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時把碗接了過來,放在一邊,侃侃而談,「鬼遁就是通常說的奇門遁甲裡面的奇門九遁之一,其他還有什麼天遁,地遁,人遁等等,鬼遁的格局組成是『天上六乙合九地,臨於杜門鬼遁取』,說白了,就是有人搞了一個陣法,把那些在附近游離的鬼魂全都聚到了一個地方,以達到一些目的,大部分都沒得好事。」
魏寧喝了那碗裡的東西之後,冰冷、麻痺的手腳終於回過了勁,緩和了一點。
他慢慢地動動手動動腳,活動身體,剛醒過來的那一會,他的手腳好像沒長在自己身上一樣,全都失去了知覺,魏寧表面上不露聲色,心裡面早就沸反盈天,要是就這麼癱了,那他後半輩子不是生不如死,還要拖累已近花甲之年的魏媽媽?
有時候,人怕的不是自己身上發生什麼可怕的事,而是怕這件可怕的事帶給身邊的人更深的苦痛,魏寧也未嘗不是如此。
當魏寧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又能自如活動的時候,他心裡面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有一種將要墜入地獄的時候,又被拉出來的如釋重負,到這時,他才有心力去聽魏時的解釋。
陳陽在旁邊聽得蠻有興致,純粹當成了聽奇聞怪事,「那到底是什麼人做了這個鬼遁的局?」他直接把「鬼遁」這個陣法,說成了玩老千的時候做的局,這個不倫不類的對比,讓魏時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魏時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做道場那幾個人中的一個,不過,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花這麼大的氣力,總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哪個會這麼無聊。」
魏寧在一邊默默聽著,「阿時,你剛才說我怎麼了?」
魏時想了一會兒,好像不曉得從哪裡開口,「寧哥,我說了你可別急,總有辦法。」
魏寧點頭表示同意,「你說,我聽著,我不急。」
魏時指了指放在魏寧腦袋邊邊上的那塊葬玉,「寧哥,你前幾天在魏三嬸家裡,散了一魂一魄,到現在還沒找回來,就靠這塊玉暫時壓著,要不是這塊玉,你早就變成個癡呆了。」
魏寧額頭上冒出了一點細汗,有點不太相信,「我怎麼沒得一點感覺?」
他覺得魏時就是個「半溜子」,明明是個赤腳醫生,卻喜歡裝神漢,現在又來危言聳聽,嚇唬他,明曉得他就怕這些七里八里的邪事,魏時從小時候起就個性古怪,一顆好苗子長成了個歪脖子樹。
每次,魏寧用這些話和魏時抬槓的時候,魏時就一臉認真地告訴他,自古巫、醫不分家,在古代的時候,巫者往往兼了醫生的職責,現在,他只不過是返璞歸真,追本溯源——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成語有這樣亂用的?又被魏寧一通笑。
魏時看魏寧有些不以為然的神色,也不生氣,他把那塊葬玉拿過來,從自己隨身帶著的醫藥箱子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張黃符紙,黃符紙上用上等硃砂畫了一個看起來像寶塔的鬼畫符,在寶塔兩邊,是兩行咒語,那字寫得歪七扭八,根本看不懂到底寫的是什麼,跟醫生寫的藥方子一樣。
就這麼個東西,魏時卻慎而又慎地對待著。
他從箱子裡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從裡面倒出來一些水狀的液體,再在裡面加了一些粉末,接著,他小心地把那塊葬玉放了進去,過了一刻鐘之後,才把它拿了出來。
拿出來之後,就用剛才那張黃符紙把洗過的葬玉包了起來。
等魏時把這一切程序有條不紊地做完之後,他就拿出手機,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魏寧,魏寧被他的目光盯得後背發涼,隱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事實證明,魏寧的預感還蠻準的,他剛想開口問魏時剛剛那是在做什麼的時候,嘴巴一張一合,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喉嚨裡好像被鬼卡住了一樣,發出「咯咯——咯咯咯——」的怪聲。()
眼睛暴突,臉色青白,手指在床上胡亂地抓著,身體往上一挺一挺的,跟在打擺子一樣,這一切都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此時,魏寧早已經失去了神智,雙眼發直,嘴巴歪斜,口水從嘴角無意識地流下來。
這就是一個變了癡呆的樣子。
魏時拿著手機,在旁邊把魏寧現在的情況錄了下來,錄完了一段之後,他把葬玉從黃符紙裡面拿了出來,接著,一臉肉痛地把黃符紙燒成了灰,嘴裡念了幾句咒語,接著,又把葬玉放進了隔夜的夜露裡泡了幾分鐘,再用兩根手指把葬玉拿出來放在了魏寧的眉心上。
一放上去,本來正在發癡的魏寧,立刻安靜了下來,臉色漸漸平和,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魏寧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魏時和陳陽頭挨著頭,擠在一起,正看著手機,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兩個人正笑得蠻開心。
魏寧覺得奇怪,「你們在搞么子路?笑成這樣。」
魏時忍住笑,把手機遞了過去,「你也看看就知道了,哈哈。」
魏寧把手機接過來,上面正在演一段視頻,視頻裡面,跟他長著一張臉的人,正跟個癡呆一樣的流口水,嘴裡嗚嗚哦哦,不曉得在說些什麼——魏寧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青,一會兒又發黑,變個不停。
他拿著手機,仔細又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魏時這一招確實絕。
屏幕上那個神志不清,口水直流的人,看起來一點實感都沒有,卻又是現實裡確實發生過的事。
魏寧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太可怕了,比走邪,比真的見鬼還可怕得多!不曉得什麼時候他就真的會變成視頻裡面那副樣子,一想到這,魏寧的臉色就慘白慘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有辦法把魂找回來嗎?」
魏時臉色一整,擺出一張正兒八經的臉,「寧哥,有這塊葬玉在,暫時還沒得事,不過,人的三魂七魄是一體的,丟魂丟得太久,就難得找回來了,就算後面勉強找回來,也會有各種後遺症,像是記憶力衰退,腦子變遲鈍、老是走霉運等等,因此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走丟了的那一魂一魄找回來。」
魏寧聽得心裡面那個寒啊,趕緊點頭,表示嚴重同意。
魏時又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下去,「另外,你現在魂魄不全,等於是一隻腳在陽世,一隻腳在陰世,再加上你本來八字輕,火焰低,所以現在根本就是個移動的招鬼機,那些鬼只要看到你,肯定就會有事沒事都往你身上湊,在魏莊還好,要是出了魏莊,我看用不上兩天,你就會被鬼給拖到地下去。」
魏寧聽得臉色發青,「你的意思是我最近都不能回城了,除非把這件事解決了?」
魏時重重地點了下頭,「沒得錯,就是這個意思。這事很麻煩,我在想要不要把我那個便宜師父找來,他道行高,辦法比我多,現在魏莊裡怪事太多了,總讓我心裡發毛,好像會發生什麼大事。」
魏寧沉默了一會兒,「就算在魏莊,還不是一樣,我在外面的時候,根本沒得這些邪門事。」
他在b市生活了那麼多年,從來沒遇到過什麼怪事,頂多做幾個噩夢,一醒過來,白天的太陽光一照,就忘得差不多了,這次才回魏莊多久,怪事就接二連三的發生,讓他措手不及,慌裡慌張。
陳陽一直在旁邊聽他們講話,這時候,突然插了一句,「寧哥,那是你沒丟魂之前。」
魏寧頹唐地歎了一口氣,「那到底該怎麼去找那丟了的魂?」
他小時候也聽魏媽媽提起過小孩子丟了魂,父母就到莊子口去喊魂的事,那些父母,拖長了聲音,在暮色中,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自己家孩子的名字,一直到入夜,一直到把孩子的魂喊回來,往往喊到後面,父母的聲音都完全嘶啞,發不出聲了,還在喊,遠遠聽上去,撕心裂肺,讓魏寧想起「杜鵑啼血」這幾個字。
小孩子魂不穩,容易走丟,但是也容易找回來,倒是大人,魂魄穩固,與肉身早就契合,一般來說,不會出現丟魂的現象,一旦出現,那事情就難辦了,一是難得找回來,不是在莊子口喊幾句就行得通的;二是找回來之後也難得重新歸位。
窗外傳來做道場的樂聲,嗩吶,嗚嗚咽咽;平鼓,砰砰嗆嗆,間中夾雜著道師的唸經唱和聲,抑揚頓挫。
香火味瀰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三個人,一個發呆,一個抽煙,一個擺弄自己的醫藥箱子,一時之間,都安靜了下來。
魏時讓魏寧盡量想一想,那天晚上在魏三嬸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魏寧就把前前後後的事,仔仔細細,無一遺漏,全都說一遍,除了他忘記的那一部分,至於那一部分,魏時也沒有追問,一個人在散魂狀態下經歷的事情,是記不住,也記不清的,就好比你能要求一個癡呆把昨晚上你給他講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童話故事明白複述一遍嗎?
魏寧聽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阿時,能不能先把那個在魏莊裡面布下『鬼遁』的人找出來?」既然事情全無頭緒,亂成一團麻,不如就把眼前能找出的問題先解決了,再抽絲剝繭,層層深入,總有雲散月出的那一天。
魏寧覺得這會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