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韓憨子就派韓二狗把韓椿芽叫到了他的家裡。
沒等韓椿芽進門,韓憨子就對韓椿芽發作道,「我說椿芽,你究竟是人是鬼吶?啊!你婆娘被人草了,跟我說有什麼鳥用?罪可是個大罪,都拖這麼幾天了,撂在這裡我能幫你處理得了?」韓憨子緩和了一下口氣,斜著眼睛看看韓椿芽,「呂支書給我指示了,他說,他也處理不了。他讓我轉告你,說,你要麼寫個狀紙,給縣裡公檢法送去,先讓他們把姓翟的抓起來審問。這事不能再拖了呀,得快,你以為人家就不找對策了麼?啊!」
「韓主任,你這話說的,我就更加相信你了。」韓椿芽聽了韓憨子剛才說的,立刻就跟他拉近了距離,心裡感覺到了一陣熱乎。
「怎麼,你對我還不相信?說來聽聽。」韓憨子朝韓椿芽仍然瞪著眼。
韓椿芽撓了撓頭,稍微地咧嘴笑了笑,「我,我原來就在心裡想,你跟姓翟的那狗雜種是表親,是合穿了一條褲子的……所以,所以我就沒有再來找你,找了也是白找。韓主任,剛才你當著我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就放心了,呵呵。汊」
接著,韓椿芽湊近了韓憨子,神秘地說道,「韓主任,不瞞你說,昨天深夜姓翟的姐夫和姐姐找過我了,他們想收買我咧,問我需要什麼條件什麼的啦。哼!我一眼就看出,他們這是想要包庇姓翟的那狗雜種了,我就偏不吃他這一套!」
「我說呢,怪不得都這麼幾天了,原來……嗨!這裡面的情況有這麼複雜!所以我說麼,要快!是吧,人家也都在陰暗的角落裡活動吧?啊。」韓憨子提高了嗓門,「椿芽,你說,我憨子是什麼樣人,你還不知道?在原則問題上,我絕對是六親不認!不要說什麼姨表親,吊!他就是天皇老子,我姓韓的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當講原則的還是要講原則。你反映的問題,你知道它是什麼性質啦?啊,它是!是要殺頭的啦,知道不知道?誰有這個膽子包庇一個犯啦?如果是一件其他的什麼小事情,我就只要說一聲,把他綁進大會堂批鬥一下就完事了麼。我找你來,就是要再次提醒你,這裡面的鬥爭激烈著那,椿芽!」
韓椿芽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就相信韓主任鐵面無私,不怕得罪人這一點了。」想了想,韓椿芽又眨巴著眼睛,說道,「不過,韓主任,你知道,我這麼個睜眼瞎,哪會寫什麼狀紙啦。朕」
「這好辦的。你如果信任我,我可以給你找個信得過的人代寫的……」韓憨子皺起眉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對了,工作隊的許餘糧同志,他原來是公社的秘書,去年才下大隊當主任,今年剛被抽調到工作隊。這個人原則性很強,寫出的東西也有力量,他們那些個文化人,一個個都在背地裡誇他是梁堡公社的一支刀筆呢。如果你信得過他,我這就把他找到這裡來,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你說他寫。你看怎麼樣?」稍微停了一會,他以讓韓椿芽從未見過的那種體己體貼關心的口氣說,「椿芽,你看,你要不要再去問問你婆娘一些細節了,跟你婆娘問問清楚些,寫進狀紙上去,我看準會一告一個准的……」
「別提這賤貨了,一提起她我就來火!韓主任,就照你剛才說的,請許主任幫忙寫狀紙吧。草他娘的,,姓翟的狗雜種,有韓主任你們幫著,我不相信搞不倒他……」韓椿芽下了最後的決心。
許餘糧三十多歲,中等個頭,穿著整齊的淺藍色衣褲,看上去很嚴謹。他原來是梁堡公社辦公室秘書,因為工作需要被派往槐莊大隊擔任革委會副主任,去年下半年,公社組建幫扶工作隊,他被選為工作隊隊員。
許餘糧的姑媽有個兒子叫顧樹兵,在縣鋼鐵廠工作,此人現在擔任鋼鐵廠保衛幹部。
在韓憨子堂屋的一張四方形飯桌的三面,分別坐著韓椿芽、許餘糧和韓憨子。許餘糧一本正經地拿出了一沓紅頭信箋,鋪開,表情嚴肅地記錄著韓椿芽的敘述。在韓椿芽表態認為他的話已經說完了後,許餘糧則把他寫好的狀紙,規規矩矩地讀了一遍給韓椿芽聽,並再三強調,「韓椿芽同志,我幫你寫的可是告狀的狀紙,我不知道我寫的是否完全符合你的意思了,如果你認為寫得還不能完全表達你的意思,你可以再說一遍,我再給你寫,怎麼樣?因為你不認字,你認為我寫的你同意了,你就當著韓主任和我說個我同意,表個態。」
韓椿芽接過那幾頁紙,煞有介事地掂在粗壯的指間,看了看韓憨子,又看了看許餘糧,「許主任,是這意思,就是這意思,都是我心裡想要說的。雖然我沒親眼見著姓翟的幹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可是我就猜想他們肯定有那事,我就是告他!許主任,你寫得沒錯,我完全同意。」
韓憨子於是就拿出一個紅色印泥盒,許餘糧指點著讓韓椿芽用大拇指戳著印泥在信箋上狠狠地按了個血紅的指印。
許餘糧叮囑韓椿芽道,「韓椿芽同志,到了縣裡,你一定要把狀紙遞交到法院院長的手裡,可千萬不能交給其他人的哦。」
韓憨子這時候才鬆了一口氣,他強調著說道,「椿芽,怎麼樣,我說許主任寫的東西沒話說吧?你可記住了,一定要把這東西親自交到法院院長手上那!」他跟許餘糧的眼神相碰了一下,「椿芽,你是明天去縣裡呢,還是今天就去?我的意見跟呂支書的完全一樣,要快,得搶時間!不能再拖了呀!有句話叫夜什麼夢來著啦……」
許餘糧插話,「夜長夢多。」
「哦,是的,夜長夢多啦。你不是跟我說昨天夜裡就有人找過你,想收買你麼?我希望你馬上就去縣裡,再拖下去真的要夜長夢多了。」韓憨子盯著韓椿芽,等待著他的決定,並自言自語地說,「如果現在就趕去梁堡乘車,車到南凹大概也是中午飯時間,今天還是來得及把狀子交上去的……」
「韓主任,我想這會就去……可是,我兩眼一抹黑,就是到了南凹,也找不到公檢法在哪裡。又說,狀紙要親自教院長,我哪認識什麼人吶。」韓椿芽現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這倒也是,啊?」韓憨子撓了撓頭朝許餘糧看了看。
「韓主任,我倒有個建議……不如你主任陪著韓椿芽同志一道去縣裡告狀去。這樣更可以表明韓家莊大隊領導對這個案子的高度重視了呀,你說,我說得怎麼樣?」許餘糧鼓動著說。
韓憨子接著許餘糧的話,「嗨,去了縣裡我也是睜眼瞎麼,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也是一個都不認識的啦,要不,就請你許主任好事幫到底,我們三個一道去南凹。怎麼樣?」
南凹縣城。
跟縣革委會隔著一條街的斜對面不遠處的一個小餐館的餐桌上,韓憨子、許餘糧和韓椿芽正在喝著,吃著,聊著。忽然,許餘糧站起身來,跟韓憨子和韓椿芽說道,「韓主任,你們先吃,我去打個前站,看看法院他們下午什麼時間上班。吃過了飯,我們也好早點去排個隊,今天還要趕回去的呀。」說著,許餘糧離桌去了。
許久,許餘糧回到了小餐館,說法院就要上班了,韓椿芽和韓憨子也隨著許餘糧走到了街的對面。
正當三人剛到縣革委會大門口時,許餘糧就靠近韓椿芽,指著手裡提了個黑皮包正朝著他們這邊走來的那人,壓低著聲音說,「你瞧,那提著黑皮包的,就是法院院長。你趕快攔上去,把狀子遞交給他就行了。」
「許主任,我,看那人,我有些害怕……」聽上去,韓椿芽說話好像有些哆嗦。
「這得要你親自交的啦!」許餘糧敦促著,「快呀,看你這五大三粗的,怎麼膽子就這麼小麼。韓主任你讓他快去呀,不然,人家院長走了,我們又要費一番手腳的……嗨!你們知道,如今找法院告個狀有多難那……」
「椿芽,你趕快去攔啊,快交上去呀!」韓憨子急急地催促著韓椿芽,「怕什麼麼,你這是告狀啦,他又不吃人!」
三人「正巧」遇上法院的這位「院長」,便是許餘糧姑媽家的兒子,許餘糧的姑表弟顧樹兵。
按照表哥許餘糧在中飯前的囑托,顧樹兵今天可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從頭到腳都穿著不帶帽徽領章的黃色軍裝,腰間扎一根閃亮的皮帶,一派儼然威儀。顧樹兵接過表哥帶給他的兩條煙和二十塊錢,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後合,「這丁石山還真講義氣的那,哈!表哥,你放心,我今天就當一回院長給你瞧瞧啦!哈哈哈!」
「院長,我要告狀……」韓椿芽捧著狀紙,終於渾身篩糠似的走到了顧樹兵的跟前。
「告狀?告什麼狀?我忙得很的呀!」顧樹兵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韓椿芽,裝腔作勢地說道,「隨我來吧。」
顧樹兵把韓椿芽領到了大院內的僻靜處一個放滿了掃帚、畚箕等雜物的空房間。
韓憨子、許餘糧隨後也跟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