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的溫泉有三個泉口,越往山頂的泉口溫度越高,最上面的泉口熱水出了人體能承受的溫度,只有中間那個泉口,不但水量大,而且溫度正好可以洗浴,泡得久了,會出一身汗,出浴時,但覺渾身輕鬆無比,一切疲勞消除無遺。
隨著旅遊休閒的興起,前來暮雲洗溫泉的人越來越多,縣政府為此特意修了一條路,直通到山腰處,並在哪裡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賓館,說是賓館,其實只三棟樓,一棟是洗浴樓,那只是一溜低矮的平房,內設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泉池,溫泉水通過平房後的一條水泥管道輸送到各房間裡,供旅客洗浴。
另一棟是個三層樓房,仿古結構,那才是住宿和餐飲在一起的樓,只有十幾間房,但內裝飾卻比較現代,設施也不錯,起價自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消費得起的。
第三棟就是職工住房了,其實職工就那麼幾個人,集中住在東頭,做些日常管理工作。西頭大多數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小姐,平時粉黛一新,艷麗照人,好像她們是這裡的主角,負責迎來送往,一到半夜後,就三五成群擠在一間房裡睡覺,直到日過午線才起,又一番濃妝艷抹,開始進入新一天的流鶯生涯。
九點剛過,小車隊駛進溫泉管理區,車輪碾著月色,向山腰那一團燈火奔去。
一進賓館,史玉香非常知趣,一頭扎進房間裡,不再出來,三請四請去洗溫泉都無動於衷。劉新慈對康明淡淡一笑,問康明去不去。
康明推說要陪史玉香,婉言謝絕,卻進了他自己的房間,洗了個淋浴。
閒來無事,信步走出賓館,沿著一路昏弱的小燈走向後山,去懸崖邊賞月。
後山凹腰處,有一半雲寺,是一座有點年代的古剎,寺院內竹林蔥蘢,花木薈萃。白日裡本來就清素優雅,晚上更是寧靜,只傳來點點敲擊木魚的聲音,隨冬季寒風飄向山崖。
康明對佛教本就無興趣,瞄了一眼前殿,見坐在堂上唸經的是一個尼姑,手持木魚棒打著點,口念誰也聽不明白的經,更是沒興致進去了,便信步向山崖那邊走去。
臨近崖邊,立著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看身影就知道是史玉香,那昂遠望的氣質,還真表盡了大家閨秀的矜持。難怪孫麗說,她在自己面前是掩飾了原本的氣質,現在康明不得不信了,那件睡衣飄飄,儼然如仙子臨凡。
冬晴勝似夏晴,今晚的月色又格外明亮,可見度極高,康明稍稍走過去,到了崖邊,一眼望向懸崖下,圓月如華,月光如水,懸崖下田野丘坡依稀錯落,當真是未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
看史玉香望月的情景,不禁吟誦了兩句詩: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
史玉香早就知道身後來人是康明,她沒有動身,聽得康明吟誦了兩句詩,也出口吟了兩句: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
康明心想:你也知道孤獨清冷啊,原以為你是個「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花」的主,沒想到內心裡卻還是多愁善感。對史玉香的感覺,一下子又上升了幾分。
和著史玉香剛才兩句詩意,康明隨口又來了兩句:月照千頃山河秀,思飛萬里無依憑。
……
史玉香這下子不得不回頭了,月光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閃著塋光:「這是誰的詩?」
康明笑道:「一位偉大詩人的詩,詞賽東坡,詩壓太白。」
「叫什麼名字?」
「康明。」
史玉香心知讓當,閃身到了康明跟前,粉拳落在了康明胸口上:「去你的,一句爛詩,前言不對後意,簡直有辱斯文。」
康明沒躲開第一拳,卻躲開了史玉香慢慢擂過來的第二拳,叫道:「女俠手下留情,再打就打下懸崖了。」
史玉香說:「對你這種下流坯,打死一個算一個,社會上就少一分禍害。」
一句「下流坯」又勾起了康明晚餐時的難受,康明剛展開的臉又陰沉起來:「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啊!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過關。」
史玉香也知道康明是心憂於韓庭玉對他個人考察的事,也收起了笑容,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怕什麼?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美。」
康明認真地問:「我讓你請幾個專家,你請來了沒有?」
史玉香傲氣地說:「本公主有旨,誰敢拒絕?兩個地質學教授,一個測繪學教授,還帶來兩個研究生,明天下午可到興南。還有一點只告訴你一個人,他們帶了最先進的檢測儀器,說是要對興南礦藏進行全面研究。」
康明放心地點點頭,這個任務他有兩個目的,一是看史玉香到底佔在哪一方立場上,如果是自己的對立面,這個任務她就不會去做,就算做了也會拖泥帶水。二是偵查一下史玉香的能耐,如果她與清源大學沒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就請不到這幾個知名教授。
現在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了,不管站在史玉香背後的人是誰,他都不是自己的對立面。而史玉香本人,在清源大學裡絕對有著舉足輕重的關係。
迷底還沒有揭開,但就目前而言,性質確定了就行了。
康明的心,一下子開朗了許多。
孫麗說自己與史玉香「相約成奸」,今晚是康明對史玉香出的第一約,只不過史玉香將約見的時間單方面提前到了晚餐宴席上,到是讓康明空自擔心了一夜,還以為她是想在宴席上傳遞什麼消息,揭露自己的陰謀詭計。
康明由衷地說:「以前對你誤會太深,現在感到有你在我身邊,還真是一件好事。」
史玉香嘻嘻一笑:「這不能怪你,是我一定要賴上你的,但對你這匹野馬,如果不盯緊點,一有失誤,就會害死一大片人。」
「我有這麼毒嗎?」康明開著玩笑,心裡卻在想,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耳熟?難道她與陸涵有什麼關聯?
史玉香沒給康明想下去的時間,接口道:「塘邊洗手魚也死,路過青山樹也枯。你要不是個毒人,哪裡想得出這樣的毒計,你說你是個什麼人吧!」
「我要有這麼厲害就好了,早就將你毒死了,省得我擔心你這麼久。」
「哼!我是五毒教的教主,你那些小伎倆是小毒見大毒。」
康明笑了:「原來你是不忍心毒死我啊?」
史玉香臉一沉,嬌嗔地說:「別得意,有你死得難堪的時候。」
史玉香生氣時的美麗,真有一番讓人魂牽夢縈的魅力,使康明一下子想到了另一個人……
「其實,在這花前月下,應該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
康明沒說下去,他是想起了季湘芸,想起了湖西大學的後山。那也是一個月圓的晴天,月落後是滿天的星星,自己就是數著星星勵志走上這條路的。到了今天,他才感到原來那個神秘的力量也不是什麼好把握的東西,把持不好,它也會傷人傷已,而且一傷就是重傷不治。
史玉香看著康明沉思的臉,感到他這時候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個精明強幹的時候,心想這近百日來還真為難他了,要掩飾自己的鋒芒,要戲對時局,尤其要頂住來自多方面的壓力,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他面對的人雖然不都是什麼大智大勇的將軍級人物,可都是在官場上混成*人精的,如果稍有懈怠,就會功虧一簣。
「想起了魏林霜,還是孫麗?或者是別的什麼女人?」史玉香試著問。
「都不是,是另一個女人,她應該在京城過得很好吧?」康明如實在回答,他還沒從回憶中走出來,但他知道,他在想什麼,是騙不過史玉香的,這女子如果在軍營,一定是一個優秀的特工人員,要是在俄羅斯,說不定能進克格勃。
「你的大學初戀?」女人的問題永遠與情有關。
「是,沒有她,我走的可能是另一條路。」
「你很懷念她嗎?」這是女人很敏感的問題,可從史玉香口裡問出來,那麼自然順暢。
「初戀,往往只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康明即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是他內心裡的真實。
史玉香淡淡一笑,眼光有點躲閃:「算你心懷坦蕩,真正心懷坦蕩的年青人已經不多了。」
看史玉香的眼神,她一定也有一個初戀的故事,或者正是那個初戀的故事改變了她的人生,從「大家閨秀」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情殤是最深刻的心靈創傷,它能激人的不同志向,甚至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史玉香的情殤一定是戲劇性的,所以她才會選擇了遊戲人生。
康明試著問:「你對我瞭解得那麼透徹,能不能說一說你的故事?」
史玉香看著康明,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拉著康明的手,向半雲寺走去:「這麼好的夜晚,別提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我們去抽支籤吧,看看你未來的運程如何?」
康明握著她的手,感到那手很柔軟,是一雙名副其實的女人的手,可怎麼會產生那麼大的力量,自己在她手裡總是過不了十秒鐘就倒地?
「我的運程,不是毀在你的手裡,就是毀在別人的手裡。」康明的意思,其實是關於如何把握神秘力量的事,那個力量有點邪惡,有時候自己是怎麼被它治死的都不知道。
史玉香一手握著康明的手掌,一手攬住康明的胳膊,側頭望康明微笑著問:「你的意思是,一定會毀在女人的手裡?」
康明自覺失言,讓她抓住了話柄,索性糊塗下去:「自古紅顏多禍水,說不定就是那樣。」
「自古紅顏多薄命,我不毀在你手裡就不錯了。」
這也是一句可抓的話柄的話,康明只笑了一下,沒有糾纏下去,說:「那我們以一簽定前途如何?」
史玉香一歪頭,靠在了康明肩頭上:「去就去,誰怕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