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點點的暗淡下去,半山莊慢騰騰地隱入了夜幕中。村子裡的人們勞累了一天,大多躲在了屋裡,享受各自的閒暇時光了。
早幾天,殷倩搬走,住進半山學校分給她的新宿舍裡面去了。殷倩走了後,半山莊的知青屋也就成為一所真正的空屋子了。
每至夜晚,知青屋,包括它的房前屋後,自然就只留下半山莊人的一段記憶了。然而,夜色降臨,雖然知青屋更加沉寂如死,但是,作為半山莊上曾經給人們帶來了諸多思考和懷想的一座具有時代意義的建築,半山莊人和老栓叔們,卻依然允許它保留了存在的資格。因此,這幾天儘管知青屋人去屋空,但它卻依然默默無聲,立在了月色朦朧,星光點點的夜空下……
可是,今晚知青屋的四周卻失去了往常的冷清。天剛擦黑,這兒就早早地被四伢子為首的一幫頑童佔領了,屋前房後成了他們開戰的戰場了。
白天,四伢子才聽說,他們的殷老師都已經住進學校去好幾天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對於四伢子來說,無疑於孫悟空頭上脫去了緊箍咒,高興怎麼蹦就怎麼蹦了!因為,在他們的殷倩老師住在知青屋的日子裡,四伢子和他的夥伴們晚上是不敢在村子裡放肆地追逐打鬧的,更別說敢跑到知青屋的門前來開戰了。否則,若被殷老師發現了,第二天去了學校肯定是會被找去跟他們算賬的。而今,殷老師搬走了,他們一個個能不奔走相告,歡呼雀躍汊!
「來喜!你來呀!看看殷老師的東西還在不在屋子裡啦。」四伢子對殷倩老師搬走了以後,還會不會再回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來喜,你快過來看看呀,怕什麼麼,殷老師又不住裡面了。」
「四伢子,你快來看,殷老師的門縫裡插著一張紙條……」來喜既驚喜而擔心朝四伢子叫喊著,「像是一封信啦……你快過來看看呀,像是香煙盒紙折的……」
四伢子從來喜的手中一把搶過了煙盒紙,「快先讓我看看!我看看是不是誰給殷老師送信來了……」四伢子一面小心翼翼地把折成了丁字形的香煙盒紙慢慢拆開了,一面埋怨起了月光,「這鬼月亮,抬頭看著它挺亮了,怎麼照到了地上就這麼點亮……看不清麼……」四伢子竭盡全力地把眼睛睜得滴流圓,緊貼在紙片上,也沒能看清上面寫的究竟是什麼話朕。
「嗨!你們誰身上帶火柴啦?」四伢子朝不遠處正在酣戰的夥伴們那邊扯著嗓子叫道,「這不知那個人給我們殷老師的信,看不清啦!哪個身上有火柴,快給我送過來麼……」
「我有!」
「我帶了!」
「快拿過來,讓我看……」四伢子一邊叫著,一邊劃著了火柴。
頓時,火柴的亮光照亮了字紙,四伢子眼睛盯著紙上看去,「打倒……!打倒……!啊!是反動標語,這是反動標語……」
四伢子趕忙噗地一口吹熄了火柴棒上的火光,身子嚇得抖了起來……
驚呆了的四伢子,一把拉過了來喜,貼緊了來喜耳朵,把聲音壓低了說,「來喜,你也看到了的,紙上面寫的是反動標語……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你不許再對任何人講的,你如果再講了出去,你就是跟那個寫這個東西的人一樣了,懂嗎?」他威脅來喜道,「講了,你要坐牢,我們的殷老師也會坐牢……」
「四伢子,我不講……不講的……」來喜拖著哭腔跟四伢子說,「你說,我們殷老師真會坐牢麼?」
「只要我倆都不說,殷老師就肯定不會坐牢的……」四伢子推了推來喜悄悄地跟他說,「走!我們快回家去……」
來喜一撒腿就跑走了,可是,四伢子還很不放心地朝他叫喊著,「來喜,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的哦!」
四伢子發瘋一樣地拍打著自家大門,「爹,快開門呀!不好了!不好了呀!發現反動標語了……」
「亂說,找死啦!」老栓瞪著兒子,「你又跑哪瘋了?遇上邪了,盡瞎說八道些什麼啦!」
「諾,爹,你看……」四伢子把手心裡的煙盒紙遞到了爹的眼前,「這,這東西是在殷老師的門上取下來的……」
「上面寫什麼了?」
「爹,我不敢念……」
「念,爹不打你。」
「打倒……還有,還有打倒……」
「什麼?!上面真的是這麼寫的?還有誰看過這東西?」老栓的眼珠子瞪得像銅鈴,髭鬚根根豎起,太陽穴的青筋暴凸著蹦蹦直跳,「該死了,真是該死了!小殷這死娘們,她真的是該死了那!」
說著,老栓一把拽住了四伢子的胳膊朝門外就走,「娃兒,跟爹去前莊!」一邊走嘴裡還在嘀嘀咕咕地一直念叨,「這怎麼好啦?是不得了的大事呀……」
「爹,天都這麼晚了,你拉我去前莊幹什麼呀!」四伢子不解地問爹。
「我們得趕緊去跟丁支書匯報,得趕快去把這東西交給支書的……」老栓把那東西緊緊地攥在手心裡,簡直就像握了一團燒紅了火炭。忽然,他又很不放心地朝著身邊的四伢子問道,「上面真的是寫的這幾個字啦?你真認識那幾個字嗎?娃子。」
「是這幾個字的呀!我怎就連這幾個字就不認識了。爹,你說,我們的殷老師她會坐牢麼……」四伢子還在為他們的老師擔著心。
「誰知道啦?你這鬼東西,叮囑你吃過晚飯不要出去瘋的,沒想到一眨眼你就又溜出去了。在家看看書,做做作業多好啦。這下好,出這麼大個紕漏了,你偏不聽!」老栓一邊責備兒子,一邊生怕會惹禍上身,再三叮囑四伢子說,「到了那,丁支書若問你話,你就照實說,不得說謊,知道嗎?!」
「彭彭彭……」老栓敲響了丁石山家的院子門。出來開門的正是丁石山,「老隊長,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丁支書,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老栓把四伢子發現那張香煙盒紙的整個經過氣喘吁吁地向丁石山作了詳細匯報,並把那張紙抖抖忽忽地交到了丁石山的手上。
丁石山仔細地看了看那張紙片,自言自語地說,「鉛筆字,『勞動』牌香煙紙,嗯,一下子我也說不准……」丁石山看了看老栓,又看了一下四伢子,「老隊長,你先領孩子回去,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懂嗎?明天一早,我就趕去梁堡向公社匯報。哦,老隊長,這幾天你先不要離開半山莊,還有娃子。說不准上面有什麼人會找到調查。」
半山莊的「知青屋」發現了反動標語,這事非同小可,一下子把整個公社都震動了;梁堡公社的頭頭腦腦當然也不敢或沒有這個權力對這樣的驚天大事做出處理,於是,半山莊的反標事件也就一下子驚動了南凹縣公安機關。
縣公安局派來了老梁和小錢一老一少兩位公安,成立了專案組,常駐在前莊大隊的半山莊。
這天上午專案組案情分析會正在前莊大隊辦公室召開。會議室裡煙霧裊繞,嗆得人喘不過氣來。分析案情的第三次專案組會議,正在緊張地進行著。鑒於此案的案情蹊蹺,老梁建議首先應當把前莊大隊習慣抽「勞動」牌香煙的人進行摸底;並要求半山學校的馮定頎老師嚴肅認真地做好殷倩的工作,要求她積極配合專案組工作,積極向專案組反映那些經常跟他接觸的人,尤其是男青年。
在上午的會議即將結束時,臉部輪廓分明,兩眼深邃,皮膚微黑,看上去十分幹練的老梁,用它清亮的聲音再次提醒與會者,「殷倩所涉各種人際關係,我們都已初步進行了一些調查,對她的家庭成員和各種社會關係都做了外調。暫時還找不到什麼證據證明她存在仇恨社會的言行,並且據半山莊的一些幹部反映她在知青屋從不接待任何客人,尤其是男性客人,但正因為此,她在這方面也得罪過一些人;半山學校的老師們也反映,殷倩的工作積極性很高,每天都要至少兩次翻過半山去學校上班,而且每天到校都很早……」老梁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們只有分析出那個隱藏在陰暗角落裡的人為什麼要寫這個東西,動機是什麼,才抓住了案子突破的根本……」說完,老梁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捧在手裡,又進入了沉思狀態。
在老梁的啟發下,翟忠漢揮動著笨拙的大手,高聲嚷道,「我完全同意老梁同志的分析。我是大隊派去學校管理的,學校這邊的有關摸底排查工作我負責完成。比如,要求老師和學生對筆跡什麼的,我今天下午就去搞。」說著,他好像有了一個新發現,但又一下拿不住主意,想了一想,他還是提高了他的沙啞嗓門嚷嚷,「哎,我倒有一個新的發現,去年的秋忙假前幾天,學校的辦公室失竊了,據學校的馮定頎說,他們在殷倩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張「勞動」牌香煙紙,上面畫了一個光屁股女人,紙上面還寫了殷倩的名字。」
聽了翟忠漢說的,老梁的眼睛突然一亮,「那張紙!現在還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