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是第二次進韓庭玉的辦公室了,這個辦公室簡練得只剩下了冷清,上一次給他的感覺也是這樣,怎麼就找不到一點暖和的色調呢?
地板是深粟色的,辦公桌也是,文件櫃、長沙和茶几都是,那原本應該是協調的溫暖顏色,可怎麼會生出一股冷氣來呢?只有桌子上黨、國兩旗還能讓人心裡產生一點熱量,可韓庭玉那張冷酷的臉,又將那一點點熱量徹底冷卻了。
韓庭玉那張冷臉可能不是針對康明來的,他一直都以這樣的臉出現在公眾場所,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官氣」。韓庭玉是很有官氣的官員,這是大家的共識,所以,也沒有多少人計較他的冷臉,康明此時也一樣。
「韓市長,康明來向你請求匯報。」已經敲過門,也得到了允許進入的許可,既然你還在看文件,那就先報個到,再坐到這沙上等你。
韓庭玉放下文件,起身為康明去倒茶:「康縣長,請坐,我先簽完這份文件。」
「茶我自己來倒吧,你先忙。」康明接過韓庭玉手裡的杯子,自己去倒茶,倒好茶後又回到沙上坐下,等韓庭玉看完文件。
韓庭玉在文件夾上揮灑了一個漂亮的簽名,合上文件夾,又揣起桌子上的紫砂杯喝了一口茶,按下呼叫器,把將志賢叫了進來。
將志賢進門以後,向沙上的康明禮貌地點點頭:「康縣長來了啊,我把這文件交到政府辦去,回頭再請你到我那裡去坐坐,咱們同學好好敘一敘。」
康明站起來,本來想與將志賢握握手,可看對方沒有握手的意思,只好將手縮回來:「老同學,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聊天了,你先忙,我聽完韓市長的指示,就到你那裡去。」
將志賢沒有再回話,他走到韓庭玉辦公桌邊,拿起已經簽字的文件夾,準備出門。康明從他那一系列的動作中看出來了,將志賢邀請自己去他那裡坐,完全是出於禮節,根本沒有誠心,似乎對自己還存在著敵意,也不知道他這敵意從哪裡來。
韓庭玉叫住了將:「小將,你也坐吧,瞭解一下興南的情況。」
將志賢走過來,到離康明很近的時候,才伸出手來與康明握了握,雙雙才落坐。
韓庭玉看了兩人一眼,才對康明說:「到興南上任快十天了吧,心裡有什麼感受?」
康明向長沙靠近韓庭玉辦公桌那邊移近了一點,然後說:「感受很多,最主要的感受是舒暢,但也感到壓力很大。」沒必要對韓庭玉說假話,如果連對市長談自己的感受都要說假話,那做人也太累了。
韓庭玉點點頭:「嗯,這是自然的,初當重任,感到有壓力就好,說明你在開動腦子想問題嘛。聽說你到鄉鎮跑了一圈,有什麼收穫沒有?」
「收穫還談不上,感覺是有一點,興南的企業並不少,怎麼會只有那麼一點點財政收入,離吃飯財政都還差一大截啊。」
這是實情,康明看過規統局那個企業列表後,就產生了這樣的感覺,興南那麼多企業,比滄陽也少不了多少,年財政收入才七千一百萬,讓興南政府吃什麼去?而且,列表上四十多個企業上交的稅收二千萬還不到,這個情況太不正常了,可康明沒說出來。
韓庭玉露出的那個不自然的笑也很冷,且只那麼一瞬間,然後又是冷俊:「興南是山區,交通和信息都很閉塞,企業能生存下來就很不錯了,我們不能過高地要求他們,慢慢來嘛。你是唐書記口裡的開拓型人才,在滄陽站產管理區也有所建樹,到興南以後,就要揮好自己的專長,將興南縣的城區經濟建設搞上去,這才是你最主要的任務。」
康明一時沒明白韓庭玉話裡的意思,但也只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想,還是先摸清底子,才能制訂出有效措施,所以近期的工作,以摸底為主。」
韓庭玉有點不高興了,臉也拉得更長:「跑了七八天,也應該有個印象了。興南的底子很清楚嘛,不但興南縣政府有企業報表,文滄市裡也有清清楚楚的報表嘛,與其一個個跑,還不如將這些資料整理歸納一下,做出一個中長期規劃來,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聽了這話,康明想:是不是市委對自己到興南去的任務生了變化,怎麼與唐寧書記交待的完全不一樣?可是在沒有得到唐寧書記的親口指示,康明是不會改變工作重點的,所以他說:「我感到,興南並不是少企業,而是現有的企業沒盤活,揮不出他們的優勢來。我的想法是,第一步先摸清情況,第二步再整合資源,讓優勢企業揮出他們的優勢,而兼併或淘汰那些劣勢企業,興南的經濟建設就會上一個台階。下一步……」
「先不說這些,」韓庭玉是越聽越煩了,這個康明是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還是故意與自己做對?他打斷了康明,準備給他來一濟猛藥:「聽說,你在下面搞調查的時候,身邊還帶著兩個美女,是不是這樣?」
康明一怔:原來是為了這事?那你直說啊,沒必要這麼轉彎抹角的吧。
「是有這麼回事,一個是縣政府辦副主任莫瑩,一個是公安局幹警史玉香,不過我申明一點,史玉香不是我要她去的,那是縣公安局的安排。」
「可你知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你的?」韓庭玉手指敲著桌子,狠狠地說道:「你是縣長,在公眾場所就代表著政府的形像,你怎麼連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告訴你,別真的搞出什麼『風流縣長』的雅稱出來,那有損黨和國家的形像!」
康明沒有生氣,他反而笑了,至少,他對這個「風流縣長」的雅稱就很滿意,下一步,他還要搞出什麼「斂財縣長」、「山水縣長」等別稱出來,那樣才能在興南唱出一曲大戲來。
「韓市長,你可得給我做主了,我與那兩女的清清白白,不信你去調查好了。」
韓庭玉氣得臉都青了:「還要什麼調查?你都讓美女住到別院去了,還帶著她遊山玩水,去調侃礦工,這還不夠用麼?這個丑還沒丟到家麼?康明我告訴你,你再這樣下去,你那個縣長就不用當了,不是還在代縣長嘛,代不了就不代了嘛!」
康明趕緊站起來,向著韓庭玉點頭哈腰地說:「韓市長請你息怒,回去後我就改正,不再讓你生氣。回去後我一定注意影響,扎扎實實地工作,不再遊山玩水。」
韓庭玉看著康明一句一點頭,像極了抗日時期的漢奸,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門口吼道:「滾!滾出去!唐寧瞎了眼,怎麼會看上你這個奴才!」
康明一邊點頭一邊後退,走到門邊開了門,還沒等退出門外,那門又彈了回來,將他夾在門框上,腳夫下一滑,差點摔了一跤。
將志賢可開心了,向著康明退出的門口,譏笑了一句:「他這個縣長,也當不了多久了,呵呵。」
沒想到韓庭玉訓斥了他一句:「你也給我爭點氣,別搞得像你同學一樣。」
將志賢趕緊收口,拿了文件夾,溜出了門。不過一也了門,嘴裡就哼起流行歌曲來。
康明出了韓庭玉的辦公室,心裡也很難過,這一次,給了韓庭玉一個極不好的印象,他可是市長啊,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以後怕是要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挽回這個印象。康明有點後悔了,這個表演,到底值不值得,不就只是要給別人一個「混官」的概念麼,那應該還有多種方法,犯不著直接在市長面前這麼表現吧?
不行,還得去探一探唐寧對自己的行為有什麼看法,可自己現在手裡掌握的東西太少,只怕過不了唐寧那一關,還是先找找魯潤春探一探口風,如果他認為必要,再去找唐寧。
魯潤春好像是在辦公室裡等著康明一樣,一見康明進門,就說話了:「市長辦公室離這裡不遠,你怎麼走了這麼久?」
康明哪裡敢告訴他,自己在街道上轉了一大圈,矛盾著是先去找唐寧還是先去找魯潤春,魯潤春這麼一問,只好說:「我挨了批評,沒臉來見你,本來打算回興南了,半路上才想起應該請你出面給韓市長做做解釋工作,不過,你還是先聽我解釋一下上次送我上任的事。……」
魯潤春一起與康明坐到了長沙上,笑著說:「那個不用解釋了,你連我都敢騙,好像不夠朋友啊!現在,你應該想想怎麼向唐書記解釋,唐書記手下,是從來沒有奴才縣長的。」
康明驚異地看著魯潤春:這才是幾分鐘的事啊,就傳到了魯潤春耳裡?流言蜚語,真是個沒有翅膀的飛天,它比風跑得快多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消息怎麼這麼快?」
魯潤春笑道:「你跑得再快,也沒有電話快呀。」
康明明白了,一定是將志賢搞的鬼。這個同學,怎麼跟他住了四年,還沒住出一點感情來,同學吃了鱉,他不幫忙到還算了,幸災樂禍是不是?
康明狡猾地一笑,說:「那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認為,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得不償失啊。他是市長,很多事都要他點頭,就算你用心良苦,他要是知道你連他也騙,會怎麼想?」魯潤春認真地說。
康明陷入了沉思,他在比較這中間的得失,更重要的,是在考慮以後怎麼向韓庭玉表示歉意。
魯潤春見康明好久沒說話,就安慰道:「這事已經生了,別想那麼多了,你還是趕快回去,要是讓唐書記知道你還在市裡,說不定又是一頓臭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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