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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屬下慌恐》序言 第九十三章 遇襲共患難 文 / 錦影

    令狐薄一路拉著她疾步出了竹林寺,才鬆開她,低聲道:「何清君,竹山可能有埋伏,你須小心些。」

    何清君凝神四處看了看,點頭,緊隨他往山下走,心裡卻極為疑惑,他開始還說她草木皆兵了,那此時他是怎麼知道竹山有埋伏的?難道竹林寺裡有他的人?

    剛下了山頂,忽聽「砰」地一聲爆炸巨響,緊接著半山腰往上二十餘丈處升起一團黃色煙塵,大塊岩石和斷掉的竹子飛上天,隱隱聽到有人慘叫,有人大哭。

    兩人同時相視一怔,見有人從山下衝上來,令狐薄捉住他便問:「半山處怎麼回事?」

    那人眼中一片驚慌,顫道:「下山的路被、被炸了,還有黑衣人在……殺人。」說完那人就往寺裡奔去。

    竹山雖不太高,卻極為陡峭難行,前山後山都只有一條羊腸小徑通往山下。何清君本欲拉令狐薄往後山走,卻緊跟著又一聲巨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後山的路也被炸了。

    何清君望著那條羊腸小徑不時有香客發瘋般地往山上逃,皺眉道:「這次殺手好像不少,香客都往寺裡逃,若咱們混進去,只會連累了無辜的百姓,咱們還是往山下硬闖吧。」

    令狐薄鳳眸裡充滿殺氣,淡聲朝她道:「你先隨他們一起進寺,晚了寺門便要關上了,本王去探他究竟。」

    語畢,他轉身便縱,豈知左手卻被一隻柔軟小手拉住,他回頭:「怎麼?」

    何清君堅定地道:「一起去。」她是他的護衛,就算不能擋在他前面,護他周全,至少共同進退。

    令狐薄凝視她片刻,點頭,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提氣便奔。「我帶你走,你不要消耗內力。」

    何清君瞭然,等會兒少不得會有場惡戰,他內力輕功都遠勝於自己,帶她飛縱,不會耗多少真力,她正可保存一下實力,免得久戰不支。

    何清君被他帶著如騰雲駕霧般穿過茂密竹林,只用了小半刻鐘,便到了半山腰下。突然聽到幾聲吆喝聲,忙貓腰躲在大石後,卻見兩名的黑衣人正指揮著一個百來人、灰衣背箭的隊伍圍住一側山坡。

    何清君看一眼令狐薄,只見他也正盯著那支羽箭隊思量,便問:「他們從哪兒調來的羽箭隊?」

    令狐薄面色冷凝,聲音極淡:「他們不是南宛軍隊的人,他們的箭筒雕紋為鷹,南宛羽箭隊的箭筒雕紋為虎……他他們若非是附近的匪類,便是暗藏在附近村子裡的什麼組織。」

    何清君看他,他觀察得真仔細。

    令狐薄拉著她往山後縱奔,一路下來,皆見三三兩兩的蒙面黑衣殺手領頭帶著一隊灰布衣服的隊伍往上搜山。

    何清君心裡陡然一沉,今日想脫身怕是極難了,這幫人倒底是誰?攝政王要來竹林寺,連她都事先不知,想來攝政王並未向任何人透露,她都覺得到竹山可能是他臨時起意,心血來潮。

    忽地想起,出了濟民堂時,令狐薄曾吩吩車伕去竹林寺,難道竟是那時洩露了行蹤?若是如些,說明此人當真厲害。

    能在差不多兩個時辰的極短時間內,調集上千人,並快速趕到竹山,在他們下山前圍殺,可見絕非能小覷之人,至少背後得有一個強大的掌控者,若說南家,倒是有個這勢力,但南浩志做事謹慎,沒有十足把握,不輕易冒險。

    何況現在天晉太子公主正在南宛宮內,若攝政王一死,兩國關係立崩,南浩志雖可能一舉逼宮成功,但是根基不穩,大半兵力不受他控制,天晉及勢力強盛的大魏,皆可攻其不備,就算不亡國,只怕不止吳山會盡入天晉囊中,便是大半個南宛都會被瓜分。

    那時,不止朝中大臣,連百姓都會群起造反,那麼南浩志多年經營的一切依舊會付之流水。

    若說是四王爺五王爺,畢竟他們皆是皇室之人,依常理,除非他們沒有腦子,將南宛弱點示於天晉,讓天晉有可乘之機。

    那是何人?

    她一邊被令狐薄拉著飛縱,一邊暗暗思索,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令狐薄道:「他們的人手按排已基本摸清,咱們先回前山,他們以為咱們必選後山逃走,前山兵力佈置遠遜於後山,咱們偏大搖大擺從前山殺出去。」說著他看了看天色,道:「天全黑透還得一個多時辰,咱們先找個隱蔽處躲躲,等天黑透了,再殺將出去。」

    何清君忽然一臉擔擾地道:「他們會不會縱火燒山?」若真放火,那不止連累了求姻緣的無辜善男信女,連竹林寺這百年基業也必毀於一旦,那他們的罪過可大了。

    令狐薄凝目看她,她倒是心慈,卻不曉得,朝政鬥爭,有時莫說一座山一座寺院百十條無辜性命,便是一座城池上萬餘人,照樣可以因當政者的某種利益被犧牲掉。或許是他生在皇家,又掌管朝政數年,只算計利益得失,極少在乎失了幾條百姓的性命,大不了,事後撥些銀兩撫恤便是。所以面對竹林寺幾十個香客和寺院裡幾十名和尚的性命,他心裡是不甚在意的。

    但見她秀眉緊蹙,滿眼擔擾,輕歎一聲,指著極密的竹葉間露出的一小塊天空,道:「你瞧這天色,比平時暗了不少,用不了一個時辰,便會有雨,就算他們窮兇惡極到放火燒山,竹林寺定也無事。」

    何清君仰頭盯著那一小方天空,瞇眼看了好一會兒,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想既然他這麼說,便必定不會誑她,不禁暗鬆一口氣。

    忽聽十餘丈外有縱躍之聲,忙與令狐薄同時矮身躲入一處凸出的岩石後。只聽那人大聲道:「過來搜搜這邊,別讓他們跑了。」

    接著就是一陣急促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何清君大概估計了一下,至少有五六十人。腳步聲重,武功應該都不是特別高,若是動手,她和令狐薄不用半柱香的時間便可解決,但是必驚動附近的殺手,若一擊不能脫身,只會引得殺手越聚越多,到最後累死於千人的車輪戰下。

    令狐薄右手挾起她,足尖輕點,隱入高處的一層竹林,飛身上了一棵粗大的竹樹上,隱蔽在茂密的枝葉裡。

    約摸過了兩刻鐘,兩名黑衣人領著幾十人搜到此處,兩人運功壓低呼吸之聲。待得他們走遠,何清君才輕吁一口氣,低聲道:「這些人武功良莠不齊,但卻訓練有素,不像普通山賊。」

    令狐薄點頭,沉吟一會兒道:「本王前日便打算來竹林寺,卻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怕不小心傳到你耳裡,被你找借口溜掉。」

    何清君一怔,原來他來竹林寺,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的,轉目瞧他,一時間沉默無語。

    只聽令狐薄繼續低聲道:「本王想了想,只有在濟民堂門口吩咐車伕時洩露了行蹤,車伕一直跟咱們在一起,不可能洩露出去,那便是被跟蹤咱們出宮的殺手聽到了。若這些殺手不是南家的人,就說明宮中還暗潛著另一股勢力的人。這幫人平時沒未分動靜,偏生在天晉太子來來訪時,頻頻出手……他們究竟是什麼身份?」

    何清君聞言愣住,聽他這麼分析,宮裡似乎確實應該還有股勢力,這股勢力似乎只是為了搗亂…。從天晉太子入宮那日起,他們便開始動手,但那日的事情似乎又跟蘇盛有些干係,而蘇盛卻是五王爺的手下……

    她猛地抬頭看他,「會不會跟五王爺有關?可是……五王爺,完全沒有理由啊……。那倒底是誰?」

    令狐薄似乎冷笑了一聲,道:「清君,五哥打的什麼什麼主意,本王猜不透,但任何蛛絲馬跡,本王都不會輕易放過。既然可能跟五哥有關,咱們就不能放過這條線索。」

    何清君點頭。

    只聽令狐薄道:「算算時間,這幫人應是從方圓百里內趕來的,離京城最近的山寨,也足有五百里之遠,這麼多人快馬加鞭趕到此地,怎麼也得一天的時間。而竹山寺方圓百里內,只有個江湖山莊,叫慕月山莊。」

    何清君微怔,低喃:「慕月山莊,慕月山莊……我想想……這個慕月山莊,我曾聽小蜂雀提過……」

    令狐薄看她,輕聲道:「……這個慕月山莊是近十來年才興起的。」

    何清君折了一枝細竹枝,用竹葉有一下沒一下的搔著頭頂,慕月山莊……慕月山莊……呃,她想起來了,那時她尚未與白逸揚和離,已經離京四天,她怕回白府挨罵,急著往回趕,當時未將小蜂雀的話放在心上。如今細想起來,似乎那名小蜂雀說,為了什麼事追蹤一名錦殺樓的殺手,豈知那名殺手在慕月山莊附近失了蹤跡,他懷疑是那名殺手是覺察到有人跟蹤,於是潛進了慕月山莊……

    「啊!」何清君掩唇輕呼。

    令狐薄忙問道:「可是想到什麼了?」

    何清君低聲道:「難道慕月山莊與錦殺樓有關?」雖是這樣說,但臉上表情疑惑,自己都難以置信。

    令狐薄脊背不自覺挺直,慕月山莊,錦殺樓,清音閣……慕月山莊擅制各種樂器,與清音閣肯定有往來,若清音閣的真正老闆是老五,那麼慕月山莊會不會與他有所勾結?錦殺樓受南家控制,若與慕月山莊有關,那南家與老五會不會有關係?

    這慕月山莊必定不簡單……

    兩人默不作聲,各自分析盤算著。很快天色徹黑,竹山上滿山閃著亮點,應是那幫人馬點起的火把。隨著天色轉黑,秋風大作,空氣濕涼,似乎真的很快就要下雨了。

    何清君靜等令狐薄命令。又等了片刻,聽見令狐薄道:「馬上過來的這一隊人數最少,只有五十人,本王去殺了領頭那兩人,再殺上幾人,將附近那兩隊引開,等遠處的救兵摸黑趕過來,至少需要半柱香時間,你只有半柱香時間殺掉餘下的人。」

    何清君輕輕拔出短劍,點頭道:「我速戰速決,你小心些,半柱香後,過來與我會合。」

    令狐薄伸手拍在她削肩上,按緊再輕拍,道:「小心!」

    「嗯。」

    令狐薄縱下竹樹,朝下面十餘丈處掠出,雙掌翻滾,不過三四招便將兩名殺手頭領擊斃。拿著刀劍扔在搜尋的那隊護衛,這才反應過來,持火把蜂湧而上,喊殺聲震天,更有人趁機將信號發上天空。令狐薄雙掌時而成刀,時而如劍,眨眼間,已殺了十餘人。

    此時離他們最近的那兩隊殺手,紛紛從兩側奔來。兩隊頭領四名武功很高的殺手同時和身撲過來。

    令狐薄痛下殺手,不過十餘招便將兩人劈於掌下,然後虛晃一招,足尖一點,縱身飛出十餘丈。

    餘下兩名殺手,其中一人高呼:「往東邊跑了,追!主子有命,格殺勿論!」另一人大聲道:「他們是一男一女,你們留下三十人,在此搜殺,其餘的人都給我追!」

    頓時幾隊合在一起的衛兵,從容不迫且又井然有序地留下三十人,其餘近二百人提著火把兵器跟著那兩名殺手追令狐薄去了,未見絲毫慌亂,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待他們追出去,何清君「嗖」地從樹裡躍下,短劍揮出,劍若龍吟虎嘯,堪堪而刺,這些人雖然訓練有素,但比領頭的那些黑衣殺手武功要差得多,一招使出,兩人悶哼倒地。

    她飛身連環飛踢,一招玄機九式,如幻影般激刺出無數後招,頓時半數火把從中斬斷,火把頭落地,斷斷續續滅掉。再使一招,火把差不多都斷落在地,只餘下三五支或明或暗的火把,何清君冷哼一聲,短劍疾刺,絲毫不留情面。

    周圍的的殺聲漸小,何清君短劍倏地反出,劍尖劃過一人咽喉,正中另一人左胸,將身後偷襲她的兩人盡數殺掉,順便感歎一句:人在漩渦轉,他不挨刀,你挨刀,不心狠手辣,死的就是你!

    她看看餘下的三人,跨過地下的屍體,準備取了那三人的性命,忽然一道閃電閃過,照出三人驚懼的面孔,緊接著「喀嚓——」一聲震天響的巨雷劈下……何清君雙腳落地,收回尚在滴血的短劍,對面三條人影先後倒下。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隨著一聲雷響,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快走!」一隻胳膊挾起她,如踩著祥雲般往山下疾馳。

    「嘩——」大雨如傾盆而下,瞬即,滿山如星的火把被大雨澆滅,整個竹山只剩下嘩嘩的雨聲。

    令狐薄疾馳如風,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兩人渾身**地到達竹山根下,車伕和馬車早已不見了蹤影,想來那車伕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令狐薄見何清君不時回頭朝山頂張望,微一沉吟,彎腰拾起的一大副袍角撕下扔到旁邊一處矮竹邊上,道:「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他們為難竹林寺的香客和尚了。」

    何清君用濕袖抹抹臉上的雨水,展顏一笑,狗腿地道:「還是公子英明神武!」有了令狐薄的那副袍角,停雨後,那些殺手自然會知道,他們已經逃出竹山,便也無心為難竹林寺的香客和尚了。

    令狐薄嗤笑,用詞不對,馬屁拍得不香!忽然腿一軟,倒向何清君。

    何清君暗叫不妙,忙伸手扶住他:「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裡?」

    令狐薄不語,反而咬牙暗運一口氣,提起她便奔,一氣奔出二十餘里地,終於支撐不住,軟倒在泥濘雨地。

    何清君登時心慌如麻,跪在雨地抱扶著他,小手拍著他的臉:「令狐薄,你傷在哪兒?快告訴我你傷在哪兒!」

    令狐薄艱難地道:「傷在哪兒都不重要,本王已經封了幾處穴道,性命無憂……但本王只能撐到這裡了……剩下的路,得靠你了……」

    何清君聽他說性命無憂,微微寬心,雙手扯拉著,扶起一身泥水的令狐薄,轉身將他負於背上。「我們先找個地方避一下,待雨歇後再回宮。」

    「清君……今夜務必回宮……本王怕不在宮中,圍殺我們的那人會趁機在宮中做亂……為難你了。」

    何清君一想,他說得不錯,若傷勢於性命無礙,今夜必得返回宮裡,否則宮中真會被妖人作亂。

    她點頭,鄭重道:「好。」辨明方向,運功提氣,頂著大雨急奔。

    行了一會兒,背上那人忽然喘著道:「……算了……不用著急,找個地方避雨吧……」

    何清君未回頭,亦未說話,繼續飛奔,她知他定是又不忍心她負他在雨中疾行了,可是她不止是他心疼的那個女子,更是他的近身護衛,若是換作薛青,他怎會遲疑?定是急催著回宮坐鎮。她是護衛,不能因之女子身份就誤了他的大事。

    又過了一會兒。

    只聽令狐薄道:「清君……」

    何清君依舊不理。

    「……清君。」

    「令狐薄,不要說話!」

    「……何護衛……」令狐薄虛弱的聲音裡帶絲戲謔。

    「是。」

    「本王……是想告訴你,這次……你真不用急了,本王聽到……南邊有馬車聲。」令狐薄輕笑:「你介不介意……當回女土匪?」

    何清君聞言一喜,頓足,四下瞧瞧,將他放在路旁一棵大樹下避雨,呲牙道:「當心在樹下被雷劈!」說完便縱身往南去,凝神細聽,果然聽到一陣馬車聲。

    沒了背上的負重,她飛縱更快,片刻追上那輛馬車。提氣躍上馬車,蹲身將殘雪劍劍架在車伕頸上,喝道:「停車!」

    一身蓑衣斗笠的車伕轉頭看她一眼,似乎見識非凡,並未害怕,倒是識趣地將馬車勒停。車廂內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位姑娘,如此大雨天不回家,是想劫財嗎?」

    何清君微一猶豫,推開車門,藉著廂角掛著的燈籠看清車內男人,四十左右歲,儀表堂堂,文士打扮,衣衫質地上乘,身側小几上放著一把二胡。

    何清君見男人面帶微笑,目露精光,再看看那把二胡,這人……管他是誰,只作未聞過,若是強搶,恐怕得費些時間,不如……

    她笑了笑,從腰間扯下侍衛牌往前一亮,裝出一副官威:「本姑娘有公務在身,要徵用你的馬車!請這位大叔配合一下。」說完自己都佩服自己了,這官威擺得,既威風又不囂張得令人討厭!

    她在江湖中混了這麼多年,知道江湖人瞧不上官府中人的腐酸,不愛與官府打交道,但也怕惹來一身麻煩,不到迫不得已,絕不招惹官府的人。她這一等侍衛雖是虛的,但侍衛腰牌卻是貨真價實,那也是頂著三品官階的,品級還是很高的。

    那中年文士兩眼端詳了下侍衛腰牌,笑了笑:「原來還是位女官爺呀,有禮有禮。」

    何清君將腰牌系到腰上,拱手道:「客氣客氣。」

    中年文士輕笑:「既然官爺有公務,草民自然配合。」說著拿起二胡,朝外道:「阿金,將馬車送與這位女官爺。」

    車轅上那人沉聲答道:「是。」跳下馬車,取了身後的竹茶撐開,抬臂遮在躬身下車的中年文士頭頂,「主子小心。」

    何清君朝兩人拱手,「多謝!」

    中年文士笑道:「不客氣。」

    何清君關上廂門,以防雨水刮入車內。一揮馬鞭,吆喝一聲:「駕!」

    身後傳來主僕二人的聲音:「主子,一個女子而已,何須懼她。」

    「你懂什麼……一輛馬車而已。」

    「可是……」

    「阿金。」中年文士的聲音有些嚴厲。

    隨著馬車走遠,雨聲大作,完全聽不見兩人的對話。

    何清君歡快的笑著,趕著馬車在雨中急奔,片刻便回到官路上。一道閃電劈下,正好瞧見令狐薄撫著左肩站在路邊張望,看見馬車過來,似乎鬆了口氣。

    何清君將馬車在他面前停下,跳下車,摸一把臉上的雨水將他扶上馬車,推開廂門,扶他進去,藉著廂內的燈光看見他左後肩上深嵌著一截斷掉的羽箭,不由得鼻子一酸,怪不得她看不見他的傷口,卻原來傷在後肩,想來是與那群殺手惡戰時,被羽箭隊偷襲來不及自救才受的傷。

    令狐薄順著她的目光側頭看了一下左肩,輕笑:「無事,你不用擔心。」

    這傷原是沒事,但淋了雨,若不及時處理,怕是會發炎,何清君深吸一口氣,強作笑容道:「未傷及要害,確實不用擔心。」頓了一頓道:「你猜這馬車是誰的?」

    令狐薄側倚廂壁上,輕聲道:「未聽見打鬥聲,難道遇上熟人了?」

    何清君搖頭:「不是熟人,但此人,我猜應該是慕月山莊的慕莊主。」

    令狐薄抬眸:「竟這般巧?」

    「就是這般巧……至於打鬥,嘿嘿,土匪是明搶,官府是強征,本姑娘好歹也身居三品,徵個馬車還不容易?」

    令狐薄微愕,他倒忘了,她還有塊三品侍衛的腰牌,讚許地點了下頭。

    何清君退出車廂,將門關好,揮鞭趕車。很快到了城門,她出示腰牌後,守城門將立即開城門放馬車進去,等他們進宮已是丑時。

    何清君直接將馬車趕向養義宮,卻在臨近養義宮門口聽到一陣吵嚷聲。

    聽到馬車聲響,衝過一人,「誰這般無禮,竟敢將馬車……何護衛?」「何護衛」三個字,明顯帶驚喜和放鬆。

    「吳大哥,這麼多人聚在養義宮幹什麼?」何清君下車,一手拽著拉車的馬兒往前走,「讓開!」

    侍衛們自動閃開兩邊,露出宮門處被下人撐著雨的南淑蘭、四王爺令狐瑜以後擋在門口的黃公公和小順子。

    何清君一路拽著馬兒拉著車走到南淑蘭和令狐瑜面前站定,分別向兩人行了一禮,才道:「這三更半夜,又是大雨天的,太后娘娘和四王爺好高的雅興,賞雨賞到養義宮來了。」

    南淑蘭笑著拉了拉身上的披風,道:「哀家是聽說四王爺進宮找攝政王,便過來瞧瞧。」

    何清君轉向令狐瑜:「四王爺,半夜找攝政王可有急事?」

    令狐瑜鄙視地哼了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本王憑什麼跟你說!」

    「四哥,她沒資格,本王可有資格?」

    何清君回頭,只見令狐薄打開車門,負手站在車轅上問,聲音如往常般低沉,眸光如從前一樣銳利。

    令狐瑜看見他,臉上一驚,後退一步,復又回來,笑道:「六弟,你沒事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令狐薄冷凝的眸子盯著他:「四哥很盼望我有事麼?」

    南淑蘭忙向令狐薄道:「既然攝政王回來了,哀家便放心了,攝政王下次出宮,最好告訴奴才們一聲,莫讓有心人鑽了空子,以為只剩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語畢轉身道:「回坤和宮,大半夜的擾人清夢。」帶著宮女太監出了養義宮。

    令狐瑜道:「我聽說六弟出宮一天未歸,怕六弟出了什麼事,便進宮來瞧瞧,豈知這兩個狗奴才卻攔著我不讓進去。」

    令狐薄冷笑:「四哥從哪兒聽說小弟出宮一天未歸?若是小弟今夜一宿未歸,四哥準備如何?逼宮?四哥不是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

    令狐瑜滿面通紅,大聲道:「誰在誣陷本王!本王一番好心來看你,竟被你當成驢肝肺!哼!」惱羞成怒,拂袖帶著自己的侍衛離去。

    何清君見他走遠,忙上前扶令狐薄下車,關切問道:「你沒事麼?」

    令狐薄伸手按著肩膀,搖頭,「扶本王進去。」

    黃公公看出不妙,忙急走幾步,與她一起扶住他。何清君轉身對吳義弘道:「吳大哥,你去忙你的吧。」

    吳義弘點頭,指揮著侍衛隊離開,臨走時對她道:「你也趕緊換身乾衣,多喝點薑湯,雖說有內功護體,但久淋之下,也未必不會寒氣侵體。」

    何清君笑著答謝,與黃公公一起將令狐薄扶到回寢殿。「我去宣御醫,黃公公趕緊為攝政王換下濕衣。」

    「清君,你先回去換衣,讓小順子去召御醫。」

    「是。」何清君退出去,吩咐了小順子去宣御醫,便回房將濕衣換下,匆匆擦了擦頭髮,便返回令狐薄的寢殿。

    兩位御醫正滿頭大汗地從令狐薄後肩裡取斷箭,箭尖為倒勾,極不好取。何清君看一眼那片模糊血內,便不忍再看,轉向一側。

    只聽令狐薄悶哼一聲,斷箭取了出來,御醫正忙著清理傷口上金創藥。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包紮好。

    御醫為他蓋上棉被,臨走時,悄悄交代何清君,說是令狐薄的傷口有些發炎,怕夜裡發燒,讓她多注意著點。

    黃公公跟著去太醫院取藥。何清君從旁邊搬了一張凳子,放在床邊坐下,低聲問:「你……還好麼?」

    令狐薄趴伏在床上,將臉轉向她這一側,「皮外傷,無礙。」

    過了些時候,黃公公端著一碗剛煎好的湯藥和一小罐蜂蜜送進來。何清君扶他起來,將藥喝了。

    黃公公很識趣地退下,將門關好。

    何清君看了看那位還在因為藥苦而皺眉咂舌的千歲大老爺,只好輕歎一聲,也學他以前餵她的時候那樣,取了湯勺挖了一勺蜂蜜送進他嘴裡。

    然後才道:「你先睡一會兒吧。」

    令狐薄翻身坐起,穿上中衣。何清君看出他暫時不想休息,忙打開旁邊櫃子取出一床備用錦被墊在他身後,讓他舒服依靠著。

    令狐薄黑眸一瞬不眨地看著她忙活完,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意,道:「上回你受傷,你說未想到本王會照顧人,清君,今日本王要將這句話還於你,本王也未想到你會這般細心。」

    何清君俏臉微紅,彆扭地將頭轉向一旁。

    令狐薄也不說話,狹長鳳目滿是笑意,就那麼直直地凝視著她,總覺得今日的她似乎與往日不同了,他的心砰砰跳著,有種難以言表的喜悅脹滿胸堂,是因為結髮錦袋嗎?早知如此,便早早去竹山結髮了……

    「千歲大老爺,那麼容易就放四王爺走,是不是太縱容他了?」何清君終於找了個話題,打破這寂靜曖昧的尷尬。

    令狐薄笑道:「四哥翻騰不起什麼大浪來,想來今夜他是被人當棋子用了,進宮探虛實來,他雖然囂張,卻一直沒什麼切實的舉動,也只能暫時如此。」

    何清君撇撇嘴,「攝政王千歲大老爺恐怕是護短吧。」

    令狐薄注視她,正色道:「清君,你放心,他上次與殺手合圍,令你受傷那帳,本王記在心裡,一旦遇上適合的機會,必為你連本帶利討回。」

    何清君不以為然:「那筆帳,我可以自己討回……」

    令狐薄歎口氣,「不要跟本王賭氣,這種事情本就該本王做。」

    何清君輕笑,不再跟他爭辨,岔開話題道:「慕月山莊的慕振雪此時出現在京城附近,是巧合還是有事?」

    令狐薄看她一眼道:「哪有那麼多巧合?」

    何清君也覺得如此,暗想,這慕振雪會不會真跟竹山那幫殺手有關,趕著去竹山助陣的?

    令狐薄此時卻不想再跟她討論這等煩事,從枕邊摸出那只錦袋把玩著,甚是歡喜。

    何清君盯著那只錦袋半晌,低聲道:「攝政王這事……做得太過衝動……你早晚會後悔的。」

    令狐薄抬頭瞥她一眼,唇角高高揚起,若他心裡對她無愛,哪兒來的衝動?「後悔?本王從不後悔,只為自己做的負責。」

    何清君抬眼與他相視,片刻後,道:「都快四更天了,攝政王睡一會兒吧。」說著不容分說地將他背後的軟棉抽走,扶他躺下,為他蓋好棉被。

    令狐薄一句話未說,雙目含笑,就那麼任她擺佈著,似乎十分滿足享受。

    何清君大窘,將頭轉向一旁,看著燭台上跳動的燭光。好像去了一趟竹山,她的心思完全脫離了理智掌控,心中的天平由理智開始向他傾斜了。

    「清君,本王想聽曲!」

    何清君瞪他一眼:「都四更天了,聽什麼曲?睡覺!明日再聽!」

    令狐薄嘴角帶笑,將錦袋掖在枕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聲音微啞:「別走,陪本王一會兒。」

    何清君難得見他如孩子般的撒嬌,竟覺得又好笑又心疼,笑著點頭,「我不走,你睡吧。」

    令狐薄不放心地緊緊握著她的手,何清君也難得的溫柔看著他,未掙扎未反抗,就那麼任他握著她的小手。

    許是因為受傷乏極,不多時,令狐薄便沉沉睡去,何清君數次想把手抽出,卻因他握得太緊,怕拉痛他的傷口,弄醒他,最後只得作罷。

    因為怕他夜裡發燒,每隔一會兒便伸手去試試額上溫度,竟是一夜未合眼。好在令狐薄內功高深,雖然傷口有些發炎,倒是一宿未燒起來。

    令狐薄睜開眼時,就見到她下巴正支在手背上,腦袋一下一下地點著打盹,而他的手仍緊握著她的小手。笑意爬上他的嘴角眉梢,深達眼底,幸福喜悅之感滿滿脹滿胸膛,若能每日一起相擁醒來,那會是怎樣的感覺?

    忽然門外傳來女子嬌斥:「黃公公,你讓開,本宮要瞧瞧攝政王,你為何攔著?」

    黃公公道:「攝政王昨夜睡得晚,尚未起床,請公主殿下不要為難老奴。」

    「讓開!」四公主似乎非常惱怒。

    「公主,公主……」黃公公急切喊著。

    何清君聽到叫嚷聲猛地睜眼,看向令狐薄,正好與他滿含笑意的目光對上,再落到被他握著的手上,不由得俏臉一紅,急欲掙出,卻仍被牢牢握著,哼一聲:「難到粘到一起去了?」

    令狐薄含笑:「是啊,粘到一起去了,再也分不開了。」

    何清君瞪他一眼,給他點顏色,他便想開染房,順桿爬得挺溜,臉皮真夠厚的!她再掙,仍未掙出,卻聽到一聲驚叫。

    「啊——」晉樂音先是大叫捂眼,然後又不甘心地放下小手,睜大那些水靈靈的美目,叫道:「你們……你們……」指著何清君,失神的美目緊緊盯著握在一起的兩隻手,顫道:「你……竟然夜宿在他房間……不要臉!」

    「公主——」黃公公追進來,見狀,悄悄退下。

    何清君咬牙狠狠一掙,也不管會不會拉痛他傷口,將手掙出。卻聽令狐薄「滋——」地一聲吃痛吸氣。何清君看他一眼,乾笑:「千歲大老爺,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令狐薄眼角微抽,不語。

    何清君站起身,轉轉僵硬的脖子,才向晉樂音施禮:「公主殿下早安。」

    晉樂音瞪著她,美目含淚。

    「公主殿下,屬下並非夜宿攝政王寢殿,攝政王身體不適,屬下依禮照看,一夜未睡。」何清君無視令狐薄變黑的臉色,繼續道:「既然公主來看攝政王,那就由公主照看了,屬下告退。」

    說完不看屋內兩人的表情,「滋溜」一聲腳底抹油溜走了。

    聽到身後傳來令狐薄咬牙切齒地聲音:「何、清、君!」

    何清君站在院內忍不住笑個不停,四公主是他自己招惹的,應該他自己解決,干她何事?嘿嘿……

    黃公公無語看她,真沒見過這種女子,有攝政王的垂愛,卻不珍惜,就眼睜睜看著別的美貌女子前仆後繼地往攝政王腳下撲。

    何清君卻猛地想到一事,昨夜她忘記開啟玲瓏陣了,怪不得晉樂音進得了養義宮。她轉頭對黃公公道:「黃公公,若一會兒,天晉太子來找我練劍,你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我回房補眠去了,今日不練劍。」

    黃公公氣哼哼地「哼」一聲,算是答應,盯著她的背影,還是想不通,她是不錯,為人爽朗、樂觀,武功高,辦事能力也很強,但是娶老婆,又不是找稱心的下屬,何況,她還是嫁過人的……攝政王的嫡妃自然要貌美如花,琴棋書畫,身份高貴才行。

    這千怪萬怪,只能怪自家攝政王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等了二十六年,竟等了如此少見的一隻奇葩。

    正想著呢,只見晉樂音掩面從攝政王寢殿跑出來。他忙喊:「公主,小心腳下……」話音未落,卻那位四公主在養義宮門口,一頭栽進一人懷裡。

    黃公公忙迎過去:「老奴叩見太子殿下。」心下感歎,這兄妹二人與養義宮真有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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