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丙松聽到那個胖乎乎的大官終於開口說話,並提到了閨女「豆花」的名字,於是,他便側耳細細地聽了起來。
「本庭需要提醒原告注意的是,原告指認被告害死其女兒豆花的證據明顯不足。本庭認為,原告需要補充下列證據,第一,原告必須出示確鑿的證據證明那堆屍骨的屍主身份就是原告之女豆花,這無疑是本案的一個關鍵。僅憑一隻戒指、兩隻繡花鞋和幾片碎布,證據明顯不足;第二,原告必須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其女兒豆花已不在人世,僅憑主觀猜測就推斷其女已經死亡,顯然證據不足;第三,假設原告之女真像原告所說的那樣,是死在了半山的山洞裡,又有何證據能證明其死亡原因跟被告有關……」圓臉的胖子背誦著預先準備好的陳述。
「我閨女就是翟忠石這王八蛋逼走的,逼死的……」
證據呢?
證據!
證據!
法庭需要足夠的證據!
寇丙松的頭腦簡直要炸開了,他就要瘋了,「哈哈哈!哈哈哈,死無對證,死無對證啊!堂堂法庭,堂堂法庭吶!哈哈哈!」
背完了那份陳述後,圓臉認為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
現在的圓臉,有海量的胸懷和無限的忍耐,任憑寇丙松在那兒狂呼喊叫。他深知,扮好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默默面對法庭以外的所有人,方能體現法庭的人性化容忍。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希望他能從那張吹火口的嘴唇間哪怕吐出一個字來。然而,他只是專心致志地用一隻手的指甲摳挖著另一隻手上長有大約半寸長的指甲縫,兩手輪流著,如此反覆地耐心地摳挖著。最後,他趨上嘴唇撅起那張吹火口,對著指甲縫用短促的氣流「呼呼呼」吹了幾吹,接著,又不慌不忙改換另一隻手……
慢慢做完了這一切,圓臉抬起手腕瞅了瞅亮閃閃的手錶,拉長聲調嚷道:「休庭!」
隨著一陣沉悶的槌聲響起,那兩個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審判員和那位馬臉一個個彷彿都被激活了,尾隨著圓臉,瞬間都不見了蹤影。
寇丙松真的很累了。
大廳裡,就只剩下了遲遲不願離去的寇丙松和他的幾位旁聽者,其中包括薛三。他還在原告席的那個位置上站著,呆滯的目光裡露出失望和不甘;所有的人誰也不忍去打擾他。
近處遠方,我的閨女你究竟在哪?他這才真切地感到法庭今天告訴他的東西究竟是些什麼了。
原先抱有的那一點可憐的希望,沒想到今天在這裡都煙消雲散了,留給他的僅僅只是驅趕不去的在他眼前飛舞的一個個泡影——這些個飄飛的泡影裡,董其炳在朝他微笑,「寇丙松,親戚又怎麼樣?我迴避了呀!哈哈哈!」還有那個戴眼鏡的馬屁精、圓臉和馬臉,他們一個個都在呲牙咧嘴地放肆地對他狂笑著亂舞著,「證據,證據,法庭要的是證據!」
「花兒!你在哪啊!?他們要證據!你究竟是真的死了,還是還活在世上,你給他們一個證據吧!」寇丙松怒吼著,狂叫著,「我的花兒吶!為什麼你不給你爹一個證據啊!」
「大伯,他們都走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薛三垂頭喪氣,一步一步走到了寇丙松的身邊扶著他,「大伯,這個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哪有我們說理的地方?走吧,我們走吧,你太累了呀!」
馬臉不知是從哪個小門又折返了回來,「寇丙松,你怎麼還愣著?忘通知你了,院長說了,此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之中,下一次開庭時間,讓你等待本院書面通知。記住,是書面通知!」
或許是此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之中」的說法,讓寇丙松仍抱著沒有完全死心的一線希望,可是,遙遙無期的「下一次開庭」,卻叫他盼瞎了眼而再也沒能等到哪一天。
寇丙松啊寇丙松,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狀紙你也向縣裡遞了,人家地方上知名的大財主也給你告了,你那案子,堂堂的南凹縣縣長也親自過問過了,法院也都開過庭了,你還要怎樣?法庭也不是你寇丙松家開的,總不能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讓法庭判人家一個什麼罪吧?坐牢殺頭是要證據的,懂不懂?
可是,翟忠石自從站了一會被告席後,他非但沒有從心裡去感激法庭,反而像吞下了一隻蒼蠅,心頭堵得慌。
翟忠石萎靡的情緒,對董芷蘭無疑是一個傷害。她覺得必須把所有的一切都向丈夫坦白,否則,她將在翟忠石的心目中,變成一個是非婆。
「不錯,我是去南凹找過我的哥哥的,可是,你要相信,我不是為翟家去向他求情的。」
「豈有其理麼,放著這麼大的一個關係能不用?不是去求情,有誰信?那不是明擺著的,你難道沒看到,法庭上那個圓臉胖子,那副德性,哪裡是審案子麼?誰不說他明顯地偏袒了我們這一方?」
「我不否認,法庭背後有我哥哥,可是,哪是他的事,跟我們有何關係呢?我知道你是為了這件事成天地在糾結,你看你這副愁眉苦臉樣,誰欠你什麼啦。」
「誰讓你去求情啦?弄得滿城風雨的,那些議論,你都聽到了麼?『南凹衙門翟家開,寇家老兒傻呆呆……』」
「你總不能摀住人家的嘴巴吧,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去求情!」
「那你神神秘秘的,這其中究竟有些什麼不能說的,連我,你也不能告訴嗎?」
「我早就說過了,都是我錯了……」
「你能說出來給我聽聽麼,無論你說出的是什麼,我都是能接受的。說出來吧,說了或許對你對我都是一種心靈的解脫呢。」
「其實,上次我去找我哥,就是為了尋求這種解脫的。我知道你當初的做法,那都是為了我好,希望我能給翟家誕下一個後代好繼承這份家業,沒想到天不遂人願……」
「為什麼又要提起這事?」
「也怪我沒有那個福分吶!可是,可是為什麼到了那個時候你還要瞞著我?我認為你事後還要再那樣做,那是羞辱我,嘲笑我。我忍無可忍,把一腔的怒火發洩到了豆花的身上,萬沒料到,她那一走,竟沒有再回來。」
「是你氣走了豆花?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認為當初我能告訴你麼?我對誰都懶得去理……你知道嗎,我日日夜夜都在擔心豆花會不會出什麼事。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在惶恐之中度過的呀!有時,我甚至想把這件事當著眾人說出來,可是幾次想說,我都沒那個勇氣。果然,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是我害了豆花,也害你站到了被告席上。」
「所以,你就去了南凹找你哥為我說情。」
「我沒有,真的沒有。我是去找我哥懺悔的,我把所有的真相都跟他說了。」
「他的態度?」
「這,你是懂的。」
「是啊,有你哥在,你變得你不是你了,我也變得我不是我了,案子也不成案子了,法庭上的那幫人自然也就不是人了。嘿嘿,你說這世道,到底還是權大於法吶!」
正當翟忠石和董芷蘭坐在正堂談得很投機的時候,袁媽忽然急沖沖地從外面來到了堂上。她見了翟忠石,叫了一聲老爺,然後走到董芷蘭的身邊把嘴湊近了董芷蘭的耳朵嘀咕了些什麼。
看袁媽的神色,翟忠石知道她神秘兮兮地跟董芷蘭說的話,是不願讓自己聽到的,所以,他跟董芷蘭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董芷蘭現出一臉的驚愕,「你說是薛三,他要見我?他又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