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挨半山陡坡之下的半山莊是個不太大的村子,約四十來戶人家。殷倩就插隊在這個村子。
翟先華隨著殷倩一邊朝前走,一邊迫不及待地向她打聽知青屋的所在。
「村中間呢,不一會就到。」殷倩的情緒似乎低落了許多。
「呵呵,總算可以看看半山莊知青屋的樣子了。」翟先華其實是想看看殷倩的住處,但他沒有直接那樣說。
「翟老師,這一戶就是我們班四伢子的家,我們進去看看。」殷倩停住了腳步,指著巷子這頭的兩間茅屋對翟先華說汊。
屋裡,緊靠著門邊的矮凳上坐著一位滿頭亂蓬蓬白髮,佝僂著身子的老太婆,正做著針線活。
殷倩上前,朝老太婆喊道,「大娘!我們是山那邊半山學校的老師,來你家看看!四伢子他爹娘是都下地了吧?」他指著站在一旁的翟先華,「這位是翟老師!四伢子的老師。四伢子,他人呢?」
「哦!你們是老師呀!這小畜生是不是又在學校闖禍啦!?」大娘慌張地撂下了手中的活計,一副十分吃驚的樣子抬頭望著殷倩和翟先華,自顧自地著嘮叨開了,「別提那小畜生了,回家後書包一撂,就跑得沒人影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師呀,等他爹回來了,我讓他收拾這小畜生……朕」
殷倩靠近了翟先華,對他輕聲說,「四伢子是她孫子;四伢子的爹,大伙都叫他老栓,是個好人,他幫過我不少忙的……」殷倩說這話時,臉有些紅。翟先華感覺她像有一些不自在。
離開了四伢子的家,又訪過了幾戶,殷倩把翟先華領到了她的「知青屋」。
翟先華朝面前的三間茅草屋看過去,不禁滿臉現出很驚訝的神色——屋子的正面兩個門洞,關鎖著;牆的四周沒有一個窗戶,但卻又分明能分辨得出,牆上原先也曾經有過窗洞的痕跡。
翟先華不由地朝殷倩笑了笑說,「這,著難道就是你們半山莊的知青屋?怎麼砌成了這樣子,這麼怪……」
殷倩的臉紅紅的,她自我嘲解地朝翟先華笑了笑說,「怪?我就喜歡這怪樣的……」
說著,殷倩從她隨身攜帶的黃色軍用帆布挎包裡小心地取出鑰匙,慢慢打開了其中一個門洞的門。隨後,她客氣地把翟先華領進了屋。
殷倩介紹,「翟老師,這,就是我的窩。本來這是半山莊為我們幾個知青砌的三間知青屋,後來,她們走的走了,嫁的嫁了,最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了。老栓叔說,我一個人住三間屋太冷清了,他就派人把那兩間給隔起來了,做了生產隊的倉庫,堆著些玉米豆子什麼的。我一個人住這一間也就夠了。」
「很好的,收拾得很乾淨。」翟先華隨著殷倩的意思說,「殷老師,這屋裡面光線似乎暗了些呀!」
「這些,我都習慣了……」殷倩欲言又止。
翟先華忽然注意到剛踏進門的這塊地面上的土,跟屋裡其他地方不一樣。這兒地面的土被壓得光溜溜的幾乎能透著光;再一看,門背後還躺著一個圓柱形的大石磙子。翟先華明白了,地面是由於石磙子的原因。
殷倩發覺,翟先華正在注意門後面的石磙子,就慌忙打岔說,「翟老師,我們是不是現在就交流一下今天家訪的收穫,晚上,我還要把它整理一下,明天好向馮老師匯報。」
然而,翟先華對殷倩的提議卻沒有在意,面對這一切他的思緒完全紛亂了:這,這樣的一位佳人,這樣的居住條件,這是多麼大的反差那?!這難道就是殷倩要想跟我講的,她的生活,她的故事嗎?
本來,在訪問結束後,翟先華打算在殷倩的住處坐下來,請她說說她的故事。可是,令他根本沒有思想準備的是,殷倩卻又是這樣一位不盡人情的人!
昏暗的屋裡就只有唯一的一張方凳。若翟先華坐下了,殷倩就得站著;若殷倩坐了,哪翟先華就只能站著了。而且,殷倩根本就沒有讓翟先華坐下歇息的表示。這還不算,最讓翟先華受不了的,也是最讓他對殷倩產生壞印象的,竟是殷倩對第一次登門的翟先華下了一道逐客令。
「翟老師,你能來看我這兒,並很詳細地看了我的窩,我很感謝你,真的。可是,我還是要按我一貫接待來訪客人的規矩辦的,當然也包括你翟老師。你看到,我的屋裡只有供一個人坐下的一張凳子。這是因為我是不想讓客人坐下來呆過長時間的。」殷倩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翟先華,「翟老師,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翟先華沒想到殷倩會是這樣,他感覺很尷尬,甚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樣,「哦,理解,我理解的……」
當時,翟先華不知是怎麼從殷倩的住處走出來的,他差一點要咬著牙對殷倩狠狠地說,「殷倩!你太冷血了!」
為此,很長的一段時間,翟先華都還對殷倩耿耿於懷,感覺就像喝了一碗白開水。
然而,這恰恰更激發了翟先華對殷倩要做進一步瞭解的興趣。
這天,翟先華受學校委派,參加了公社三年級語文教學在官莊大隊學校舉行的教學觀摩課活動。自擔任老師以來,翟先華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他很珍惜這個機會,跟來自各個大隊學校的三年級語文教師一道,坐在了教室的最後面像個小學生一樣虛心認真地聽講和記錄著。
講台上的女教師,淺藍色著裝,白淨的瓜子臉,齊耳短髮,看上去很精幹。經過打聽,翟先華瞭解到,這位女教師叫慕容姝楠,原來跟殷倩一同下放在半山莊的,現在,她也當上了官莊大隊學校代課教師。據說,慕容姝楠是跟官莊一位在縣機械廠當工人的男人結了婚,才離開半山莊的。她現在在全公社的低年級語文教學中,已經小有名次。
公開課評議交流活動結束後,官莊學校招待全體參加聽課教師在這裡吃了一個簡單的中午飯。餐間,因為殷倩的原因,翟先華就大著膽子接近了慕容姝楠,想聽聽她對殷倩的看法。他擠到了慕容姝楠所在的餐桌上,跟她緊挨著坐到了一起。
翟先華湊近慕容姝楠,用了一句很得體的話,就跟她套起了近乎,「慕容老師,您今天的課太精彩了,讓我大開眼界……」
「哪裡呢,您過獎了。我也只不過就是上了一節課呀。公社要求我開設這節公開課,只不過讓我給大家提供一個相互揣摩教學的機會,比起那些教學經驗豐富的老師,我覺得我還差得很遠那」慕容姝楠打量了一下身邊的翟先華,禮貌地問道,「這位老師,您是那個大隊……」
「哦,我是半山學校的翟先華……」翟先華自我介紹說。
「半山學校?呵呵,我的娘家人啦!」慕容姝楠一陣驚喜,「殷倩不就在你們的學校麼。翟老師,她現在還好嗎?」
「嗯,她很好的……慕容老師,中飯後您有時間嗎?我很想請你說說殷倩……」翟先華的話剛一出口,忽然又覺得有些唐突,只得又補充說了一句,「哦,慕容老師,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殷倩老師有些古怪……」
「哦,我知道了。翟老師,你別這樣不好意思麼,呵呵,吃過了飯我就給你說說殷倩……」慕容姝楠爽快答應了翟先華的要求。
午飯後,慕容姝楠把翟先華邀到了她的辦公室。午後的辦公室只有翟先華和慕容姝楠,很安靜。
慕容姝楠開門見山,「殷倩這個人,你是不是認為她很難相處?我倒認為其實不然。在一般不瞭解她的人看來她像是很不近人情,其實,那是人們還不瞭解她。你一旦對她有所了後,就一定會對她的一些不合情理的舉動能夠理解的。」停了停,慕容姝楠笑了笑問翟先華,「翟老師,你聽說過,殷倩扳倒生產隊長劉老槐的事嗎?」
「我出來沒聽說過的,一直我對殷倩老師都不太瞭解的啦。」翟先華禮貌地笑了笑回答。
「呵呵,這件事呀,當時在半山莊鬧得可是沸沸揚揚那!全村的人都議論說,劉老槐的生產隊長是殷倩給拉下來的呢。」
「殷倩老師她有這個能耐?」翟先華覺得驚奇。
「我們半山莊原來就只下放了我和殷倩、蘇玲三個女知青……殷倩長得確實很美,我和蘇玲都很羨慕她,甚至對她有些嫉妒。可是,美也不是什麼罪過呀!劉老槐是一個年近四十歲的單身漢,他依著自己是一隊之長,經常尋著殷倩嬉皮笑臉說些瘋話,開始殷倩都只是忍著;後來,劉老槐卻把殷倩的忍讓誤認為默認,竟對她動手動腳了。殷倩明白劉老槐的用心後,也就把他當做瘟神遠遠地躲著他避著他。這樣一來,劉老槐不免也感到很失落,就對他產生了嫉恨。他就經常利用他的那丁點派活的權力,對殷倩進行報復。殷倩硬是咬牙挺著。到了大隊選招代課教師這個節骨眼上,殷倩更是受盡欺凌了。那時候,我已經結婚嫁到了官莊,蘇玲也找了門路回坤城去了。」
「就是說,半山莊就只留下殷倩一個女知青了。」翟先華忍不住插話,「這個劉山槐也太可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