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香楓別了翟先華,一路摸著黑走回了自己的屋。
這幾天,屋裡空空只有她一個人。男人不在家,他既覺得不自在,又感到十分冷清。
孫香楓解了衣褲,上了床,眼睜睜地盯著屋頂發著呆。
「栽得梧桐樹,引來金鳳凰。」韓椿芽經常當著她吹噓的這句讓她聽了直想作嘔的口頭禪。在她從翟先華的隊屋來家以後,這句話不知怎麼的又一次在她的腦海裡泛起——
爹爹孫昌祖整天對著香楓念叨著,「韓家那娃子是獨子,他爹娘也都早死了。如果允了這樁婚事,一嫁過去就掌家。三轉一響人家早就準備好了,只等娶了你過去過小日子了。香楓,你給爹一個話,人家等著聽回話的……汊」
「爹!韓椿芽就是建造了個金鑾寶殿我也不稀罕!我不願意!」
孫昌祖咋咋呼呼地嚷道,「你金枝玉葉啦!你說,你究竟想嫁個什麼樣人?人家小伙子又不缺胳膊少腿,還是一把好勞力,嫁過去了,一生一世的吃穿還用愁?這樣的娃不嫁,你到哪去找?他爹娘去世時,還給他留下三間老宅子,你打聽打聽,在韓家莊有幾戶像他家。這樣的好條件,到哪挑?」
「閨女,聽你爹的,沒錯。再說,韓家的定金彩禮我們都收下了,就別再強了呀……爹娘都是為了你以後好那。」娘也幫著爹朕。
「爹,娘!你們瞞著女兒做出這樣的事,這是要把閨女賣了!我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
「孩子,娘求求你了,受了人家的彩禮,總不能再退還給人家吧,沒這個理的呀。女娃子就是到了一百歲也是要嫁人,遲早都是要嫁的呀,閨女!」
娘差不多是在哀求香楓……
孫香楓不忍再回憶那些傷透了心的事情了。「噗」的一聲,他狠狠地吹熄了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在自怨自艾的聲聲歎息中捱著漫長的夜。
丈夫韓椿芽早在五天前就被生產隊挑選,同村裡的壯勞力一道去五十里外的山區參加南凹縣「開渠引水」水利工程大會戰去了,少說也有二十多天才能回家。
韓椿芽不在家的日子,孫香楓想了許多,她認為,儘管她和他的婚姻是這樣的不鹹不淡,可是一旦沒有了他,心裡倒也覺得空落落的。
按理說,孫香楓對現在的日子也沒有什麼不滿意。韓椿芽肯吃苦,樣樣農活都能幹,真像她爹說的那樣,幹活確實是一把好手。每年的工分掙得都是滿滿的,年底還多少有一些進項。每年,除了自家吃喝穿用外,還能有幾個餘錢。
唯獨讓孫香楓不滿的是,韓椿芽總認為他就是她的主宰,並常常告誡香楓,「你是我的女人,別的男人休想靠近你;我更不願意看到你跟其他男人套近乎。」
為了「醋罐子」裡的這點事,孫香楓也不知道已經嘔過他多少回氣了。
韓椿芽是一個務實的人,沒有甜言蜜語,更不善於表達他的情感,也很少去傾聽孫香楓訴說。
其實,孫香楓自工作隊進村那天起就知道翟先華來了,只是因為韓椿芽的原因,她不願給翟先華添麻煩,所以,她在韓椿芽走後的第五天上,才大著膽子來隊屋見翟先華。
今晚跟翟先華的交談,她感到翟先華跟韓椿芽比就是不一樣。當初翟先華之所以沒有上孫家提親,那是考慮到家裡窮,是不願看到他所愛的人,像他的娘一樣一世吃苦受罪,這是一種對他所愛的女人的負責任的態度;韓椿芽雖然眼前給孫香楓提供了一個基本的生活條件,可他卻把這些當作可向她炫耀的優越感而對她行使從身心到**的佔有慾,他把他的那點可憐巴巴的物質的東西,完全視為是跟他的女人的一種俗氣的交換。
這一夜,孫香楓怎麼也睡不著了。她很希望能再跟翟先華在這方面多做些交流,盼著能在哪一天可以再有機會單獨在一起。
還是那件讓她一生不能忘懷的,一想起來就直讓她心跳加速的事情。
翟先華,你這個冤家!那天,就是那個驕陽似火的中午,我為什麼就偏偏遇上你?我原以為,那裡樹木森森遮攔嚴密是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所在。面對碧綠荷葉下清溜溜的水,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擋住在那樣的炎熱之下,清澈的荷塘碧水帶給我的誘惑,就那樣光著身子下去了……那是一種多麼涼爽愜意的享受啊!頓時,我忘乎所以了,我竟把自己作為一個姑娘家的處女之身在那樣的誘惑下,忘得一乾二淨了……猛然,隨著「撲通」一聲響,我只見水面上飛濺的水珠在太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得本能地躲進了綠蔭如蓋的荷葉底下……開始,我還滿以為那是一條大魚。當我正從那片荷葉下面悄悄地微微地探出頭去好奇地尋找那條「大魚」的蹤跡時,瞬時,我驚得張開了的嘴巴一下就合不攏了!幸好,你正鑽在水下面享受著涼爽,沒有顧及我的存在,而我卻像一個賊一樣兩眼一直直勾勾地盯著你的身子,盯著你那個羞死人的地方,眼睛一眨也不眨!我使勁不讓自己的眼睛朝你那兒看,可是,我卻怎麼也做不到……我的臉頰在發燒,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了!我認識你了,你是翟家莊的翟先華。先華,你知道不,你可是我長這麼大見到的第一個脫光了身子的男子!當時,我真恨不得游過去一把抱住你呀……儘管我自以為自己藏在荷葉深處不可能被你發現,誰知,你卻離開我身子越來越近了……你迅速掉過頭去像犯下了滔天罪行的舉動,一下子告訴我,你也同樣發現了我的存在,我的身子也一樣地被你看得一清二楚……
當我提著豬草籃子像做賊地的一流煙似跑回了家後,我臉頰依然緋紅,兩條腿也一直都在發軟打顫,娘見了我那樣一種嬌羞樣子,竟還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地為我,是不是熱壞了……後來,我不知不覺就病了,直至你找到了我的家……
先華,那天,你為什麼偏偏要跳下那口荷塘?我為什麼又要那樣?這是鬼使神差嗎?你回答我,這究竟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安排?有人肯定會說,我倆那樣的相遇,必定是一種緣分;可是,我們的緣分在哪兒,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告訴呢……我只能說,翟先華你是我這一生遇到的一個冤家!
自從翟先華來到了韓家莊,孫香楓每一天都在心裡反覆折騰著自己,折騰著她的心,她的那一段永永遠遠也忘不了的情。
又是一個晚上,風刮過來的仍然是苦澀和難耐。天完全黑了下來,孫香楓重溫著與翟先華的那段溫情,心頭不由得又一陣緊似一陣地跳了起來。她千百遍地問過自己,為什麼我和翟先華無緣呢?孤獨,害怕,無力掌控,孫香楓沒有別的辦法排遣,唯獨可以依靠的只有暗自神傷。
情緒雖然暫時地被她一聲聲長吁短歎掌控著,可是幻想仍在她的夢中蓬勃生長。
此刻,隊屋裡的翟先華也在想著同一個問題:「孫香楓一生一世只愛翟先華。」這個聲音可是孫香楓親口對他說的。難道僅僅只是從孫香楓的口裡,而不是從她心裡?也許當初我和她的這種愛完全是出於衝動,激情之下不能讓愛延續。也許我們那時都還小,還不能為我們說出的話做出任何負責任的擔當……難道,男女之間的感情真像織毛衣那樣,編織的時候一針一線,那樣地精心和漫長,而拆除它的時候就只要輕輕一拉就完事了?他與孫香楓那種刻骨銘心的見面方式和那段曲折的感情經歷,怎麼能說忘就忘了?
這些問題翟先華不是沒有去想,而是他不願再去想了。
事實上,當他得知自己將被派往韓家莊做工作隊隊長的那天起,他在心裡就已經悄悄地激起一層層的漣漪。
一個十分尷尬而讓他怦然心跳的理由,不得不迫使他向當時找他談話的雷松柏含含糊糊地提了出來——
「老支書,能不能請公社給我換個地方……」
「為什麼?你去韓家莊很好的啊,天時地利人和的事情麼,離家不遠,想家了可以經常回來看看;更主要的是韓家莊有你的姨表兄韓憨子同志,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建立起一個關係也是不容易的呀!公社高書記找我談話,他正是考慮到了你有這個有利的條件,才把你安排了韓家莊。你是新上來的同志,是需要考慮有一個相對可靠的人際關係來維持一個比較穩定環境的。先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有這個想法。」雷松柏停了停說道,「如果你真有什麼難處,我可以幫你向公社反映,請求給你換個地方我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呵呵,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翟先華的心頭砰砰地跳,一時間他把自己扔到了一個十分矛盾的漩渦當中了:曾經日夜思念的孫香楓,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這樣的絕好機會接近她,我怎麼突然一下子竟會提出要遠離她而去的荒唐想法呢?翟先華,你不配做一個男人,你是個懦夫!
再說,組織上正在有意培養你,你卻首先跟組織開始了討價還價。
雷松柏乾咳了一聲,像是提醒著翟先華盡快地給出一個回答。
「雷支書,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的……組織上讓我到哪,我就去哪,我不能跟組織上討價還價,我完全服從公社的安排,去韓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