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丫頭離開,我轉身推門進房,關門時卻發現鮑不平也跟了過來。
「你來做什麼?」心不在焉的問了一句,不等他回答,我又道,「旁邊還有幾間房,你隨便挑一間是了,我不習慣跟人住一間房。」
「那不要我保護你了?」
「不用。」我搖頭,指了指房前的紫槐:「這裡可是堂堂王府,能有什麼事情,讓你走你就走吧。」
「好吧!」鮑不平憨憨的應了一聲,扭頭走了。
關上房門,打發走丫鬟,我緊緊的靠在門上,一瞬間,所有的煩躁都湧上心來。
王孫貴族們的生活我的確沒有經歷過,但並不代表我不瞭解。這些貴族不管是婚喪、嫁娶、年節,還是出生、壽辰、滿師,都會搞聚會,擺宴席。小到家宴,大到國宴,基本上天天都有的聚。
孝王府是皇族之後,自然免不了。我現在又是男兒裝扮,保不齊哪一日就會被孝王爺拉出去見客,到時候,還怕凌禛不找上門來嗎?
這麼一想,這地方我根本就呆不成!也不敢呆!看來,還是得趁早離開。
「這樣吧,等見過孝王爺就走!」飲了杯桌上的涼茶,我對自己這麼說。至於離開後在哪裡落腳,那就是後話了。
想清楚這些問題,我的心總算落到了肚子裡。
和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我閉目養神,又忍不住想稍後見了孝王爺要怎麼說。想著想著,這個問題還沒想透徹,鮑不平的去留又摻和進來。我不確定他會不會跟我走,更不確定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長安城我能不能管他一口飽飯。想來想去,到最後,心竟是又糾結起來。
兩個問題像是兩條強龍一般在我腦海裡翻騰,停不下,想不通。一直到黃昏的時候,我都沒有一點兒主意。
敲門聲突然響起,小丫鬟伶俐的聲音傳了進來:「公子,格格讓我請您去前廳用晚膳,順便再告訴您一聲,王爺回來了,他要見你呢。」
「嗯,我知道了。」壓低聲音應了一聲,我一個骨碌爬起來,對著銅鏡檢查了半天的儀容,確定沒什麼問題之後,才叫人端洗臉水進來。
匆匆趕到前廳,孝王爺和凌鸞已經落了座,看我過來,她眸光閃了閃,身子卻是沒有動。估計是要維護自己皇家閨女的姿態吧。
「草民傅嫻拜見孝王爺,拜見郡主!」忙不迭的上前兩步,我拱手行了一禮。
「免禮,坐吧!」孝王爺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伸手指指自己身邊的座位。
「草民不敢!」聽他這麼說,我惶恐的低了頭,身子彎的更厲害:「草民能得見王爺一面,已覺三生有幸,哪裡還敢得寸進尺,與您同桌。」
原本我以為經我這麼一說,孝王爺一定會賞我一些錢財,然後打發我下去,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王府。但是沒想到的是,他提都不提賞錢,反而豪爽十足的來了一句「讓你坐你就坐,哪來的恁多廢話。」
此時此刻,我算是知道凌鸞的性子是怎麼來的了。有這麼一個爹,怎麼可以八面玲瓏的起來呢。
**oss的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了,就算不願、不想、不敢,我也只能道一句謝,然後應著頭皮落了座。
面前的米飯是丫鬟們早就盛好的,倒省了我不少事。餘光瞄著孝王爺和凌鸞大吃特吃,聊得隨意,我卻只能扒拉著碗裡的白飯還有面前的一盤水晶肘子。沒辦法,誰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呢,人家可以賞臉,但是我不能不要臉……所以,陪大人物吃飯是最痛苦的。
「你這小東西怎麼不說話?」一碗飯快要見底時候,孝王爺終於注意到了我,並且是以問句的形式。
抓著筷子的手微微一抖,我醞釀許久,才抬起頭來,含笑道:「草民嘴笨,說多錯多。」
「是嗎?」聽我這麼說,凌鸞笑嘻嘻的疑了一句,就在我緊張的冷汗直流,以為她要拆我抬的時候,她卻又笑顏如花的補了句:「既然不會說,那就多吃點兒吧。」說著,又回過頭對著她身後的丫鬟吩咐了句:「我看閒公子挺喜歡吃那水晶肘子的,你再去給他端兩盤上來。」
「是,格格!」被稱作春梅的丫鬟應了一聲,抿著小嘴往外退去。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嘴角狠狠的抽搐,心下咆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愛吃肘子了!我只是不好意思夾遠處的菜好不好!
面上卻還是得賠笑,道:「謝格格賞賜,只是草民飯量輕,您是知道的,平常吃半碗飯已是足夠,再吃只怕就要到嗓子眼了。」
「這你不說你飯量淺,我還真沒想起你一頓能吃多少,不過既然是你主動提起,本格格也不介意為你盤點一下,早飯一籠蝦餃、一籠小籠包、一碗粥、一盤點心、半碟醬黃瓜,午飯三碗米、兩隻雞腿、半隻鴨、一小盅湯、一盤牛肉外加小菜若干,晚飯兩碗麵、兩個饅頭、一盤滷味,這些都還是保守估計,你說你吃的少,你是騙鬼嗎?」
「當、當然不是了。」一臉蒼白的搖搖頭,我心裡將凌鸞恨到了極點,不就是早飯搶你兩個小籠包,午飯搶你一隻雞腿、幾片牛肉、晚飯多吃一碗麵嘛!你至於這麼記仇不!
見她一直不語,我又心驚膽戰的問了句:「格格是打定主意,要草民吃下這三盤肘子了嗎?」可是我真的好噁心啊!你看看那肥肉,簡直都快溢出來了。
「你說呢!」凌鸞一臉小人得志的望了我一眼,剛要再開口,卻被孝王爺給攔住了。只見孝王爺一臉寵溺的點了下小丫頭的鼻子,道:「還要繼續?也不看看把人家公子嚇成什麼樣了!」話落,又轉向我:「你別聽她胡說,我這女兒雖然愛胡鬧,但是正經的壞事卻是做不出來的,剛才那丫頭也沒去廚房拿什麼肘子,只是去做別的事情了。」
「哦,謝謝王爺!」我抬頭,相當感激的應了一句,稍後,卻是再不敢看凌鸞的方向,只怕她又要想出什麼ど蛾子來折騰我。
凡事有一必有二,一回生二回熟。剛開始和孝王爺說話,我還有些緊張,但是談的愈多,我就發現,孝王爺其實並沒有什麼架子,相反,有時候還古道熱腸的厲害。
再與他的攀談中,我委婉的提出,想要離開王府,另謀別的出路。
沒想到,聽我這麼一說,孝王爺的反應竟然比凌鸞還要大。隔著桌子,他豪氣十足的瞅了我一眼,拍胸膛道:「你既是玉鸞的朋友,那就是我孝王的客人,既是我孝王的客人,又哪裡會有住客棧之理!這樣好了,這段日子你就先呆在府裡,等過段時間本王閒了,你的才學又可以的話,本王便推薦你去朝中做事,如何?」
「啊?朝中做事?」這不就是當官嗎!我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頓頓,又在孝王爺發話之前,拱手推辭道:「王爺的心意,草民心領了,但是草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草民一直生於鄉里,最大的志向就是隱於山野,像林逋林先生一般梅妻鶴子,平凡終老。」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一輩子都不會娶妻了?」聽我拒絕,孝王爺倒是沒有大怒,而是若有所思的問了這麼一句。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這樣。」我點點頭,腿腳一陣發虛,但發虛歸發虛,目光卻是不敢隨意離開,只生怕錯過孝王爺的一個表情。
「荒唐!」聽完我的話,他一臉怒氣的拍了下桌子,黑著臉道:「堂堂七尺男兒,看起來也玉樹臨風,怎麼會有這麼消極的思想,難道你爹娘都沒教過你忠君愛國嗎?」
「抱歉,王爺,我爹娘死的早。」何況我也不是七尺男兒,人家這麼瘦弱嬌小的。之所以會這麼說,並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知道,拒絕王爺我可能不會死,因為有凌鸞……哦不,應該是凌玉鸞在,她會保護我。但是女扮男裝還敢娶妻做官,就絕對是死路一條了,到時候只怕誰也保不了我!
「哼,既然你這麼醉心山水,那本王便成全你。」說著,他便朝自己身後的管家吩咐一聲:「去庫房拿一白兩金子,送他出去,讓他去他的田園,去他的梅妻鶴子。」
「是,王爺!」
「謝,王爺!」
同一時間,兩句不同的話,通過不同的人傳進孝王爺的耳朵裡,他的面色更黑了。我卻沒心情管這些,匆匆起身,行了個禮,道一聲「草民告退」,便提著袍子溜掉了。
揣著一百兩金子走出王府大門,我突然想起鮑不平還在府裡。沒辦法,只好再進去一次。然而,我還沒踏上台階,就見大門再次被打了開來,出來的是凌玉鸞和鮑不平。
「你們怎麼都出來了?」匆忙上前兩步,我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你說,我要是不出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見我了!」凌玉鸞嘟著花瓣一樣的小嘴,眼眶裡含著淚,不由分說,對著我就是一拳。
她是有武功底子的,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定力,才沒有「矮油」一聲叫出來。迎著清明如水的月光,看著她美膩而又年輕的臉龐,我想,此時此刻,她要是讓我誇她好看,那我一定可以毫不間斷的說上幾個時辰。但是別的話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我為什麼離開,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見她這種話。
我們的身份注定我們無緣。勉強做朋友,只會是她傷我傷,或者她傷我亡。我是怕死怕疼的,所以只能遠離她。
見我沉默不語,她的臉色更加不好了。有怒,但更多的卻是傷心。
最後看了她一眼,我一扯鮑不平的袖子:「走,給你找媳婦去!」
鮑不平歡天喜地的應了一聲,然後我們倆就這樣走掉了。我沒有回頭去看凌玉鸞,也不敢看。
我只能在離開安定街之後,苦笑著問鮑不平一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無恥呢?」
「有些!」鮑不平點頭,我知道他是不會說假話的,所以心裡更不好受了。但是那大傻子卻不管這些,此時此刻,他還不忘捅我刀子,幽幽的又補了一句:「不對人家好,還拿人家的金子,吃人家的飯。」
「那你都知道我不是好人了,為什麼還跟著我,就不怕落得跟玉鸞格格一樣的下場嗎?」
「我不怕!」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金子可給你!」
「噗!」聽著他蠢萌至極的話,我一不小心笑出聲來,頓頓,又望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放心,你跟玉鸞格格不一樣,我不會那麼對你的。」
「但願如此!」鮑不平傻笑著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你要記得,你還欠我一個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