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起,翟先華夜晚的天空就被定格在了半山山溝了。
晚飯後,當翟先華與他的男同事們在半山學校的夜空下閒聊的時候,他同樣發現殷倩也在她一個人的天空下,清冷地獨享她自己的孤單。
她的眼神裡透著的始終都是冷漠和戒備;她不會隨便跟男同事去搭訕,更不會主動去跟誰點一下頭或微笑一下,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或許,在她的心裡,她依然還把半山山溝的教師宿舍當成了半山莊那間密不透光的知青屋了。
在初升的月光下出現了片刻的殷倩,這就準備回到她孤獨的宿舍去了。
「殷老師,不去走走了嗎?」翟先華壯著膽子向殷倩發出了模稜兩可的邀請,期待著她的響應,「剛下過雨,外面的空氣新鮮。你看這月亮,就像剛被洗過了一樣,你看,多麼皎潔明亮……汊」
「翟老師,你有興致?」殷倩像是在徵詢翟先華的意見,「哪我們就去校園隨便散散步?」
「殷老師,你聽,流水的聲音,我們就去那邊走走?」翟先華鼓動著殷倩。
「好呀,我陪你走走。」殷倩回答朕。
「殷老師,你說反了,應該是我陪你,不然,你又要戀著你的那間宿舍了。」翟先華打趣地說。
「我哪就戀著它了呀?這間宿舍來之不易倒是不假的。這,你也是知道的。」殷倩朝翟先華笑了笑。
「是啊,馮老師真是個大好人……」翟先華感歎了一句,接著又說道,「可是,殷老師,在分配宿舍這個問題上,我覺得你是用不著去感激任何人的,包括馮老師。因為,你本來就應該有一間的啦!」
「話倒是這麼說的,可如若沒有馮老師,我的宿舍也可能會落空的。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翟老師的呀!」殷倩的話裡透著真誠。
翟先華被殷倩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感激我?呵呵,那是應該的啦!」
「你怎麼就是應該呀,翟老師,我真的從心裡很謝謝你。」殷倩輕快地小聲笑著。
邊談邊走,殷倩和翟先華來到了校園的最前邊。這裡的流水順著半山山坡而下,已經在校園前邊空曠地緊挨著半山的山坡腳下形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流。
「殷老師,你看……」翟先華用手指著順山坡而下的溪水,「這溪流多麼具有高山流水的意境那!」翟先華故意誇張地把山坡上流下的小溪流說成高山流水,這是他向殷倩試探心跡的一個小心機。
殷倩淡淡一笑,說,「翟老師,這,只能說是涓涓細流吧。我理解,所謂的高山流水,它的氣勢比這個肯定要大得多的呀……」她頓了頓繼續說,「還有,還有面對高山流水,人們也會情不自禁地抒發出一種內心深處的情感的……」
「你所指的內心深處的情感是指哪方面……」翟先華裝著愚鈍的樣子,他想從殷倩的口中得到他所希望的高山流水的寓意。
「高山流水遇知音呀……」殷倩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
「應該是高山流水覓知音吧,殷老師……」翟先華偷偷地朝殷倩看過去,可惜他不能在月光下看出她美麗的臉龐上發生的變化。
翟先華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像個賴皮一樣,當著殷倩說出這樣的話來。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自己太魯莽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他很不自然地隨手指著水溝裡一直往下流的溪水把話岔開了,「殷老師,你看,你再仔細聽這聲音,潺潺的流水聽起來好像能勾起一種情思,彷彿是一種記憶,一種思念……你能感覺出來嗎?」
殷倩當然明白翟先華當著她說這話的用意,她沒有去驚動他的尷尬,「嗯,啊,是啊,不過,這時候我對遠處的思念和記憶好像已經麻痺了。此時此刻,我想到的則是這次我能分配到一間宿舍確實是多虧了你和馮老師。我真的要說一聲,感謝你和馮老師的呀!」他巧妙地把話題拉近了,「若不是你和馮老師,置身這樣一個皎月當空的好夜色,我充其量也只是把自己關在那間寂寞的知青屋裡,與孤獨和冷清為伴……」
殷倩不禁又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到了上次學校教師宿舍的分配的話題上來了——
教師宿舍的分配方案,是一個禮拜前,經過馮定頎和翟忠漢艱難的商量後才定下了的。殷倩是學校唯一的一位女教師,也是全校第一個向學校遞交申請的教師。馮定頎認為,殷倩希望住校的要求是迫切而很實際的;可是,翟忠漢卻覺得,學校好不容易建起這六間屋子,還要留下一間做倉庫,一間供值班用,能用來分配的就僅僅只有四間。殷倩向學校送來申請,這就意味著她一個人就要佔去一整間。依照翟忠漢的意見,唯一的一個女的,夜晚住在男人窩裡也不太方便,再說,半山山溝夜裡也經常有竊賊光顧,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翟忠漢以學校管理者的身份,要求馮定頎出面,找殷倩談個話,希望殷倩能主動放棄住校的要求。
為了表示跟翟忠漢保持一致,馮定頎不得不按照翟忠漢的意見,把殷倩找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心裡清楚,今天的話題不會輕鬆……
馮定頎很客氣地給殷倩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殷倩的面前。殷倩一邊對馮定頎的舉動納悶著,一邊用眼很快地掃了一下兩鬢斑白的馮老師,心裡頓生一種激動,覺得面前的馮定頎與其說是半山學校的教師代表,還不如說他是一位慈祥的長者。
她很有禮貌地接過了馮定頎放在自己面前的水杯,微笑著問馮定頎道,「馮老師,您找我來,有什麼話,就直接說,您這麼客氣,讓我怪不好意思。」
「殷老師,你的住宿申請,我和翟主任商量過了……」馮定頎覺得,直截了當就把翟忠漢的意思跟殷倩說了,她會一下子接受不了的,可是,他又覺得話不知從何講起,「學校就你一位女教師,我們認為,你也不大方便……」
「馮老師,學校同意我住校了?!」聽了馮定頎說的,殷倩不禁一陣欣喜。
「殷老師,我找你來,就是,就是想把我哦和翟主任的意見向你宣佈……你的申請,我們沒有能通過……」馮定頎的眼睛不忍再朝殷倩看過來;儘管只有這短短的幾個字,可是,他卻一字一句地說得異常的艱難。
「為什麼?!」猛然聽到這樣的宣佈,殷倩張開的嘴巴一下子合不上去,剛進門時就一直洋溢在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便被當頭潑下了一盆冷水!她沒料到會受到這樣的待遇。這委屈,被歧視,一股腦兒都向她襲來。她竟對著馮定頎忍不住抽泣起來了,「馮老師,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翟主任到底是怎麼看我的?你知道嗎?我是懷著多麼大的希望來到半山山溝的,我認為這地方是講文明的地方……憑我一直的理解,文明的地方也最講平等……馮老師,我真失望,真的沒有料到,學校同樣也沒有我可以安生的地方!馮老師,您可以向翟先華老師打聽打聽,他曾看到過我的住處的,哪是一個什麼樣的窩……」
「殷老師,我們知道,你一個人住在半山莊的知青屋很不容易……」馮定頎似乎忘記了找殷倩談話的目的了,「我知道你們知青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女知青……不過,殷老師,我還是希望你能從大局考慮……」
「呵呵!大局?難道在領導的主觀意圖出現梗阻的情況下,而隨意地讓一個人或一部分人讓出自己的應得的那一份,就是你們所謂的大局?馮老師,我不明白您跟我說的大局指什麼?讓我一個弱女子讓出來了,就是考慮大局了嗎?可是,我要問,為什麼講大局的就偏偏是我?」殷倩的情緒很激動,眼眶裡的淚水在打轉;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她含著眼淚委屈像是下來很大決心顯得有些氣沖沖地說,「馮老師,我想請您和翟主任去我現在的住處去看看,如果都認為我不該提出這個申請,我寧願一直還在半山莊的知青屋裡呆下去。」
「好的,殷老師。可是,我還是要請你相信我,我作為半山學校的教師一名代表是絕不會對你,包括我們學校所以的老師的生活困難不顧的,我會盡我的力所能及了的……今天,我只是代表翟主任和我本人找你通過消息,至於最後這幾間房屋究竟怎麼個分發,我相信我們還是會做出進一步調查和研究的。殷老師,你看呢……」馮定頎面對殷倩,簡直如鯁在喉,想表達的話卻不能有所表達;不說吧,就又生怕跟翟忠漢的意見不保持一致;若要把自己的想法都要真實地表白出來吧,他有覺得自己太渺小。最後,他只能以他個人的想法對殷倩表了個露態,「殷老師,剛剛,我只是向你轉達了翟主任和我的一個意見……你選個時間吧,呆大家都有空,我一定拉上翟主任去半山莊看你,去看看你的知青屋……」
從馮定頎的辦公室出來,殷倩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盼住宿,盼住宿,眼睜睜地一盼就是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住宿建起來了,滿以為自己的條件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符合學校早就公開宣佈的條件……然而,馮定頎今天的話,無疑有讓她把那種即將推出的不公現象承認下了……懷著一肚子的怨氣,她臉色很難看地默默走進了辦公室……
翟先華覺察出殷倩的情緒比較她被馮定頎找去談話有了極大的落差,心裡就很清楚,他她的宿舍問題一定很不順利……翟先華自覺不便於當著辦公室的楊昭忠和葛衛松兩位老師向殷倩打聽什麼,所以,他只是在心裡極力地猜測著:究竟是什麼原因,憑殷倩這樣的條件還不具備分房的資格?
翟先華決定要幫幫殷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