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雲霧低低地壓著半山莊的大地,深秋的林木都已光禿,老槐樹陰鬱在知青屋的門口不遠處站著,默默地接受著撲面而來的一陣接一陣肆意而乾燥的風無情地對它的摧折。天空陰沉沉,兩三朵黑雲正有氣無力地從空中慢慢飄過,不清楚它最終是悄悄散掉了,還是會飄下一些雨滴來。
已近晌午了,隊屋裡的人們依然還是這樣遵守著這幾天以來的作息新規矩,沒有誰會沒事找事地隨意在外邊走動一下……遠處的一兩聲狗叫,彷彿向路過半山莊的行人提醒:這個村子裡似乎還住著人……
因為,村裡發生了這樣一件驚動天地的事情,所以,這幾天整個村子的生產勞動都停止了。村裡的男女老少個個都似驚弓之鳥,一切服從於破案了。他們抱著緊張的心態參加各種會議,接受著各種調查和審查。
今天,按照專案組的統一佈置,各生產隊安排開展了群眾大分析、大排查和大檢舉的「三大」活動。
第二生產隊社員的分析討論正在老栓隊長的召集之下,正無秩序地進行著。公安局的老梁參加了老栓這個生產隊的會議。因為,老栓根據老梁的指示,一開始就向大家言明:暢所欲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每個人都要大膽發言……於是,大伙便也七嘴八舌地把會議逐步引向了開罵、撒氣和發洩怨憤的會議…汊…
「草他娘!那傢伙是活得不耐煩了吧,膽大包天了,竟還要把這東西塞在那娘們的門縫裡,這是什麼目的啦,我看,那狗日的活得也是太不耐煩了……」
「呵呵,我看吧,這傢伙肯定跟殷倩那娘們早就有那麼一腿了……早幾天,那娘們搬走住進學校了,這不就一下把那傢伙甩了?我看,他這是恨那娘們呢……」
「依我看也未必,這狗日的他娘,寫那個東西,他會不會是想著要陷害誰啦?嗨,反正我也說不准……朕」
劉老槐坐在最後邊的牆角處,默默地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他的劣質煙,時不時地咳咳著,叫人看了他的模樣,就會在心裡泛起一陣酸楚來。
大伙不時地朝著劉老槐那邊瞟過去異樣的眼神,似乎他就是一個隱藏在身邊的嫌疑犯。
「我說,你們都朝我看什麼看啦?好像那東西就是我寫的吧!切!」劉老槐撇了撇嘴,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吐出去。頓了頓,他覺得還是要為自己撇清點什麼才行,於是,他很是不屑地對大伙嚷嚷道,「娘們,害人精!誰靠近她,誰準會倒霉!我都已被撤兩年了,大伙還這樣看著我?我承認當時我對那娘們有些歪心思,可是,寫那東西這樣的事我可是想都沒有想過的,這是什麼性質啦?啊!再說,我連扁擔長個一字也認不上的啦!哼!寫這東西,他這是自己找死,這傢伙逮著了,我,我草他娘!」
劉老槐的話剛說完,隊屋裡又是一陣嘰嘰喳喳。
老梁站起來咳嗽了兩聲,把大伙七嘴八舌的議論壓了壓,說,「剛才大家的發言都很好。這裡我提醒一句,大伙在發言的時候還要注意一下的,除了本村人要進行排查分析外,我們對於外大隊、外公社來過村子裡的人員,如果覺得可疑也可以談談自己的想法,把排查的範圍擴大一些。具體什麼長相啦,大概年齡啦,有什麼特徵啦,都可以說說的……不要有畏難情緒,是吧,認真做些排查,把案子早一天破了,大伙也好早一天放鬆放鬆麼,是吧。」老梁表情嚴肅地強調說,「破案子麼,我們一貫都離不開廣大群眾,我希望大傢伙也必須要有耐心,有一種高度負責的精神的呀,是吧。」
說著,老梁離開會場,去了另一個生產隊。
老梁走後,會場一下就沸騰起來了。
「娘的,!這個畜生,查出來,我草他娘!害得整天跟著受罪……」
「不要幹活,跟著坐坐能記工分,不好麼?」
「我情願幹活去……這罪遭的,比幹活累,成天提心吊膽……」
「這傢伙真他娘缺德,把那香煙紙塞進殷倩那娘們的門縫,哈哈,草不到她,就想出這缺德的法子來害她。他就不怕高壓線電死了他娘的,,查出來,哼,我看不剝了他的皮才怪呢……」
老栓站起了身,高聲朝著會場喊道,「嗨,我說,大傢伙是不是按老梁同志剛才說的,說正經些麼,早點破案了,我們也好早一天下地幹活,那些活也拖不起了。」
「隊長,我想揭發一個問題……」這是一位姑娘脆脆的聲音。
老栓提高了嗓門,「我說,你們聽到了吧!人家雲翠有話說,都安靜下來了……都給我好好聽著啦!」
老栓終於暫時把會場的秩序安定了下來。
大伙的眼睛都一下子朝秀氣靚麗的雲翠看了過去。大伙都清楚,殷倩在沒有做教師之前,雲翠跟殷倩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殷倩在還沒有到半山山溝裡當老師那會,我和她幹活都是喜歡擠在一塊的……」雲翠的臉紅紅的,「我說說我剛想起來的一個現象……那時,只要我們出工勞動,我就總會發現有一個男人遠遠地朝我們這邊看,我也不知道他朝這邊看什麼。這個人不是我們村裡的,穿黃色衣服,外面好像還繫了根皮帶什麼的,長得猴精一樣瘦小的個頭,像是一隻猴子……」
雲翠的話剛說完,大夥一下子認定雲翠找到了新的目標;於是,紛紛議論驟起,一致都朝著這個方向開始了新一輪的議論和排查……
人們的眼光當然都把目光一致盯向半山學校,盯住了涉事者殷倩。
翟先華看著坐在辦公桌對面一天天瘦下去的殷倩,知道她這是遭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和打擊;可是,他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安慰她。關係到這樣一件重大的政治事件,他實在沒有這個能力來幫助她,就是再借給他一個膽,他也不可能輕描淡寫地勸她一句說:「殷老師,你不要擔心,沒有事的」;翟先華只是在心底裡為殷倩送去一個他最誠摯的希望,但願她真的沒有事,同時他也不得不發出一聲哀歎:為何,她的人生會這樣失意呢?
老梁認為,雲翠和殷倩提供的線索十分重要。經過多方的調查瞭解,專案組終於把這名男子鎖定在了翟家莊的翟存水身上。
翟存水被找到了前莊專案組的辦公室接受調查。
老梁和小錢威嚴地坐在一張長條桌上。
「你就是翟存水。」老梁看著猥瑣的翟存水問。
「是。」翟存水回答。
「你很喜歡抽勞動牌香煙?」
「我……不止我一個人抽的呀!」
「你經常去半山莊?」
「啊!?」
老梁給小錢使了個眼色。小錢把一支鉛筆和一張勞動牌煙盒紙推到了翟存水的面前,「你在這紙上隨便寫幾個字……」
小錢的話還沒落音,翟存水就癱倒了下去,「公安同志,我交代,我交代,我全都交代,那東西是我寫的……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的……」
翟存水被轉移安排在半山莊老栓的第二生產隊的隊屋裡。
老梁怎麼也不相信,苦大仇深的翟存水,竟然也做出這種荒唐的事來。他很想弄清他的犯罪動機。
在生產隊的隊屋裡,老梁由小錢陪著,專門跟翟存水談了一次話。
「翟存水,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寫那東西?」老梁問。
「自從,殷,殷倩下放那年,我就一直想著她了……我沒有爹,也沒有娘,娶不上老婆。」說到這裡,翟存水低下頭去,抽泣了起來。
「你為什麼就偏偏盯著殷倩?她能給你做老婆?」老梁對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
翟存水似乎眼睛一亮,「那娘們,哦不,那女知青長得實在太迷人了,我做夢也總是想著她。我想,我如果能摸一摸她,就是死了心也甘了……」
「不得胡說八道。她認識你嗎?」老梁說。
「她不認識我,可我只要一想到她,甚至只要一想到半山和半山莊,我的心就會怦怦跳。那時,我每天都要偷偷跑去半山莊看她,有時看不到她,就會很失望的。我經常躲在半山上,蹲在樹林裡悄悄地偷著看她早晨去學校,天黑才回家……」
「生產隊裡反映你經常曠工,屢教不改,就是為了蹲在山上看殷倩嗎?」
「是的,我,我還弄到了殷倩的照片,天天看她,親她。」
「這麼說,辦公室裡的抽屜是你撬開的?」老梁驚奇地問。
翟存水點點頭。
「你還沒有說,你究竟為什麼要寫那個東西。」老梁又追問。
「我,我就生怕殷倩被別人弄了去……寫那東西,我是想嚇唬嚇唬這些人,不要靠近她。我知道殷倩跟我們村子的翟先華在一起,我只要一想到他倆成天能在一起,心裡就很難受。」翟存水聲音顫抖地說,「公安同志,你們會槍斃我嗎?我,我有個請求,求你們槍斃我之前,讓我摸摸殷倩的手,好嗎?」
「神經病!」老梁狠狠地罵了一句,「真是變態!」
當天,由公安局老梁主持,在半山莊的知青屋門口的空地上召開了一個簡短的批鬥大會,宣告了案件成功告破的消息。
戴著雙銬的翟存水耷拉著腦袋被押上了警車。村頭、巷口一簇一簇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一個個都抻頸張望警車呼嘯遠去的方向。
半山莊瞬間凝固了,男人和女人沒有了打情罵俏,娃娃們不再追逐打鬧,一切的喧鬧都停滯了。
「嗨!為了一個明明知道根本得不到的娘們,弄成這個下場,值嗎?」老栓不禁發出了一聲長長地感歎。
「爹,女人有什麼用?」四伢子稚嫩的童聲。
「問你娘去!小畜生!」老栓瞪眼衝著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