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破曉,慘白的天空顯出一些星子。灰白色的霧氣瀰漫開來,帶來一些如絲如縷的寒。
魏寧看著那具棺木被潮濕的黑土漸漸吞沒,直到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土丘。
陰陽先生的黃皮臉在過了一夜之後,有些暗沉發黑。等到棺木下葬,他拿出一個鈴鐺,搖了搖,「叮鈴」幾聲後,他閉著眼,踮著腳,身體往前一送,用手指甲刮黑板一樣的尖銳聲音模糊地念道,「大千世界,無掛無礙,自去自來,自由自在,我今告汝,汝且聽之,我今祭汝,汝且受之,如是者三,無有不應。」
這種非佛非道的咒語聽起來奇怪得很。
不過魏寧沒有多想,他在陰陽先生的示意下,在墳前上了香,磕了頭。等法事收尾,魏七爺說出「行了」這兩個字的時候,魏寧腳一軟,差點摔在地上。
總算完了,魏寧有氣無力地想。
新起的墳,泥土還翻開著,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周圍叢生著荒草和灌木,蟲豸窸窸窣窣地爬過,冷冰冰的白霧沉重地散在四周,明明有風,卻吹不動這白霧。
魏寧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墳,在心裡和魏惜說了聲「再見」。
回到魏莊,魏七爺佝僂著腰,邊咳邊說,「阿寧啊,你知道往哪去吧?」
魏寧一愣,不明白魏七爺這又是來的哪一出,他可是已經被折騰得夠嗆了,只想盡快回家大睡一覺,不想再有任何節外生枝的事。他有點傻氣地看著魏七爺,「啊?」
魏七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唉,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懂事,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全都不當一回事,你啊,這剛結了陰婚,是不能回自己家的,你得回魏惜家,三朝回門的時候才能回你原來那個家,對了,你媽沒告訴你,你要在魏惜家住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魏惜聽得眼神發直,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魏七爺,「不是吧?要這麼久?」
魏七爺捂著嘴,邊咳邊點頭,「你要不信就問問你媽,看你媽怎麼說,這叫「坐家」,雖然就是個陰婚,但是有些東西還是要走的,你得把自己的『氣』留在阿惜家。」
魏寧聽得神乎其神,忍不住開口問,「七爺,氣?什麼氣?」
魏七爺老大不客氣地伸手敲了敲魏寧的後腦勺,「人氣,還有什麼氣!」
魏寧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魏七爺手下黑,還真有點痛,「七爺,我還要工作啊,怎麼能在家待這麼久!」
魏七爺佝僂著腰,背著手,往前走,「這是你的事,你要是不照著做,我也沒辦法不是,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老輩子的規矩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不照著做,遲早要吃虧上頭,對了,工作這事你跟你媽商量下,看你媽是怎麼說的。」
魏寧嘴角扯了扯,這種事還用問他媽嗎?他太瞭解他媽了,只要是魏莊的規矩,那鐵定是實打實地遵守,不摻半點水分。
七七四十九天,一想到這個數字,魏寧頓時有一種天都灰了的感覺。
他原本是打算在家待上三五天就離開,而現在加上昏迷那兩天,已經快十天了。眼看著停留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先是車禍,再是陰婚,一環扣著一環,魏寧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牽引著他回來,不讓他離開一樣,泥土深陷,不可自拔,這種想法讓他從心裡冒出一股寒氣。
魏寧還沒走到自己家門口,就被隔壁鄰居林嬸子攔住了,林嬸子把他拉到自己家門口,「阿寧啊,你媽知道你要回來,讓我在這等著你,你現在別回家,敲了門你媽也不會開的,你知道三朝回門這事吧?」
魏寧無奈地點了點頭,他媽做得可真絕了,「我媽——」
林嬸子眼風往魏寧家的大門一瞄,「你還不知道你媽的性格?那是說一不二,你還是聽她的好,你媽說三朝回門的時候會和你好好說道說道,有什麼事都到那時候再說,啊,你先回魏三嬸家,她從昨晚上就打開大門在等著你回來了。()」
魏寧大呼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他苦笑地搖了搖頭,謝過了遞話的林嬸子。
果然,魏惜家的大門是開著的。
隔了老遠,魏三嬸就看到了魏寧,立刻跑了上來,「阿寧啊,累了吧,快進來快進來,三嬸,不,媽給你準備好了吃的。」
媽——魏寧聽到這個詞,心裡一抽,剛想說什麼,但是看到魏三嬸發直的眼神,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他有預感,要是他真提出異議,魏三嬸的病會當場發作。
魏三嬸拉著他進了大門,剛進屋,反身就把大門關上了。
「砰」的一聲,房間裡陷入了一片安靜和昏暗中。
魏寧看到堂屋中間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些飯菜,這不是最重要的,在堂屋正中間的神龕前,還放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公雞。
魏三嬸走過去,拎著那只公雞的翅膀,「阿寧啊,過來,過來。」
她提著雞,衝著魏寧招手。
魏寧有些戒備地走過去,魏三嬸拉著他的手臂,把那只綁好的公雞塞到了魏寧手裡,「來,拿著,拿好。」接著,魏三嬸轉身就從神龕下拿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刀。
魏寧嚇了一跳,倒退三步,「三嬸,啊,不,媽,我說,我們把刀子先放下行嗎?有話我們慢慢說,別動刀子啊。」
魏三嬸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嗔怪,「你這孩子,難道以為媽真瘋了,會拿刀來砍你?我是要你用這把刀把這隻雞殺了。」
魏寧聽得牙肉疼,看著手裡魏三嬸強塞過來的刀子,魏三嬸正滿臉亢奮地看著他,在這種情勢下,魏寧別無選擇,一閉眼,刀子往公雞的脖子上一割,公雞在他手上激烈地掙扎起來,差點掙脫了出去,魏寧趕緊用力抓住,此時,魏三嬸拿過一個白瓷碗,伸到公雞的脖子下,接住那些雞血。
等血流得差不多了,魏寧把公雞和刀子放到一邊,魏三嬸把那碗雞血淋在了神龕上,接著,就是讓魏寧瞠目結舌的一幕。
魏三嬸從神龕後拿出了魏惜的牌位,然後看著魏寧狡黠地一笑,「阿惜,這是阿惜。」她愛憐地摩挲著牌位,然後把那碗雞血塗抹在了牌位上,角角落落都沒放過,直到牌位變成了鮮紅色。
魏寧這才知道,為什麼魏惜的牌位會是黑色,那是陳年累月的雞血積垢而成。
魏三嬸把那個塗滿了雞血的牌位擺在了神龕前,再點上一把香,燒上一堆紙錢,做完了這些事之後,魏三嬸轉過頭,用認真到了恐怖的眼神看著魏寧,「阿寧啊,這些事以後都要交給你來做了,媽老了,身體又不行,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天。」
魏寧嚥了嚥口水,克制住牙齒的顫抖也克制不住心裡的寒氣,「三——媽,您這是?」
魏三嬸冷哼了一聲,「你是知道的吧,當年魏七爺欺我是個孤苦女人,強迫我把魏惜埋在那個地方,那地方是什麼地方?他以為我不知道?哼,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只要每天用血養著,通了生氣,阿惜就不會受苦,我知道,我都知道,哈哈哈哈哈——」一陣瘋狂的笑聲從魏三嬸口中衝出來。
也許是心理作用,魏寧覺得那個牌位上突然冒出了一點青煙。
他使勁眨了眨眼,又看過去,牌位還是那個牌位——魏寧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三——媽,這雞都是什麼時候殺?」
魏三嬸神色瘋狂,「每天,每天晚上,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到阿惜的墳前殺一隻,什麼都可以,只要是活血就行,我殺過雞,殺過狗,殺過貓,殺過兔子,殺過老鼠,只要能抓到的活物,我都殺過,今天要不是得告訴你怎麼做,我也不會讓你現在就殺了這隻雞,再說,你以後也會離開魏莊,阿寧,你走的時候把阿惜也帶走,然後每天都給他一點活血,就照著我剛才那樣做,把血塗在牌位上面,你們現在是夫妻了,當然得在一起,阿惜也是喜歡的。」魏三嬸摸著那個牌位,喃喃自語說。
魏寧聽得毛骨悚然,突然間想起了那具棺木散發出來的古怪氣味。
這時,魏三嬸突然神色一收,又恢復了正常,「我們先吃飯,先吃飯啊,你也餓了吧,來,我給你做了雞粥,多喝一點。」
兩個人吃完了飯,魏三嬸一定要魏寧睡在那間大臥房裡,而自己卻搬到了後面那個雜物間,魏寧百般推辭,最後在魏三嬸一句,「阿寧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家阿惜啊,連他的屋子你都不願意睡?」
魏寧聽得一堵,頓時氣虛體弱地應了一聲,回了屋子。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明媚得看上去很是溫暖,然而魏寧卻手足發冷,在他身邊始終有一股陰寒之氣,揮之不去。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魏寧躺在上面,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魏寧拍了拍頭,穿上衣服,從窗戶跳了出去,向不遠處的一個屋子跑去。
魏寧到了大門口,一把推開門。
這是一個小地方常見的衛生所,一張桌子,一個藥櫃,幾把椅子,就是裡面所有的東西。魏寧看了一眼,衝著屋內喊了一聲,「魏時,魏時,在嗎?在就快點滾出來。」
「來了,來了。」一個蓬著頭,趿拉著一雙運動鞋的年輕男子從裡屋走了出來,斜眼看到是魏寧,端正的臉上立馬露出了猥瑣的笑容,「喲,新郎官啊,哦,不對,是新娘子。」
「魏時,想打架你直說,哥隨時候著。」魏寧擰著手指關節,發出「卡嚓,卡嚓」的脆響。
叫魏時的男子,立刻一臉諂媚地遞了根煙給魏寧,「寧哥,你就是我親哥,有什麼事,您老儘管說,只要是小弟我能做到的,什麼赴湯蹈火,兩肋插刀,都不在話下。」
魏寧哭笑不得地一拳頭砸在魏時的肩頭上,幾年不見,這小子還是這麼油嘴滑舌。
想到他來找魏時的原因,魏寧神色有些尷尬,但是這事拖不得,所以也只能豁出去了,他拉過魏時,把自己下身的那些情況一五一十說明白了,魏時越聽神色就越正經,到最後,他摸了摸下巴,看著魏寧,說了一句。
「寧哥,脫褲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