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個月前,翟先華是就聽說了姐姐翟春柳要出嫁的消息了。()因為日子近了,娘也就托人帶信到韓家莊,希望翟先華能請個假回家一趟,最後商量一下姐姐春柳完婚的一些具體的事情。
姐就要出嫁了。翟先華不能不再一次激動起一種姐弟情深的不捨之情來——爹爹去世後,姐自然成了娘生活上的助手。那時候的日子比起今天來要艱苦的多。因此,翟先華現在想起來,頭腦裡就只有姐姐帶著他在山坡上挖野菜採野果的印象。翟先華至今清楚地記得,姐常常把娘做的一些好吃的東西讓給他吃,當他讓姐跟自己同時吃時,姐卻經常在他面前撒謊,說她不喜歡吃這些;每一回,姐姐帶著他在半山山坡上採摘野果時,總是把採摘到的果子先讓自己吃……後來,九歲那年,翟強根大爺上門來要求娘讓翟先華去馮老師的半山坡學堂讀書,娘答應了。翟先華記得,上學那天,是姐姐翟春柳把他送去半山坡上的。姐像一個大人一樣,叮囑弟弟,要好好讀書,聽老師的話……姐姐當時的這些話,翟先華現在只要一想起來還很心酸;尤其是姐姐把他送進了學堂後,她在即將離開學堂的那一瞬間,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眼睜睜地不停地回頭朝著學堂草屋看的眼神,一直都讓翟先華感到很對不住她,因此姐姐的那雙明亮眼睛裡表露出的羨慕和渴望,無不一直都在鞭策著翟先華不停地上進。
「姐姐,你也留下來跟我一同讀書吧……」
「先華,姐姐也想讀書呀!可是姐姐是個女的。我們家供不起兩個人讀書的……娘一個人不容易,我要幫著娘……」
娘那時拉扯著他和姐兩個,白天還要去生產隊下地幹活掙工分。姐還不能參加生產隊勞動的時候,就承擔了全部的家務活。撿樹枝,挖野菜,採野果賣錢……可以說,姐自小就學會了吃苦…汊…
姐姐對翟先華不僅十分關心照顧,而且對他還是這樣地忍讓和寬容。翟先華記得,他就是在石榴家失火那回,因為三楞子的事情,頂撞了姐姐,對她發了火。可是事後,姐姐非但沒有說自己一句,還主動地敲開他的房門走進來安慰他……後來,為了這件事,他一直都覺得對不起姐,懊悔了好長一段時間。
想到了這些,翟先華又不免為姐姐給他找了一位好姐夫而感到十分高興。
翟先華對即將成為自己姐夫的丁石山,當然是比較瞭解的。還是在他在剛進馮老師的半山學堂唸書時,丁石山就已經是三年級了朕。
現在,丁石山已接替雷松柏,擔任了前莊大隊黨支書。姐姐翟春柳要嫁給這樣一位姐夫,翟先華當然為她高興。
這天,是春柳出嫁的日子。翟先華忙前忙後,招呼著自家親戚和一些朋友。其中,姨表兄韓憨子和韓家莊的黨支書呂春樹以及工作隊的張勝立、許餘糧也都來了。他們都是翟先華的朋友,都被翟先華拉著坐在了一桌。大家東拉西扯隨便地聊著。
翟先華明白,這是他們這張網裡的人,都是前來逢場作戲和套近乎的,至於是誰跟誰近乎,翟先華一時還弄不明白。最起碼,翟先華這個道理還是懂的,關係二字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它是奇貨,即所謂奇貨可居也,待到用時,便知其珍貴了。當然,翟先華心裡也有數得很,這些人的到來都不跟姐姐翟春柳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他們的到來純粹只是借姐姐出嫁這個機會,把這張網上某些個網眼上的結點再作一些修繕而已,比如,跟姐夫丁石山關係的牢固締結。
中午時分,姐夫丁石山家的迎親隊伍到了。紅旗打頭,拖拉機開道,吹吹打打便把姐姐春柳接去了前莊。
秋天,因為是成熟的季節,即使嗖嗖的風刮過來,翟先華卻沒有感到那麼冷;只是腳下這條通往半山的山道,每一次他從這裡走過,都會令他心跳不已。那口綠茵如蓋,隱秘的荷塘,還有半山陡坡山崖上的仙姑娘娘洞,都無不唸唸於心,歷歷在目。那些不太遠去的記憶,是絕不可能如眼前的秋一樣,在一夜之間就無情地將樹枝頭上曾經生機盎然的綠葉掃落掉!
今天,第一生產隊的玉米終於在秋的催促之下開鐮了。
翟先華隨著慢悠悠向前移動的勞動隊伍朝著村西的半山方向移動著。這是半山緩坡盡頭伸向韓家莊的一大片玉米地。除了第一生產隊佔有這片玉米地外,韓家山的其他三個生產隊也同樣均分著這塊地。緊挨著第一生產隊的正好是第三生產隊。
哦,那緊靠這邊頭上包著紅綠相間頭巾彎腰下鐮的婦女,正是孫香楓!
孫香楓也扭頭偷看著翟先華。
翟先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時不時地朝孫香楓那邊盯上一眼,他祈望著她也同樣地瞅他一眼,一眼僅僅是一眼。
難道孫香楓真的就無視自己的存在,還是她礙於人多眼雜,生怕別人對她說三道四?他們說好的,那個他倆的曾經,僅僅只能深深地埋於各自心中的,或許孫香楓要將美好東西永遠塵封,連面前的翟先華也不讓碰了。
割倒下去的玉米秸稈,再不能將孫香楓藏藏掩掩了,她終於在相鄰的那片玉米地裡露出了全部面貌。她被太陽曬過的皮膚,顯得略微地有些黝黑;體態比以前豐腴多了……他的心在使勁地向她招手,可是她卻像是視而不見。
一種深深的失落伴著無精打采,翟先華重新回到了村子裡,回到了他的隊屋。
翟先華朝著孫香楓跑過去,伸過手去雙手抱著孫香楓的腰,「香楓,我想你想得好苦啊!香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你讓我找得好苦呢。」
孫香楓輕輕推開了他,「我不認識你。」
兩人對視著,好久,好久,沒有說話。
我跟你說好的,等到那一天,我要請媒婆去你家提親。
我爹說,他哪知道你頭腦裡想著哪一天?
你爹?!
翟先華驚恐萬狀,醒來後卻失魂落魄,手腳冰涼。
村子裡少了男人,冷清了許多。漆黑的夜晚,只偶有幾聲狗叫從遠處近處傳過來。
孫香楓輕輕敲開了翟先華的隊屋門。
「為什麼你到了韓家莊這麼長時間,不來找我?」
「我很自卑,生怕你見著了相識而不相認。那天在半山坡上收割玉米,你不是已經把我當成陌生人了?」
孫香楓下意識地扭頭朝門外看了看,「那是,那是因為我男人就在身邊。」
翟先華感到,孫香楓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地單純,他問她,「你男人,他一定很愛你吧?」
「莊稼人知道什麼愛呀恨的,搭伙過日子唄。白天下地,晚上睡覺;餓了就吃,累了就睡。」孫香楓不知為什麼要給翟先華賭這個氣,「我男人很愛我,一步也離不開我,狠不能整天都把我拴在褲帶上呢。」
「那你,為什麼這時……他就不會到處找你?」翟先華為孫香楓擔心,「你來這裡,你男人知道吧?」
「他知道了,我還能來?」孫香楓對翟先華撒著氣,「你是不是不歡迎我。現在,你是工作隊隊長了,當幹部了,我若不尋上門來巴結巴結你,你還真的要把我給忘了。那好,我這就走,省得你倒打一耙說我不理你。」
孫香楓就要拉開那扇她進來時被她關上了的門,準備就要離開,卻被翟先華一把拉住了,「香楓,你這是何苦呢,跟我賭氣,不就是為了氣我麼……我倆,當初……」
孫香楓觸電似的抽開被翟先華拉著的右臂,「還提什麼當初!現在提當初你認為還有意義嗎?」
翟先華被孫香楓搶白,他一時愣了,「當初你不是?你說,你爹……」
「我說什麼啦?我求你,盼你,等你,你讓我等你到你說的那一天。你說的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你跟我講過一個字麼?」孫香楓像是有滿肚子怨氣。
「都怪我,香楓!」他輕輕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她默默地接受了他送來的慇勤,沒有去阻止他。
他想伸出雙臂擁抱她,可是,他覺得這樣做很不妥。
他在她面前顯得手足無措。
香楓卻一下子狠狠地抱住了他,把她的頭埋在了他的懷裡。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她的頭和她的臉頰。
「香楓,都已成往事了,一切已不可能再挽回了呀!」翟先華喃喃地,像是說給孫香楓聽,又似在說給他自己聽。
他和她就這樣擁抱著,彼此都不願驚動對方,讓心與心的對話從各自的心底放飛著。
「你說,有來世嗎……若有來世,你娶我嗎?」
「如有來世,我一定娶你,不管是窮還是富。」
「你又說窮呀富的了,都是我爹,他嫌貧愛富……」
「窮怕了,誰不盼富?」
「別說你爹了。你爹他沒有錯,俗話說,人往高處走,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為你的以後考慮。」翟先華接著問了一句,「香楓,你現在的男人一定對你很好吧。」
孫香楓一下鬆開了翟先華,「他非常喜歡我,疼我,是一個整天都要把我拴在他褲腰帶上的醋男。不過,我心裡還是沒有裝下他……」
「香楓,請你不要再說了,我,我不想聽你說這些……」翟先華立刻制止了孫香楓,他害怕她會把自己夾在她和她的男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