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長,陳陽跟著魏林清兩個人就這樣在墳山上也過了一個多月了,時間不算太長,但也說不上短,魏林清日日夜夜地陪伴在陳陽身邊,幾乎是寸步不離,陳陽也就上茅廁的時候,是獨自一人的。
陳陽是那種單身日子過慣了的,開始對這種日夜相隨的事非常排斥,按他說,魏林清完全可以平時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用在他屁股後面跟前跟後的。
他苦口婆心跟魏林清提過好幾次,魏林清卻聽而不聞,一切照舊。
陳陽長吁短歎了幾聲之後,也就把事情丟開了,跟就跟吧,反正也就這麼兩個月,過了這兩個月他就解脫了,不過,這時間過得真他媽慢啊。
他跟魏林清提過當日約定的換命一事,魏林清也不是食言的人,當即表示,等陰胎出世之後,就會替他把命換回來,只不過他跟那個二胖年歲已長,命已定型,未來能有多大改變,卻也還是要看天意如何。
陳陽聽了,暴跳如雷。
這是什麼屁話,說了等於沒說,到底是能換回來還是不能?他拼著對二胖不義也要把命換回來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父母跟他奶奶的遺願,他奶奶死之前拉著他的手,鼓起眼睛看著他,一直拖著最後一口氣不肯嚥下去是為什麼?還不是擔心他!他們希望他這輩子過得好,有家有業,有人養老有人送終。
他要是命換不回來,還有個屁的家,屁的業?
陳陽臉漲得通紅,氣喘如牛,魏林清幾次三番想安撫住他,卻被他一把甩開,他只要一句實話,到底是行還是不行?魏林清苦笑了一聲,竟然微微搖了搖頭,低聲卻又果斷地說,「我何時說過不行?」
聽了這句話,陳陽臉色稍微好了一點,沒那麼激動了。
兩個人因為這個事大吵一架,冷戰三天,當然這都是陳陽單方面在跟魏林清吵,魏林清這個人,斯文清雅,端方如玉,就是發火,也不會高聲大喊,說話做事始終是有條不紊,溫言細語。陳陽心情好的時候,覺得他這個樣子不錯,喜怒不形於色,是個做大事的料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怎麼看怎麼覺得魏林清是惺惺作態,假得不行。
冷戰了幾天之後,陳陽看著魏林清那張不動聲色的笑臉,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其實他也是看過很多書,知道一些事的,「換命容易,還命難」,他也問過一些人,他們都是這樣說。
所以陳陽想開了,有句老話「盡人事而聽天命」,也不無道理。
他肚子已經顯出了形狀,圓滾滾地,像揣著個小西瓜,一個多月時間,這個肚子見風就長,現在已經好像那些懷孕五六個月的女人一樣了,肚子裡那個不知道算什麼的東西,還動來動去的,那生動的感覺,讓膽子很大的陳陽,也連續做了幾天噩夢。
之所以跟魏林清吵起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此。
惶恐,就是這個情緒,陳陽看著自己的肚子,再怎麼豁達,再怎麼想得開,在某個時候,也會有點害怕。
他做夢的時候,不是夢到一個青面獠牙,滿身血污的嬰兒張開利爪,撕裂他的肚皮,從他肚子裡直接爬出來,就是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女人,在那裡生孩子,屋子裡黑洞洞的,周圍全都是窸窸窣窣的鬼怪窺伺在旁,而他則痛得身體好像要裂開一樣,下面血淋淋的,一個嬰兒也爬了出來。
這些夢的細節都太真實了,主要是因為陳陽還真親眼見識過女人怎麼生孩子。
那是他十八歲的時候,和他一起工作的一個跟他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子懷孕了,到要生了的時候被同住的那個女孩子扶過來找上他,那個同住的女孩子也是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六神無主之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平時對她們頗為照顧的陳陽。陳陽當時嘴巴裡叼著的煙直接掉在了地上,他也慌了神,最後定下神之後,自己出了錢把那個女孩子送去了醫院,但是孩子卻等不及了,一二零的救護車還沒來,就在陳陽那個小出租屋裡生了下來。
陳陽等於是看了半個生產的過程,留下的印象深刻到他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不戴套跟人做過。
就因為這些記憶,讓陳陽更加暴躁不安,魏林清這個罪魁禍首就成了現成的出氣筒,陳陽用起來毫無壓力,魏林清大概也是理虧,任勞任怨的,時間久了,陳陽本來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漸漸地,也就安靜了下來。
這一天,陳陽吃過了晚飯,拎著兩個塑料桶,按照平時的習慣往溪邊走去,其實這些事魏林清隨隨便便就可以用法力搞定,但是陳陽卻並不願意讓魏林清插手,山上日子太無聊了,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月色迷濛,周圍的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山林樹木靜默著,遠處傳來流水的嘩嘩聲,陳陽這回走得不是那條老路,而是隨便撿了一個方向,在山林中穿行而過。
他身上穿的衣服,被周圍的棘刺刮破了,身上還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卻還是渾不在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魏林清走在他旁邊,提著一個白紙燈籠,搖搖晃晃,身體在茂密的樹林中若現若現。
遇到走不過去的地方,他就回頭跟陳陽說一句,「過不去,繞了吧。」
陳陽就聽話地按照他指的方向繞開那叢荊棘或灌木,就在這時,他好像聽到了什麼響動,陳陽一愣,這深更半夜的,還有人出來活動?而且聽聲音還有點熟悉。
陳陽起了興趣,他跟魏林清打了個手勢,魏林清無奈地看著他,手裡拎著的白紙燈籠,只那麼輕輕一晃,裡面的燭火已經熄滅,陳陽貓著腰,在魏林清辟開的路上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再往前走,就是墳地山谷那兒了,陳陽看到一前一後兩個人,用個極小的手電筒往墳地那兒走著,邊走還邊低聲交談,聲音壓得極低,即使是這麼安靜的夜晚,也難以聽清楚,風一吹過來,聲音就散了。
以陳陽的眼力,輕而易舉地就把那兩個人認了出來,居然是魏七爺兩口子。
陳陽瞇起眼睛,想起了上次魏時過來的時候說的八卦,魏老爺子合著其他魏莊的老輩子在逼魏七爺立嗣,魏七爺已經推不過去了,答應這個月二十五,這個吉日裡把立嗣這個事辦了。
據說這個話一放出來之後,魏七爺就出門了,這幾日都不在魏莊。
莊子裡的人都紛紛猜著,這是到外面找那個不聽話的兒子去了,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魏七爺一家住的遠,所以他家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其他魏莊人也不是太清楚。
魏莊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也不過是過過嘴癮。
要說現代社會了,這個立嗣到底重不重要,其實也就是那些老輩子看重,年輕一輩的,誰還真把它當個事?還不都是用圍觀看熱鬧的心態在看著事情的進展,他們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個老頑固魏七爺到底會帶個什麼人回來。
這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還得魏莊其他老輩子同意並且接受才行。
你要是隨便找個二五路貨,壓根就不是魏莊的血脈回來,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魏莊的老輩子自有一套鑒別的辦法,血脈這個事,魏莊人看得很重,只有身具魏莊血脈或跟魏莊血脈結親的人,才能葬進祖墳,而且是不論男女。
陳陽沒想到那個據說是除了魏莊找兒子去了的魏七爺,其實偷偷留在了魏莊,他在打什麼主意?陳陽正閒的發霉,湊熱鬧這種事他一般不幹,但是這種熱鬧送到了手裡面,如果不去看一眼的話,實在有違天意。
陳陽跟在了魏七爺後面,看著他們老兩口打著個小手電,左顧右盼地來到墳地最裡面,進了那個陰濕地後頭的山洞裡,燈光一閃而沒。
陳陽站在山洞口,一股股陰冷的風從那個山洞裡吹出來,吹得人全身打寒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周圍的濕泥地上長滿了綠得發黑的青草,滑膩膩,濕漉漉的,一踩一腳泥,那個泥帶起一股股**的氣息,還雜夾著淡淡的血腥味。
更不用說這地蟲豸特別多,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
時不時可以感覺到那些蟲豸順著你的腳往上爬,讓人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這個地方,就是魏莊那些無法無天的小孩子也不喜歡來,誰會喜歡這種蟲子遍地走的地方?
陳陽最終還是決定不摻和到這件事情裡面去了,這魏莊古里古怪的,要是不小心惹上一身腥就麻煩大了,他還想著趕緊把這個事瞭解了,到外面的廣闊天地去打拼。
所以陳陽看了幾眼那個山洞之後,掉頭離開了。
他一走,那個山洞口立刻就走出來了兩個人,正是已經進去有一陣子的魏七爺兩口子,魏七娭毑(奶奶)抓著她家老伴的手臂,「老頭子,被他看到了,怎麼辦啊?」魏七爺一把甩開魏七娭毑的手,因為老是咳嗽嗓子粗嘎得跟鴨公一樣,他冷冷地說,「急什麼,他也不知道我們來這做什麼,讓我想想該怎麼辦好,先進去。」
陳陽當然是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就是聽到了,大概也不會當回事。
他回了停靈房那兒,跟魏林清又做了一回,直到精疲力盡之後才終於沉沉睡去,第二天中午,他剛吃了午飯打算歇個午覺的時候,看到山路那頭,魏七爺那個蒼老的身影慢慢騰騰地出現了。
魏七爺遠遠地看到陳陽,就衝著他打了個招呼,陳陽知道這個魏七爺是專門找他來的,看來昨晚上跟蹤他的那個事沒瞞過去,陳陽也不以為意,魏七爺一步三喘地總算走到了停靈房前。
他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說話,「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一點山路就換不過氣,沒幾天好活了,想當年我也是走個十幾里山路都不喘大氣啊,還是年輕的時候好啊。」
陳陽搬個把凳子讓給魏七爺,魏七爺也沒客氣坐了下來。
他左右看了一下,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又看了一眼陳陽的肚子,陳陽的肚子就算穿了件寬鬆的衣服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魏時把你安排在這,倒也不錯。」
陳陽笑了一下,「可不是,出去也是嚇人。」
魏七爺跟他東拉西扯,就是不說正事,陳陽當然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魏七爺好像總在盯著他的身後看,陳陽隨著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啊,這個魏七爺到底在看什麼?
到最後,魏七爺也沒說自己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說完了一通閒話之後,就背著手下山去了,反而是陳陽看著他詭異的言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魏七爺來這一遭到底是為了什麼?
說是警告的話,也沒見他提及昨晚上的事,陳陽搖了搖頭。
這事,暫時也就這樣了。不過陳陽很快就發現事情還是有點不對勁了,因為魏林清不見了,這個不見是在魏七爺來過的第二天,平時跟進跟出,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的人,突然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起初的時候,陳陽還不以為意,等到了中午,魏林清還沒出現,陳陽就知道,事情不對頭了,這幾天他身上的陰胎不太穩,隱隱有要出世的跡象,魏林清緊張得整日整夜不錯眼地看著陳陽,就連他睡著的時候,也盯著他,怎麼可能一天不出現?
把魏林清失蹤的事,跟魏七爺聯繫在一起,是很容易的事。
陳陽等到下午,再也坐不住了,他要下山去找魏時商量下,也許是這一個多月天天時時守在一起的緣故,對於魏林清的失蹤,陳陽居然很擔心,就跟貓爪子在撓心一樣,那種心臟吊在半空中的感覺,實在糟心。
果然是奸著奸著,就奸出感情了,陳陽面無表情地想著。
因為大半天的下山不太好,魏時跟他提過,不要讓人發現他住在停靈房那兒,所以他是等到天擦黑的時候才往山下走的。走到半路上,陳陽突然覺得不太對勁,周圍安安靜靜的,空氣冷冷的,陰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詭異的靜謐中帶著徹骨的寒意,陳陽站著不動了,他轉過頭,慢慢地看著四周。
要下山必須得經過一片墳地,此時此刻,墳地上到處飄著綠油油的鬼火,鬼火搖曳不定,在陰風下,四處飄來飄去,一個鬼火還飄到了陳陽近處,陳陽伸出手,抓住那個鬼火,綠油油的火光在他手裡滅成了一點黑氣。
一個人在樹木繁茂的山林裡,黑暗中,有無數的東西在蠢蠢欲動,陳陽額頭上一滴滴的熱汗淌下來,肚子裡的陰胎也開始不安分,周圍那些墳墓,發出辟辟啪啪,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響,隨著那個聲音而起的,是無數的鬼影重重。
此時,沒有星子,也沒有月亮,僅有的一點光,還是那些鬼火。
陳陽的眼睛一時看不清楚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使勁閉上眼再睜開之後,他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睛瞪得溜圓,這個墳地裡的墳墓,居然全都破開了,從裡面爬出來、走出來、跳出來一具具屍體,一架架枯骨。
它們有的已經死了很久,只剩下個骨頭架子,有的卻還是半腐爛的,身上還掛著爛肉,只有黑洞洞的眼眶裡都冒著一點點的鬼火,它們全都盯著陳陽,慢慢騰騰地圍了上去。
怕有幾十上百具屍骨,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陳陽的來路去路全都堵了個嚴嚴實實,陳陽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濃烈的腐臭味熏得人簡直要暈過去,陳陽胃裡面一陣翻騰。
他盡力鎮定心神,得把操縱這些屍傀儡的人給找出來。
周圍那些可怕的屍骨「喀嚓、喀嚓」的動了起來,陳陽發現它們動得很奇怪,是圍成了半個圈,慢慢地向他靠攏了過來,而前面卻留了一個缺口,好像是在強迫他往那個缺口走一樣。
那個缺口是朝著山谷墳地的,這個操縱這些屍傀儡的人,是想把他逼到山谷裡去?陳陽尋思著,他試了一下,單挑了一個屍體,沒想到那個屍體居然力大無窮,不光打不死也打不痛,被他使了巧勁打倒了又搖搖晃晃站起來,旁邊還有十幾二十個幫手,簇擁過來,光是臭氣就可以讓人退避三舍。
這個會屍傀儡術的人,手段很高明,不是一般人,陳陽知道自己是鬥不過他手裡這麼多屍骨的,所以無可奈何之下,陳陽只能順著那個人的意思在那些屍傀儡的監督下,往山谷墳地走去,走了一陣,到了那個山洞口,陳陽看了一眼後面那些可怕的屍體,它們木木呆呆地站著,有幾個的面貌依稀還可以看出生前的模樣。
陳陽抬起腳往山洞中走去。那些屍骨沒有跟進來,而是重重疊疊地堵在山洞口,隔得老遠,還能聽到骨頭碰撞,腐肉剝離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本來是想著,寧惜篇大家說互動太少了,所以這一篇就加一點,沒想到大家覺得太多了,唉,那就繼續劇情了……果然我不適合寫互動滅……
暴躁什麼的,說是孕夫綜合征也可以……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