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哄哄鬧騰了一夜的梁堡鎮,天亮後連兇徒的影子也未見著。舒蝤梟裻
那個神秘的黑影究竟是什麼人?一時成為梁堡公社幹部群眾紛紛議論的核心話題。這種時候,還有人這麼膽大,竟敢向公社幹部行兇,這兇手也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梁堡公社的高層當晚就做出決定:務必注意積極鬥爭新動向,一定要做好深挖嚴查工作,必須上下一致,聽從公社指揮班子的統一部署,做到「三統一」,統一思想,要與公社指揮班子保持高度的一致,不當說的不說,不當傳的不傳,要嚴防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的別有用心的人製造謠言,污蔑革命幹部,損害領導形象;統一行動,一切聽從公社指揮班子指揮,各大隊都要成立相應的領導小組,在公社的統一領導下開展工作;統一步驟,從公社機關的起到個大隊,每一個人都必須接受調查,形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態勢,叫這個窮凶極惡的現行反.革命分子無藏身之地,力爭在最短的時間內揪出兇犯……
於是,這幾天,梁堡公社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理所當然就是排查疑犯,緝拿兇手。
公社黨委高書記的辦公室,被找去談話瞭解情況的幹部你出他進,一個個都是一副嚴肅的面孔。出事後的第二天開始,被找去談話的對象按照事先約定的程序,已經進行到了找一般工作人員談話瞭解情況的程序濡。
殷倩是安排在上午的第六位談話對象。
「殷倩同志,聽說你正跟林副主任的兒子林紅衛正談戀愛?你接觸林副主任的機會肯定比較多的。找你來,我們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對跟林副主任經常來往的一些人員,都有些什麼樣的瞭解,請你能把你瞭解的,跟我們談談好嗎?」正襟危坐邊的縣公安局的一位幹部這樣問殷倩;公社的高書記坐在一邊默默地抽著悶煙;做記錄的是蔣秘書。
「我,我其實跟林副主任沒有什麼接觸的,是些什麼人經常跟他來往,我真的不知道……雖然我跟林紅衛同志正在談戀愛。」殷倩的心在砰砰直跳至。
「你對林副主任的印象如何?」公安問道。
「林副主任,他,他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幹部,秉公辦事,一心群眾著想……可能是他得罪過一些人,所以遭到了報復的……」殷倩的回答冠冕堂皇。
高書記和公安幹部都相互對視了一下,並都像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殷倩同志,你很有見解……」公安進一步問道,「嫌犯心狠手辣,窮凶極惡到了極點,說明他對我們的幹部十分仇視。他所用的凶器就是一塊普通的石塊,幸虧搶救及時,否則,林秋楓同志真的就要喪命了。你可以幫助我們分析分析,這個兇惡的傢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麼說,林副主任還活著!?那太好了!」殷倩脫口而出發出一聲興奮的驚叫。
當時,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聽到了這個消息自己一下子會那個樣。她是慶幸林秋楓的命不該絕嗎?這顯然不是。可是,她當時確確實實是那樣說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忽然會走了神。
事實上,從那個晚上起,林秋楓的死活,已經關係到殷倩進城計劃能否繼續進行下去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了。她當然做夢都希望林秋楓這個惡魔死得越早越好。這是早就在她心裡埋下的仇恨種子。聽說林秋楓被殺死的消息,她就在心裡暗暗佩服那個用石塊砸碎了林秋楓腦袋的英雄;可是,從她剛剛在林家父子那裡瞭解到了有四個知青進城的計劃後,她又不希望林秋楓立刻死掉……
說不清為什麼,殷倩忽然又下意識地惦記起了那個英雄: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那晚他要跟蹤我?他是否會知道我跟林秋楓的關係……
惶惶不可終日似一條喪家之犬,殷倩心中惦記的這位英雄早已經遠離梁堡鎮而去了。()他每天都是這樣,白天僥倖把自己藏進山洞或樹林的深處,夜晚悄悄摸出來繼續奔跑,漫無目的一直朝著南邊的方向狂奔。
直到這時,他只要一想到那個漆黑的夜晚,仍然還會膽戰心驚。他不知道,他當時究竟是受了什麼力量的驅使,才那樣衝動……
犯下這樣的事來,他壓根也沒有預謀,他是連想也是不敢想的。連續第五天的這個傍晚時分,他像做賊一樣,從最西邊的灌木圍成的籬笆中艱難鑽進來,然後再把自己藏進緊挨著單門獨院的廣播站旁邊的那一叢小樹林裡,盯著她的出現……他終於從高音喇叭裡聽到了她優美純正的女中音:「全天播音到此結束,社員同志們,再見!」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心裡十分矛盾,既盼著她趕快出現,好讓他再能見見她;然而,他又不願她出現,因為他害怕……她還是看見她出來了。他尾隨著她,直到那間骯髒不堪的可惡的16號室……
他不停問自己,他為她那樣做,這是不愛情力量的驅使嗎?回答當然是肯定的。他曾經這樣說過,不管她如何,他都會永遠愛她。儘管他早就聽到了公社那個女播音員的一些緋聞,但是,他都還是在心裡試圖說服自己不要去相信那一切——她不會是那樣的人,這都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有人妒忌她而要往她的身上潑髒水。他反覆地說服自己:所有的謠傳都不會是事實,都是不負責任無中生有!
可是,儘管如此,他原來一直認為「耳聽為虛」的東西,最終還是輸給了他的「眼見為實」。他曾揣著這樣的一種心情:希望通過自己對她的觀察,試圖將那些謠傳的東西都否定掉。所以,他經常一個人吃過晚飯從半山學校來到梁堡鎮,悄悄溜進公社大院裡。他多次藏在隱蔽處偷偷地觀察她。結果,他的這種美好的希望卻都被事實否定掉了。直到這一晚,藏於黑暗處的他果然發現了她在林秋楓前腳走進了16號後,她隨後就閃了進去。靜候了好長一段時間後,忽然,他看到16號的那扇門的門縫裡終於透出了一些亮光來。他貼近門縫處往裡看去,頭髮蓬亂,一隻手扣著上衣紐扣的她正朝著門邊走過來。門開處,她快步地走向了黑暗處。他本想跟上她,跟她談談,可是,熱血上湧的衝動,最後還是征服了他的理智。
他從黑暗中突然發作,箭步衝到站在門外目送她離開的林秋楓面前,掄起石塊朝著他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兩下……這個時候他只有一個想法,他要把他的狗頭砸個稀巴爛!最後,林秋楓倒在地上了,他也以為他當場斃命了……
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有一個念頭:一直向遠處跑,越遠越好,免得自己被查出來後而牽連到了他心愛的人……
他拚命地一直奔跑著,衣服上的血腥味提醒他,必須趕緊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下來銷毀掉。最後,他把自己扒得精光,甚至連同身上凡是沾上了林秋楓這個敗類的骯髒血跡的皮膚也都要被他扒下來!
後來,他乾脆跳進了一條河裡,把那些衣服踹進了河底的淤泥裡,使勁擦洗盡掉了臉上身上的血跡。
他不敢有絲毫的停留,裸著精光的身子在黑夜裡一路朝前奔跑著。
他不知道這個地方還是不是屬於南凹縣,他也弄不清自己這是已經跑了第幾天了,更不明白他究竟這是要跑向何方何處。
他覺得,這地方已經不屬於那個可詛咒的梁堡公社了。
黑暗中,他彷彿發現這座不太高的山,緩緩的山坡向前延伸開去。這跟半山的緩坡是何等的相似!那邊的那片林子,恰似曾經掩藏的荷塘的那一片樹林,荷塘曾給他留下難忘而苦澀的記憶……還有那邊,也似半山山溝,不知道那個山溝裡有沒有學校……那座隱隱約約的小山頭,像是小姑娘的***,它跟翟家山又是何等的相像!
可曾忘卻?翟家山的那邊沉睡著他已故的親娘……
娘啊!兒子對不起您啊!
還是他在韓家莊的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裡。
那幾日,娘的病非但不見好轉,而且還一天重似一天。他在工作隊請了假,一刻不離地陪伴在娘的身邊;姐姐也對娘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日夜就住在娘的房間裡了。
雖是深秋,但天空總是灰濛濛的,好多天沒有太陽的日子,更讓他添了幾分惆悵。本來他和孫香楓發生的那件事就叫他傷透了心,偏巧在這個時候,娘的身體又是這樣。
天大的事情,也沒有娘的事情重要。
他決定,這幾天什麼事情也不去想不去做了。
「娘不行了!」姐驚叫著呼喚著娘,「娘,您不能走呀!娘,您再睜開眼看看我和弟弟呀!」
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滴,「娘,你再多活幾年呀,以後,以後的日子會一天天好的啊!」可是,娘終於還是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年,他簡直到了崩潰的邊緣:因為他的一夜偷情,他惶惶不可終日的擔驚受怕;因為娘的去世,他痛不欲生,情緒低落到了低谷!
每當他想到這些,心就會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