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一個漆黑的影子肩頭挎著簡單的粗布印花包袱,摸過了村口的崗哨,悄悄地踏上了去山外邊的路。
他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翟忠石——除了翟忠石,村裡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這個想法。
「我打算去山外邊,去半山那邊很遠的地方。我要找到解救我們老百姓的隊伍,把孫祥貴這幫匪徒趕走。」
「強根,你一定要早點回來,我盼著你。保重!」翟忠石拉著翟強根的手,兩眼閃著淚光。
「忠石,等著我回來,你也好好保重!」翟強根堅定地說。
孫祥貴住進了翟忠石的家,石榴院的另一間客房也就理所當然成為了他的居室。
名義上,孫祥貴跟姚小紅同院不同室,實際上,自孫祥貴居進去的第一晚起,他就跟姚小紅過起了既同院而又同室的苟且生活了。
袁媽早就被被趕出了石榴院,回到她的老家袁家莊去了。
翟忠石則仍然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居住在翟家祠堂的耳房,陪伴著董芷蘭的亡魂。
所有的長工,包括老祝和祁六也都因為翟家莊的兵禍一個個離開了翟家。
這時的翟家,跟村子裡所有的人家一樣,也過著一種半死不活的的日子。
這個家裡,另外的一種糜爛的生活,當然就只屬於姚小紅和孫祥貴了。
孫祥貴的出現,讓姚小紅差不多已經枯寂了的心又重新復活了,她從孫祥貴的身上看到了對今後生活的盼頭。她跟孫祥貴說了她生活中的那些寂寞,希望他能把她帶走,帶她去一個能讓她完全自由的天地。
她甚至對孫祥貴咬牙切齒地說,她在這鬼地方受夠了,她要讓他幫她把這裡的一切都毀了。
「我完全可以幫你做到這一切。只要你願意隨了我。」
「你的到來,也許就是我們真正緣分的開始,我沒有理由不答應你。」
「我和我的兄弟們可都是與大部隊失去了聯繫的,假如找不到我的部隊,你還願意隨我,還願意像現在這樣待我?」
「只要能離開這個像墳墓一樣的鬼地方,不管你今後怎樣,我都願意隨著你。可是,你必須答應我,在我倆離開之前,你一定要幫我把心頭的這口惡氣出了。」
「只要你說,我都能幫你辦到。」
「你一定要給我把這裡的一切都毀了。我恨透了翟家的一切,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我都不想讓它留著,包括半山那片玫瑰花……翟忠石這個混蛋,他從來都沒有把我當人對待過……」
「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殺了那傢伙?」
「哼,這個軟蛋,我還不想讓他那樣輕易地死去!留下他,讓他受盡折磨,受盡煎熬,我要讓他好好嘗嘗做下等人的滋味,呵呵呵!啊呵呵呵!」
「那麼……」孫祥貴忽然若有所思地說,「咱如果按你說的做了,這裡不是就不能久留了麼?那些個刁民一旦看見咱連翟忠石的家也給毀了,保不定他們不會起來反抗,那樣麻煩就惹大了。所以,做完那一切,咱就必須帶領咱的那些弟兄們趕緊撤離翟家莊。」
「這正合我的心意呀,我做夢都想著早點離開這鬼地方的,親愛的,越早越好那!」姚小紅的兩眼閃現出希望的光芒,「親愛的,你打算何時動手?」
「寶貝,別急啊,咱還要給弟兄們部署部署的。最遲明天。嗯,就安排在明天。」孫祥貴忽然對著院門外叫道,「來人!」
「長官,請吩咐。」一個士兵站直挺挺地站在門外聽候訓示。
「傳達下去,明天一早所有的弟兄到這裡集合,咱要訓話!」孫祥貴對門外的士兵發號施令。
「是!明天一早所有的弟兄到長官住處集合,聽候長官訓話!」遵照訓示條例,站立筆挺的士兵重複了一遍孫祥貴的話。
子夜時分,這是翟家最黑暗的時刻。孫祥貴對翟家施行了殘酷無情的暴行——所有的房屋,包括翟家祠堂在內都付諸了一場大火;最前邊大院裡的四角亭、六角亭等所有的建築都被摧毀了;半山上的玫瑰被連根剷除……
翟家莊人朝著黑漆漆的夜幕眺望,那幫匪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了。
姚小紅挽著孫祥貴的胳膊,彷彿在向翟忠石說,「翟忠石你這個混蛋,我倆總算扯平了,我就是要用今天的行動警告你們這些下作的臭男人——娶了我這樣的女人,你就得消受得起,否則,一天比一天滋長的寂寞,說不定哪一天會變成了仇恨的,哈哈哈!」
翟忠石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他把最後的幾畝薄地賣給了姜道德,在原址的旁邊重新造了兩間茅草屋。
他常常一邊孤獨地飲恨寂寞,一邊心有不甘地想,人既然都是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而在離開這個世界時,卻為什麼都不甘舍下身外的一切?
他真的夢見了姚小紅了,他似乎看到她來時的模樣,也看到了她走時的模樣,都是赤條條來而又赤條條去。他看了她在一路狂奔,也看到了她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更沒有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奔向何處……
有時,他彷彿也大徹大悟過,每當他自覺處於這樣的境界時,他會頓覺他眼前的這種生活反而比以前輕鬆自如,無煩惱;有時,他卻又悔恨自己的諸多不是,覺得落到了今天的這個地步而遺恨多多。可是,他忽然又這樣認為:遺恨本身就表現了對以前很多東西的不捨。他每天都把自己置於這樣的糾結之中而不能自拔。
不能得,不能守,為什麼不捨去?翟忠石捨得嗎?這一切,都是老翟家祖祖輩輩打拼好不容易積下來的,他有這個權利捨去嗎?
村裡忽然有人掀起了一場議論:若不是翟忠石這傢伙那天把孫祥貴這幫匪徒領進村,翟家莊也就不至於被糟蹋成現在這樣。
倒霉的翟忠石,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一下子又陷入到了這種縱然長了一千張嘴,也不能為自己爭辯的處境。
他明白,若不是他自己的家也遭到了比別的人家更徹底更嚴重的摧毀,翟家莊人就是拿他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一些人就是喜歡再翻一些時過境遷的舊賬,這不能不讓翟忠石哭笑不得。因為,兩個可以站出來為自己作證的當事人——老祝和祁六,他們都早就離開了翟家莊了。還有略微瞭解一些內情的翟強根最近卻又不在村子裡。
翟忠石這樣自我安慰自己:推己及人,整個翟家莊都遭受了重創,一些人總要找個緣由發洩發洩的,就由著他們詛咒去吧。八輩子祖宗都罵翻了又有何妨,只要能解他們心中的怨氣就好;再說,人心自有公道在,相信總還是有那麼一天,可以還事情一個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