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先華在姐姐春柳離開他的房間後,怎麼也不想睡了。
原來姐也跟自己一樣在關心翟先旺家失火的事,而且她還抱有很大的興趣,只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
畢竟,這是村裡發生的一件大事,每個人都在關心。只不過有的人遇事喜歡說;而有的人卻喜歡用自己的頭腦思考,不輕易說出來罷了。姐姐春柳就屬於後者。
姐姐的態度變化,忽然激發了翟先華無論如何必須要在今晚去見一下三愣子的念頭,何況三楞子下午還被左偉叫去了村部。
「娘,小周來叫我,讓我去隊上記今天幹活的工分。」
「哪個小周呀?」
「就是那個戴著眼鏡,長臉、瘦長高個子的知識青年周雲星呀!你不是說過,『這孩子長得像根豆芽』麼,就是他。」翟先華給娘編著謊言。
「既然是隊裡叫你,那是正事,快去吧,早些回來。」
第一次對娘說了謊,翟先華心口砰砰直跳。他拉開了院門,一下就像被斬去了尾巴的公狗撒起了腿,直奔三愣子家。
到了門口,見門關著。門縫裡透出的燈光告訴他,堂間有人。
翟先華閉起一隻眼睛從門縫裡往屋裡瞧去,屋裡只有三愣子他爹翟孝天一個人坐在鬼火一樣的燈光下,一邊貪婪地嘰嘰吸著旱煙,一邊有滋有味地抿著酒。()翟先華好奇地審視著門縫裡的怪老頭,濃眉圓臉,顴骨嶙峋凸起,鼻孔眼裡生出的鼻毛跟上嘴唇的鬍鬚連成了一片,整個臉像是從來都沒有好好地清理過。他雙腿叉開,兩隻光腳丫子高高架在面前的一張長凳子上。
翟孝天一邊悠閒地喝酒吸煙,一邊還不忘騰出手來瞇著眼睛摳挖著面前的臭腳丫子。看樣子,這時候他正處在獨自享受的最佳時刻。翟先華不願也不敢去驚動這個自得自樂的老頭,他因此也就取消了敲門和喊話的念頭,打算乾脆就在屋外等候著三愣子的出現。
憑直覺,三愣子這時候是一定不會在家睡大覺的。
等人的滋味十分難捱。但是,他還不覺得有多少寂寞,畢竟隔開著一扇門還有一個老頭在陪伴著他。
好久,翟先華發現三楞子從牆角處出現了。翟先華的腦子裡突然生出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哼!這個愣子,我倒要看看你推門進去後,你爹是怎麼教訓你的。
還好,三楞子沒有發現蹲在亂石墩子旁邊的翟先華。
三楞子朝門裡看了看,然後嘴對著門裡邊「咳咳」了兩聲。裡邊隨即問道,「三伢嗎?」
「爹,是三伢。」聲音很低,「爹,你開門吶。」
門吱呀一聲開了,隨即又很快地關上了,並傳來兩聲「咯嗒咯嗒」栓上門閂的聲響。
翟先華發現三楞子的行為很怪,這讓他一下產生了要在翟孝天和三楞子這對父子身上希望弄清楚些什麼的興趣。這種興趣,當然他一下子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屋子裡的對話很古怪罷了。
翟先華輕手輕腳,摸到了門邊隔著門縫一會兒側耳聽著,一會又睜大眼睛朝裡邊看著。
「打聽清楚了麼?」翟孝天瞪著三楞子問道,「那幫人,後來又都找了誰了?」
「他們找了小芝他哥小松,還有孝財,山槐。」三楞子一一回答著翟孝天的問話。
「也找山槐了?!」翟孝天一陣驚喜,「真的麼?你聽誰說的?」
「真的,隊上記工分的人都是這樣說的。」三楞子說。
「他們還說些什麼?快把今天晚上聽到的都跟爹說說。」翟孝天從凳子上放下了他的兩隻腳,動了動身子,「他們就沒有提到過你哥?」
「沒有。」
「兒吔!這回你哥有救了,有救了吶!」翟孝天呼啦一下推開了桌子上的杯盞,霍地站起身來,「三伢,你哥,你哥他沒有事了!還是大伢說得沒錯,公檢法那幫人是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那火是被人點著的。」
「爹,難道孝旺家的屋子真是我哥燒掉的?哥為什麼要幹那種事?」三楞子衝著翟孝天叫起來。
「你瘋啦,啊。」翟孝天下意識地朝門外看了看,「不許亂說!當心我撕了你的嘴。」
翟孝天忽然一屁股又坐到了凳子上,他把三楞子叫到了跟前,瞪著兩隻眼睛盯著三楞子語無倫次地說道,「嗨!大伢傷天害理,傷天害理吶!你,千萬不可學他。再窮,腦子裡也不能生出害人的想法。三伢,一定不要像你哥那樣的,要本分走正道。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爹。」三楞子畢恭畢敬地站著回答道。
「都怪你爹不好啊,爹罵你們,抽你們,不也都是為你們好麼,沒想到到頭來反倒成了這樣。要是你媽不死多好吶!」翟孝天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三伢,爹也老了,沒有幾年了,你可一定要學好啊!」說著翟孝天抹了一下眼窩,把將要流到眼眶外的淚水很快地揩拭掉了。
翟孝天今年也近七十歲了,老伴過世早,小兒子二伢也在幾年前死了。大伢、三伢兩個兒子,現在都已長大成人,可是就是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弄得翟孝天成天頭痛。三伢也倒好一些,他只是經常在外搗鼓些不傷人皮肉的事情,回家後揍上一頓也就會好上幾天的;大伢可就不同了,想女人簡直想到了發瘋的地步!想就想吧,你不能老是變著法子把家裡僅有的一點零花錢都拿了去討好那些個娘們啊,一家三口的開銷,你也不能一個人弄出去花了啊?
那些個見錢眼開的輕薄娘們,哪個不是盯著你大伢袋巴裡的幾個錢?不給她送吃送喝送胭脂花粉什麼的,她會理你?沒有了那些,她們都只會把一個臭屁股對你的。這不,現在好了,捅了這麼大一個紕漏。險些被被公檢法那幫人查到,否則,這身價性命不就栽倒在女人的褲襠裡了。
翟孝天這樣想著,彷彿一下子從大伢的事情上已經吸取了一點什麼教訓,他對站在面前的三楞子投去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愛撫的眼神,感歎地說道,「三伢吶!爹有錯哇!孩子。」
翟先華終於把屋子裡的每一句話都聽清楚了,他只覺得心口砰砰亂跳,而且越跳越厲害,越想越害怕。
當翟先華回到家的時候,娘和姐都已經睡了。
睡夢中,翟先華看到大伢赤.裸著身子正在沒命地朝前奔跑:我沒有錢了,什麼也沒有了,精光光的啦!哈哈哈!沒有錢,那臭婆娘就不要我了。我要殺了她,要燒了她的屋子,燒掉她家的屋子吶!哈哈哈!
翟先華追趕著大伢:大伢!不要跑呀!公檢法的人都走了!他們都走啦!
可是,大伢還是頭也不會地一直向前狂奔……
驀然,翟先華被一個聲音驚醒!他清楚地聽到,警車嗚嗚的鳴叫聲正遠離翟家莊而去……
天剛亮,村裡就傳開了——昨夜,大伢被公檢法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