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間破舊的磚瓦房,最東邊的一間已經坍塌了朝北邊的一個角,朝天開著的破洞裡透進來的亮光跟屋裡的昏暗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舒蝤梟裻這件房裡大概是雨水的原因,地面積滿了一層綠色的青苔,牆的四角也長了一些白絨絨的霉斑,看來裡面也不能住人了;另外的兩間,最西邊的一間,掛著一條皺巴巴的用三四種不同顏色的布料拼湊著縫起來的門簾子,門簾子離開地面很高,看上去像是一位成年男子穿了一件小孩子的褲子那樣,現著一些滑稽。這個房間裡面打了一張地鋪,地鋪的邊上放著一雙女人的破鞋子。這是梅子的臥室;中間的這間,可能是梅子把它安排做了個堂間了。裡面擺了一張低矮的看上去很不平穩的黑乎乎的小桌子,房間裡看不到一張凳子,只有兩個樹墩子靜靜地呆在牆角處,這大概就是梅子拿它們來當凳子用的。這個堂間裡,靠東側的牆壁,還擺放了煤油爐等幾樣炊具……
據說,這裡原來是雲水公社某單位的一個倉庫,後來因為雲水公社撤銷了這個單位,這個空倉庫也就被遺棄下了,逐漸地好像也被人遺忘了。這裡距鎮子大概沒有一華里的路程,四周也沒有其它的建築很安靜也很冷清。破倉庫門前有一條正好能開過卡車的黃土路,晴天的時候車子開過去,總會揚起一陣黃色的飛塵……
翟先華執意要睡在最東邊的那一間,梅子依從了他的意見,徹底地把地面打掃了一遍後,她為他找來了一些碎布雜物,同樣給他弄了個地鋪,讓他睡下了。
在梅子的照料下,翟先華的身子基本恢復了。
這天一早起來,翟先華打算告別梅子,準備就要離開這裡了。梅子問他去哪裡,可他說不上來要去哪濡。
梅子暗想,幾天來雖然這個男人跟自己同居一室,但他對自己一直都是彬彬有禮,說話做事十分得體,看上去氣度不凡,不像是個壞人。淪落到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災難……梅子不便跟翟先華打聽他的遭遇,她只是暗暗地決定,要盡自己的微薄之力來幫助面前這位潦倒的男人。
「我說,你住這裡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呀?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不告訴我,我也不打聽……我看得出,你心裡一定裝著事。」梅子笑瞇瞇地朝翟先華問。
「我姓翟,叫先華,翟先華。我的事情說出來,你一定會害怕的……」翟先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丐。
「這段時間以來,我看得出,你不像是個壞人……要不,我也不會留你在這裡住到今天的……」梅子面對眼前這樣一位魁梧高大滿臉絡腮鬍須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跳卻突然加快了很多。隨即她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羞澀來。
「我是,是個逃犯。我殺了人,我不騙你,我真的殺了人……原先,我那是騙你的,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翟先華已經知道面前這位救他性命的女人對自己無惡意,他感激地對梅子說,「我感謝你在我危難之時把我救了,若沒有你的及時相救,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梅子聽了翟先華說的,再也沒有問他什麼。她只是歎了口氣,平靜地跟翟先華說,「你說你要走?眼前你這個處境,你再能往哪走啦!?那天,我跟你說過的,我也是個流浪漂泊的人麼。我可不是勸你,這全都是我的體會,人,只要一天還在這世上活著,就得要生活,就要吃飯……」頓了頓,梅子看了看翟先華接著說,「其實,撿垃圾也是能混日子的,幹這行當與世無爭,不求撐死,也不愁餓死……」
「撿垃圾!?」翟先華打斷了梅子的話,似有一些興奮和無奈地朝梅子嚷道,「對啊!撿垃圾求溫飽,也是蠻好的營生那……」他忽然朗朗地笑了起來,「呵呵呵!我就做一個避世、遁世者吧。」
終於在一天,翟先華和梅子睡到了一起。
雲水鎮上誰也沒有在意,這一對拾荒夫妻何時而來,來自何處。
翟先華和梅子在雲水鎮呆得久了,很多人都熟悉了他們,知道男的姓翟,女的叫梅子。漸漸地,這裡的人見著他們,也有跟他倆打招呼的了;可是,他們並不主動跟人說話,遇到面熟的只是略微點點頭,微笑一下而已。
破舊倉庫具體的主人究竟是誰,梅子和翟先華並不知道。只是,翟先華和梅子住在裡面,也從來沒有人來過問過他倆,更沒有什麼人來向他們收過鈔票什麼的。
屋子裡除了一張地鋪算作是床外,就只有一隻煤油爐,一口小鐵鍋及鍋鏟、碗筷這些生活必需品,其它再就沒有什麼比這些更加值錢的東西。翟先華已把東邊的那間房打理了出來,也在門上掛了一個同樣斑駁陸離的門簾子,把煤油爐等炊具辦了進去,安排做了個廚房。
他們生活的來源,就是堆放在屋裡和門前散落的那些雜七雜八的垃圾。
每天天一亮,翟先華和梅子就要外出。他們經常會跑出去很遠,直到天黑才返回到這裡來。回到屋裡,他倆雖沒有什麼明確的分工,但是都配合默契:梅子點著煤油爐做飯;翟先華把那些撿回的垃圾分類,或打捆,或裝袋。捆好了裝好了就把它們整整齊齊地倚牆碼在外邊,上面再蓋上一些塑料和雜草,以防雨水淋濕。
好在這間破舊倉庫挨近公路,給他們帶來了不少的便利。
晚飯前,翟先華總是攏著衣袖,孤零零地站在塵土飛揚的公路邊,眼巴巴地望著一輛輛飛馳而去的卡車或其它的什麼貨車,求過往的好心車主,帶乘著他幫他把捆紮好了碼在一旁的垃圾帶走。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挨過去的日子,催發了翟先華兩鬢的白髮,壓得他的腰也開始有些彎了。雖然他還不上四十歲,可是認識他的人已經稱呼他叫老翟了。
昔日那個英俊瀟灑的翟先華,已經再難尋找到他的影子了。
這天,吃過晚飯,翟先華照例蹲在路旁守候著車輛。突然,他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他。
「蹲著的可是垃圾翟麼?」翟先華遠遠地看過去,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正朝這邊走過來。
「唔?是我……」翟先華瞅不清那人的面目,「你是?是誰啊?」
「是我那!雨水,西村的孔雨水呀!」來人大聲嚷嚷。
「哎呀!你看我,天黑,看不清楚了。您快請,快進屋去坐。」翟先華一邊招呼著孔雨水朝屋子走,一邊朝屋裡做飯的梅子高喊道,「哎!我說,來客人啦……」
梅子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從屋裡趕忙出來,「啊,啊,你是經常從這裡趕路的大叔麼……我,我這就去給你找個坐的來。」
梅子搬來了一個樹樁墩子,遞給孔雨水,讓他權當凳子坐下來。
「這位大叔,我們垃圾人家,可是從來沒有人來光顧的呀……你先坐著喝口水,我去弄晚飯。」說著,梅子就朝著掛了一道髒兮兮的門簾的裡間去了。
「我說,大嫂子,你就別忙了麼。我是順道過來跟你們說個事的,我趁著亮色這就要往家走的啦……」孔雨水對著梅子進去的背影喊著。
孔雨水接過翟先華遞過來的一支煙,接著他又重新站起身來把梅子給他的那個樹樁墩子在地上頓了頓,認為擺穩妥了後,他方才慢慢地先做著蹲下去的姿勢,然後再很小心地坐了上去。
盯著翟先華看了看,孔雨水似乎皺了皺眉頭,開口說,「唉!你們夫妻兩個在這裡生活,確實也不容易的……又沒有個幫襯。」他乾咳了兩聲,並朝倉庫的四周掃了一遍,接著像是長歎了一聲,便把剛才的話題岔開掉了;翟先華一面哼哼哈哈地跟孔雨水打著招呼,一面在孔雨水的對面坐了下來。
翟先華從很近的距離內,終於看清了孔雨水的面目:高大魁梧的身材,差不多要比翟先華高出一個頭;黝黑的大臉龐,兩道漆黑的濃眉下一雙大大的很有精神的眼睛,一臉的絡腮鬍子覆蓋下,淹沒了不停地一張一合的寬闊的嘴巴。他好像五十剛出頭。
翟先華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孔雨水,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吸著煙,猜想著他的來意,「你是每天早晨,都要從倉庫門口那條小道走過去的大叔……」翟先華有些獻慇勤地試探著孔雨水,「我倆到這裡還不到一年的,還請大叔您多關照……我們成天就是瞎忙,也沒來得及跟地方鄉鄰打打招呼,還要請大叔你多包涵……」
「我說垃圾翟,你這是說哪裡話了!你當我是來這裡敲竹槓的,還是來跟你收保護費的?啊!」孔雨水提高了嗓門對著翟先華揮舞著一隻大手喊叫道,「真是的!我是兩頭不見天的人麼,每天天麻麻亮就走這裡過的,一直到星星出來才往回趕……我走你們這兒過的時候,就總看到你跟你女人很早就出門,很晚才歸的。後來,我才知道你兩個是撿垃圾的,跟別人打聽,有人說你們夫妻的來路不明瞭;有人說你姓翟,他們都私下裡叫你為垃圾翟……」
孔雨水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噴出去,把整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
聽孔雨水這樣說,翟先華心裡不禁一驚,「都這許多年了,難道他們還在追查……可是,看來人的樣子,卻又不像是來刺探情況的呀!」
翟先華仍然很驚愕,然而,他卻還是不動聲色,朝孔雨水疑惑地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