一條飄動的絲綢腰帶。鋼筋混凝土為樓面、青磚為牆的小洋房混雜在泥磚木瓦房中,電線桿和電視天線木桿像房屋的觸角接觸著外面精彩的世界。遠處的像一頁頁書的梯田也已經改為種植橘樹,有些鄉親也在辛苦地開墾荒山種植橘樹。我可以看見車窗外綠蔥蔥的水稻田里熟悉的身影,他們在辛勤地勞作著,他們有的在早稻田里背著綠色或紅色的噴霧器打藥水,有的在晚稻田里耘禾苗。車外馬路邊鄉親們有的戴著麥笠,肩扛著一擔乾枯的枝條和蘆葦往家裡走,有的打著赤腳,綰起沾了泥巴的褲腳,肩扛著耙子,戴著麥笠回家吃飯,淳樸的鄉音在他們之間互相傳遞。村口有一些男子正在把一根三米來高的水泥電話線桿放進挖好的圓坑裡,看來楊家村過不了一個星期就能通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