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毒的日頭,悶得人喘不過氣來。舒蝤梟裻沒有一絲風,更找不到一口水。忽然,他倒在了道旁,一骨碌滾進了路旁的山溝裡。
靜靜地躺在荊棘叢生的山溝裡,他感到了一個人存在的靜謐與安寧。儘管酷暑難當、飢渴難捱,可是,他覺得這是他這幾天以來最為愜意和舒適的時刻了。
他一直這樣昏睡著。不知睡過了幾天幾夜。
朦朦朧朧中,他發現她在對著自己微笑——你又何必若此呢?你知道嗎?我已不再是過去的我了……我清楚我已經是一個讓人看不起的墮落了的女人了,我已經不值得任何人再這樣地去關注到我了,為了我的夢想,我早已經把我的**和靈魂全都出賣了,我早就一錢不值了……我恨你,恨你為什麼要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是你干擾了我的生活,打碎了我的回城夢。本來,那個晚上,我差不多又把那個無賴嚇得半死了,他也信誓旦旦地跟我說好,待到我跟他的下一個夜晚,他就準備把那份表格給我了,不管他是在再次欺騙我,還是在跟我耍花招要拖延著繼續霸佔我,玩弄我,但我畢竟已經看到了我一直夢寐以求的那個希望了呀……你知道麼,你的衝動行為非但把我的生活弄糟糕了,被我付出了沉重代價的生活打亂了,它一樣夜會讓你自己的生活軌跡偏離掉的呀!為了我這樣一個一錢不值的女人,你真的就一點也不後悔嗎……
他極力地想要掙開眼睛跟她說一聲「不後悔」,可是他卻連打開眼皮的那一點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在心裡對她說,為了我心愛的人,我不後悔,只要你因為我的那個行為能改變你的那個愚蠢的幻想,放棄了你現在的生活,我無怨無悔…濡…
他發現她哭了,哭得梨花帶雨,她哭起來也是這樣好看,令他心顫……
「嗨!嗨!醒醒,你醒醒呀!」一位衣衫襤褸的女子發現了他。
女子蹲下身子,沒命地推搖著他的身子,「嗨!你怎麼啦,快醒醒呀……籽」
當他在女子的叫喚聲中睜開眼時,他的心突然一陣悸動,身子也下意識地發生了微微的顫動;可是,他沒有絲毫的氣力再讓自己能支撐著爬起來。
「你?你是誰……」他驚奇地看著女人,責問她。
「你先別管我是是什麼人,反正我不會是壞人……」女人從她的背囊裡取出了一隻圓肚葫蘆,送到他燒焦開裂了的嘴唇邊,「渴嗎?這裡還有一點水……你,你喝了吧。」
他一把從女人的手中奪下葫蘆,咕嘟咕嘟一口氣全喝乾了。
這時,他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些亮光,感激地看著面前女人,「你是幹什麼的……謝謝你給了我水。」
「我是撿垃圾,撿垃圾路過這裡,才看到了你。」女人盯著他的臉看了看,關切地問,「你是哪裡人,怎麼躺在山溝溝裡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女人,長得不算醜,大概三十出頭,瘦瘦的黑黑的,五官勻稱,中等身材剪著短髮。
「我是很遠地方的人,去那邊走親戚,不遇,就餓倒在這裡了。」他似乎對面前的女人不信任,對她說了謊;接著,他又向女人打聽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你走親戚怎麼會一絲不遮……」女人紅著臉眼睛憋著他藏進草叢裡的下半截身子。
「哦,我,天太熱我把它全扔了……」他這樣回答著女人。
「你別騙人了,除非你精神有毛病……」女人拉開了隨身背著的破塑料袋,從撿回的垃圾裡挑出幾塊能給他遮羞的布塊遞給他,背過臉去對他說,「諾,你拿去,快把身子你的裹上……」
他順從地聽了女人的話,仍然躺在地上接過了女人遞給他的遮羞布,把它裹在了下身。
這時,他在女人的幫助下終於坐了起來,而當他手撐著地面準備站起身來的時候,卻怎麼使勁也不能夠。女人見狀,趕忙給他使了最後一把力氣,他才站了起來。
「唉,看你,餓成了這樣,怪可憐的呀……」
「你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弄不清這裡究竟叫什麼地方,只知道,朝那邊走過去,不遠就是一個鎮子了。」女人手指著南邊的一個地方說,「聽人說,那鎮子叫雲水鎮。」
「你不是這裡人?」他問。
「不是,我老家沒有人了。我是常年在外混日子的……能把自己養活就行。我也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地方,路過了多少村鎮,只是一路上撿拾些垃圾,打發日子……」女人忽然抹了抹眼淚,繼續向他叨叨著,「我原是南方人,家裡很窮。人販子騙我到了潤市,把我賣給了潤市鄉下的一個男人。剛進他們村那會,村裡人都說我說話太蠻,聽不懂。他們都把我當怪物一樣看,誰也不願意跟我說話。我也就很孤獨。我的那個男人看上去也是一個懦弱猥瑣的人,我知道村裡的人都看不起他。於是,我頭腦裡成天就只有逃跑一個念頭。一天,男人從我詭異的舉動猜出,估計我要預謀著逃走。他就發瘋似地打我掐我。他把我打夠了罵夠了後,就像一個畜生那樣撕下我身上的衣服發了瘋一樣地睡了我,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他簡直就把我當作他買回家的一件東西,想怎麼對我就怎麼對我。他說我是他花了錢買回家的,決不能讓我跑了,給別的男人撿了便宜。他把我折磨夠了,就哭著哀求我,請求我不要離開他。他說,他的年齡是大了些,家裡也很窮。可是,為了買我,他把多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錢全都花光了,說我如果跑了,他也就不想再活下去了。每一次,我只要有一點想逃跑的跡象被他發現,他總是要那樣折磨我。後來,看著他也是怪可憐的,我的心也開始軟下了。心想,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也就打算留下來忍著跟他過了。就這樣,我無奈地做了在他的妻子。」
「你確實是一位善良的人那!」他讚歎地朝女人看了看。
女人彷彿已經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她對他繼續一個勁地說道,「一年後,我和他有了一個女兒。可是,孩子的到來,不僅沒有給家裡增添歡樂,反而使本來捉襟見肘的日子,更加一天比一天過不下去了。我倆靠勞動掙工分是根本不能維持那個家的。後來,他想到了利用勞動之餘的時間,撿些垃圾賣錢來貼補些家用。這樣地過了大約兩個月時間吧,他發現他的腿疼病越來越嚴重了,甚至有時連走路都十分困難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患了不明原因的骨關節病。再後來,他再也起不了床了。我每天把熬好的中藥端給他喝下,指望他能夠盡快好起來跟我一起去多掙些錢把這個家撐起來,把我們的女兒養大。可誰知道,這個沒良心的,他在臥床半年多後就離開了我和女兒了。」
「這個男人夠命苦那!」他忍不住插話。
女人又用她髒兮兮的手背揩著眼淚,一邊抽泣著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自那以後,我的生活就更無助了。女兒也一天天消瘦下去。不久,這個可憐的小生命,也,也離開了我……」
他見她哭得很傷心,一時也不知道怎樣來安慰她,就說了一句無關痛癢勸她的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傷心也是沒有辦法的了。」
「說過去就能過去了麼?反倒在這個時候,村裡人卻都出來跟我說話了。他們一個個都朝我指手畫腳,滿口濺著唾沫星子謾罵我,詛咒我,說我是剋夫命。他們非但對我沒用絲毫的同情和關心,還要把我趕出村子。你說,人是不是就這麼怪,就這麼下賤。男人在的時候吧,我就總是想著逃走;男人死了我卻又不想走了。畢竟那是我的家呀!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你知道我有多孤獨難耐呀,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所以,我就狠狠心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那,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他問。
「我,最近這段日子就住那鎮子上,那裡有一個破舊的倉庫。我就住在裡面」
「哦!」說著,他一陣昏厥,忽然又癱倒了。
女人驚叫著,「你不能再這樣睡下去了,這樣會起不來的那!」她用力拉著他的胳膊,「你起來呀!快起來呀!我扶著你鎮子上去!」
為了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他又向女人的塑料袋裡找出了一些髒兮兮的破布,把它們連接起來披掛在身子上,並隨手從地上抓了些泥土塗抹在臉上,十分誇張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沿著村子要飯的乞丐。
他們走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村口。稍稍地,他挨近了那些看熱鬧的人。他這個時候很想聽到一點對他有一點價值的消息,比如,那邊的人是否還在追捕他了?這地方是哪個省哪個縣哪個公社?因為,他自從出逃以來,已經差不多游離於世界之外,完全脫離了跟人的聯繫了。他從圍觀的人群外面略微朝前靠近了一點。他這才發現,原來這些人都在伸著頸脖,看著牆上張貼著的一張佈告。
這是一張通緝令!上面赫然寫著他的名字——翟先華!
翟先華強壓住心跳,不動聲色地抽開了身子,跟女人一道快速離開了村子。
女人終於把他帶進了那間廢棄的屋子。
女人說,她叫梅子。她讓翟先華也稱她叫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