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特別要緊的事，翟先華是從來不會向學校打來電話影響翟梅的學習。舒殘顎副這次，翟先華給女兒打來長途電話，這是一個破例。
翟梅從話筒的這端聽了爸的蒼老和憂傷的低沉聲音，心裡不由一陣顫抖。她即刻預感到家裡一定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了。來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肖凱她也沒來得及告訴一聲，她就跨上了去乾水的車。
走近雲水鎮，翟梅得知了家中的變故——媽媽在撿垃圾回家的公路上出了車禍，不治身亡了！
翟梅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當場就哭得昏死了過去。
爸爸老淚縱橫，撫摸著翟梅的頭反覆地叨叨著「我，我勸過你媽的，讓她不要去撿的，她沒有聽我的……真的勸過她的啊，讓她別去了，可是她沒有聽我的勸……你媽一生是吃夠了苦去的那！濮」
梅子說過的話，彷彿又在翟先華的耳畔響了起來——我說，我是受過了苦的人呀。撿垃圾這一行，我也是從我以前的死鬼丈夫那裡受到的啟發啦。窮有窮辦法，窮辦法也是被逼出來的麼……我老家沒有人了。我是常年在外混日子的……能把自己養活就行……我也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地方，路過了多少村鎮，只是一路上撿拾些垃圾，打發日子……說過去就能過去了麼？反倒在這個時候，村裡人卻都出來跟我說話了。他們一個個都朝我指手畫腳，滿口濺著唾沫星子謾罵我，詛咒我，唉！那種苦日子……你說，人是不是就這麼怪，就這麼下賤啦，男人在的時候吧，我就總是想著逃走；他死了後我卻又不想走了。畢竟那是我的家呀！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你知道我有多孤獨難耐，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呀！所以，我就狠狠心出來了，從此就也就走上了撿垃圾這條道了……我說，老天就是沒有負了我倆麼，沒想到撿垃圾還撿著了一個寶貝！你看我們的小翟梅，她就是我和你親生的一樣啦！我們再苦再窮，也不能虧了孩子，自己苦一點也不能讓孩子受委屈……我說，你是有文化的人，頭腦聰明，我一切都聽你的。我們一定要讓翟梅上大學。你說，我們家這樣的垃圾窩裡能飛出一個金鳳凰嗎……我說，我倆這次進城享受，可也不能忘本那！新舊衣服各帶一套。前年，你忘啦，翟梅瞞著你給你買過一套西裝，那回你穿了，還打了領結的，整個就換了個人啦。翟梅還開玩笑說，爸，看你這派頭真像是一位大幹部那……過享受的日子，享受的日子還用學習？哈哈，你說怎麼個享受法呀！我說，你是不是忘本了呀……
翟先華抬起淚眼來，喃喃地說道，「梅子，她就不肯忘了那個老本行，她是從來不會享受的一個人吶！」
「老翟兄弟，嫂子向來是個閒不住的人，就讓她好好休息吧……你看，現如今，你的家裡還缺什麼啦，真的是要什麼有什麼呀。可是，嫂子為什麼還是捨不下那些垃圾呢……」雨水跑前忙後，跟大家一道忙碌著。他算是鎮上跟翟先華最親近的一位朋友了尿。
「是啊，她就是捨不下垃圾，也許我跟她真的是垃圾命那！」翟先華從他的悲痛欲絕中向眾人這樣一字一句地悲歎。
出殯這天，全鎮的人幾乎都來為梅子送行，送葬的人群一直把隊伍拉得看不見盡頭。
屋子裡沒有了媽，顯得異常的寂寞。翟梅看著呆坐在一邊毫無表情的爸，她突然向爸說，「爸，我想退學。」
「你說什麼？你說要退學！」翟先華的臉上忽然露出疑惑，驚問，「為什麼？！」
「爸，媽走了，你一個人呆在家裡會很孤單的……我把學退了，一邊在家陪著你，一邊還可以幫著您搭理一些事務……」翟梅兩眼含淚，嗚咽著望著翟先華說。
「好孩子！爸理解你。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你媽她會答應嗎？這樣做，你首先對不起的就是你媽！」翟先華抹著淚，「你媽把你拉扯這麼大，就是指望你有個好出息的，我們這樣的人家能走出一個大學生，這是我們全家的光彩呀，也是你媽一生的光彩啊！你知道你媽和我有多高興麼……可惜，你媽她，她先去了……」
「可是，爸，我捨不下你呀！」翟梅依偎在翟先華的身邊看著他蒼老得已經皺巴巴的臉龐，流著淚。
「孩子，爸不會孤單的。你看，今天這麼多人為你媽送葬，想起我隨你媽剛到這地方時，那個孤單呀，真像是生活在死人的墳墓裡那……」翟先華抒發著他心裡的感歎，「唉，人那！只要永遠懷著一顆善良的心，他就永遠不會感到孤單了。」
聽了爸剛才說的，翟梅好奇地問，「爸，我們原來不是雲水鎮人嗎？」
「啊，啊，哦，我們一家可是從三個地方走到一起來的那！你媽她是潤市那塊的，你麼，大概就是這裡的哪個村子裡出生的。我嘛，唉！」
「爸，你一定有很多故事……」翟梅向爸這邊靠近了些。她盯著爸抽搐顫抖的四周長滿了鬍鬚的嘴唇追問，「我想知道，爸的老家在哪……」
「孩子，請原諒爸，就不要提它了……都是因為一個女人，爸才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的……」翟先華的眼裡不由地流露出追憶和憂傷的神色。
既然爸不願提起，翟梅也不忍再去激起他心底的波瀾。
翟梅跨上了去寧城的汽車，遠望著車站小屋門口佝僂龍鍾的爸還在伸著彎曲的臂膀向著她揮手，她的兩眼模糊了。
回到了寧城農業大學，翟梅把家中的變故給她帶來的傷痛都向肖凱進行了傾訴，「肖凱，我其實是一個棄嬰，是我的爸媽含辛茹苦養育了我……」
肖凱緊緊地擁抱著翟梅，驚詫地問，「你原來，原來不是你爸媽的親生？！」
「肖凱，你為什麼要這樣問我呀？」翟梅從肖凱的肩頭抬起了頭來，仰起憂傷的臉龐疑惑地問道，「我確實不是我爸我媽的親生女兒……二十年前，我是被我的爸媽從一個垃圾堆邊撿回家的。我們一家三口，都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
「三個地方？報紙上不是報道你爸是雲水鎮人麼？」肖凱疑問。
「我爸好像沒有說他是雲水鎮的人……」翟梅這樣回答著肖凱。
「翟梅，你能再詳細地跟我說說你的爸爸嗎？」肖凱懇求著翟梅。
「為什麼？」翟梅很疑惑。
「因為，因為這關係到我倆……」肖凱欲言又止。
「你是什麼意思？我爸跟我和你的關係，有什麼關係？」翟梅納悶地問，「肖凱，是誰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告訴你肖凱，我爸過去雖是一個撿垃圾的，可是，他在我的心目中，他的形象是無比崇高的，他一直都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對我爸亂髮議論，明白嗎！」翟梅生氣了。
「沒有，沒有的，翟梅，我不是你所說的意思，我只是想瞭解……」肖凱見翟梅生氣，不知如何表達他想說的意思，「都是，都是我媽她……」
「我就知道是你媽。上次在你家，我在你媽的面前說起過我爸，我就看出你媽的臉色不好，她一定是嫌棄我爸是個撿垃圾的。肖凱，如果因為這個原因，那我們倆就此結束好了，我可是拾荒人的女兒……」翟梅擦著淚水，扭過頭撒氣地走了。
肖凱慌忙追了上去，「翟梅！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提到這些。我媽絲毫沒有你剛才所說的這個意思的，而且我媽一見到你，就那樣地喜歡你……」
「肖凱，你別再騙我了。你跟我說清楚，你媽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把我倆的關係跟我爸牽扯在一起了？」翟梅放慢了腳步，等待著肖凱的回答，「你給我一個明白的答覆呀，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你在一起，最起碼我還不能算是一個遭人嫌棄的傻丫頭。」
肖凱很為難，他只得坦白地跟翟梅這樣說，「翟梅，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那天，我也不知道你跟我媽說了些什麼，我媽聽了後，當時對我倆處朋友的態度就變了。我敢保證，她絕對不是嫌棄你爸曾經是位拾荒者。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弄清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原因？翟梅，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翟梅，我一直就想向你弄清楚這個問題了。我也懇求過我媽，要她答應我去你們雲水鎮看看你爸。可是，我媽她就是不答應。」
「難道，在我倆的關係中，會存在這麼重要和複雜的問題……」翟梅像是自言自語，「我爸他老人家也是一生坎坷那，不然他怎麼撿了這麼多年的垃圾？據我所知，我爸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他曾跟我說，他是因為一個女人，才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的……我想，他一定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翟梅，我，我有一個假想，可我不敢想，更不敢說……」肖凱從與翟梅的談話中似乎有了新的發現，「我只能告訴你，我媽她叫殷倩，你不妨把我媽的名字告訴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