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望著那一張張被夕陽照紅的臉,康明感到前途一片光明,這夕陽也就如朝陽一樣,充滿了生命活力。商店裡音箱中放著的流行歌曲,像鼓點一樣催促著康明的步伐。康明踩著歡快的音樂節奏,一路急步向黃凱家走去。
來到了一家服裝店門口,櫃窗裡一套有點新派的深藍色西裝吸引著康明的眼球,他便停止了腳步打量起來,心想,或者明天來試穿一下,合身的話就將它買下來。西裝在城市裡逐步過了時新期,只要不是非常正式的場合,大家更願意穿休閒性的夾克衫,但在鄉鎮,這種新潮的西裝還沒流行,能顯眼,即使穿到縣城裡,也不算過時。
康明正看得入神,便有一隻手掌從右側斜伸了過來,那是一隻老年人的手掌,手掌比較豐厚,但手背上佈滿了老年斑,張開的五指顯然是想抓住什麼,當然是想抓住康明的衣領了,可伸到離衣食還有兩寸遠的地方,就又慢慢地向下滑去,彷彿就像是一個落水者,伸出手拚命地想抓住水面的一根救命稻草,但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就又沉入了水中。
接著就聽到身邊「噗」的一聲輕響,康明側目一看,一個大約七旬的老人倒在他的腳下。看這老人衣冠還很整潔,面貌也很白淨,與乞丐相去甚遠,也不像是社會上那些以各種手段騙人的騙子,到更像是哪個機關單位退休下來的幹部,至少是個從事腦力勞動的人,剛才恐怕是心血管之類的急病了,想向自己求助,卻沒堅持住,倒在了地上。
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康明也沒多想,就附下身去輕輕搖動老人的胳膊,口裡喊道:「老先生,你醒醒,你怎麼了,你家在哪裡?」
黃昏前正是人流高峰,街道上一下子圍了很多人,由於事出突然,沒有人看清剛才生了什麼事,只見一個老人倒在地上,一個青年正彎腰推著老人,就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猜想。有人說:現在的年青人,也真太不懂得尊老愛幼了,把人撞倒了,也不知道扶起來。有的說:這個還是算好的,還知道問一問,碰到更不懂事了,看都不會看一下。又有人說了:說不定這小伙子是故意將老人撞倒的,是不是想偷老人身上的東西?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康明耳邊充塞著這些奇奇怪怪的言論,他已經怒不可遏,大喊了一聲:「你們別吵了,誰能去打個急救電話,叫一輛救護車來!」
圍觀的人這才明白,原來這老人是了急病,看看沒什麼看頭,許多人開始散開,有幾個人還邊走邊議論:「這麼大年紀了,又有病,跑出來走什麼走,死在街頭都沒人知道。」打公用電話還要五角錢,五角錢不是什麼大事,但事不關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不定花了五角錢,還為自己招來麻煩,多數人就無趣地離開了現場。
總有幾個好心人,去撥急救電話。
康明弄不清這老頭到底是什麼病,也不敢輕舉妄動,看情形多數是腦中風或腦溢血之類的疾病,康明的奶奶幾年前就過這病,所以有點經驗,知道這病最是亂動不得,就向商店老闆要了個廣告牌放在老人頭前,擋住了直接照在老人的臉上的夕陽,又要了塊毛巾,用水打濕了,包住了老人的頭,將頭輕輕枕在自己的小臂彎裡。
圍觀的人越來越少,只留下幾個老媽子急得在原地打圈子,抱怨那救護車怎麼還沒來。有人就問:「小伙子,他是你什麼人,得的什麼病?」康明搖搖頭:「不知道,我也是過路的。」於是幾個老媽子又議論開了:「這小伙子還不錯,現在的年輕人啊,都變得薄情寡義了,心都冷了,碰到這樣的事,看都不會看一眼。」又一個人說:「也難怪吔,現在好事做不得,一旦出了事,說不定那親人就賴在你身上,好事難做啊。」
康明一聽,心裡跳了一下,心想這幾個老媽子說的也有道理,萬一這老頭死在這裡,等他的親人找來了,說是自己推倒他的,那就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就想著抽身離開。可一看那老人口角歪斜、口水直流、已經昏迷不醒,再不送醫院,只怕就沒法救了,想了想還是於心不忍,就留了下來,並對幾個老媽子說:「你們給我做個見證,他不是我推倒的,是他自己了急病摔倒的,這事要是說不清楚,我就麻煩了。」
誰知道這一解釋,反到讓幾個老媽子起了疑心,誰也沒看到這老人到底是怎麼倒地的,說不定就是這年青人推倒的,要不他哪有這麼好的心來照顧老人?這麼一想,幾個老媽子一言不,看康明的眼神變得也怪異起來。
這時街道那邊響起了救護車的呼嘯聲,畫著紅十字架的白色依威柯一路囂張地開了過來,停在了老人旁邊,從車上走下幾個護士,一副擔架就擺在老人的身邊,幾個護士一合力,輕手輕腳地將老人抬到了擔架上,又輕手輕腳地往車上抬。車頭下來一個中年男子,走到康明身邊,遞過來一個文件夾,說:「你是親人吧,辦個手續,簽個字。」
「我……」康明想申辯一句,但那中年男子顯然是個醫生,將文件架塞在康明手裡,就鑽進了車箱裡,對著老人又翻眼皮又探脈搏,展開了檢查。康明拿著那個文件架,站在原地呆。
「還看什麼,快上車啊!沒見過這麼不性急的人。」一個白衣護士在車向康明招手,一臉的責備之色。
康明一看那護士的臉,心裡就咯登了一下,那張臉好熟,竟然與湘芸有幾分想像,只是個子矮了點,嘴唇厚了點,眉毛更淡一些,那行為舉止,酷似湘芸。白衣護士也沒多看康明,轉身也投入了對老人的救護中,打點滴、量血壓,忙開了。康明苦笑了一下,心不甘情不願的上了車,誰叫自己手裡還拿著那個文件夾呢。
救護車又一路呼嘯向縣第一人民醫院開去,坐在車上的就只有康明一個閒人,看著大家都在忙碌,也不好打擾他們,只好去填那張表。表格的欄目很簡單,只有姓名、年齡、病史等幾欄,可康明一欄也寫不下,只在呼救人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康明練過幾天簽名,那字寫得龍飛鳳舞,加上救護車在行進中,手一滑,簽的字就失了真,根本看不出是「康明」兩個字了。
老人被送進了急救室,康明只好站在急救室門口等,總得有個人將這文件架拿回去啊。還好,只一會兒那白衣護士就出來了,一看康明呆在門口,氣就不打一處來,凶了一句:「怎麼呆呀,快去交錢辦手續呀,你想等著看人死啊。先交五百元,還等著用藥呢,快去!」一邊說,一邊將一張交款單塞在康明手中,一把奪過文件夾,也懶得再看康明,向走廊的一頭匆匆而去。
望著那個曲線優美的窈窕背影,尤其是那個圓圓的一紐一紐的臀部,蕩著誘人犯罪的擺動節奏,那身影酷似湘芸,性情卻不是湘芸,這個雖然也是個大美人,卻是個凶巴巴的冰美人。這樣的性格來當護士,恐怕成不了一個好護士,先不說在她服務下的病人會怎麼樣,病人的家屬恐怕會被她凶得心情不愉快,將來嫁了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要挨罵一輩子。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想著想著就到了收費窗口,摸出兜裡那五百元錢,連同交款單一起遞進去。手到窗口邊突然想起,自己憑什麼為這老人交款?這老人又不是自己什麼人,我能把他送到醫院裡也就做到人至義盡了,為什麼還要自己掏腰包為他治病?可轉而又想,那老人現在還躺在急救室裡,如果不交錢那就不能實施搶救,醫院能為病人墊點強心針之類的急救藥,可到搶救用藥的時候就會向病人家屬追錢,沒有錢急救就會停止下來,報刊雜誌上見過不少例子,因為無錢而延誤了搶救時間,並導致病情惡化而最後死亡了,這老人雖然與自己無親無故,卻也是一條生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於是又將手向前送去。
送到窗口邊的時候又猶豫了:這可是伯父三個月的工資,是給自己到新的工作單位去的安家費,這錢一交就沒了。也不知道這老人的親屬是誰,自己根本沒法通知他們,如果這老人病情好轉了,還能問出個來龍去脈,但萬一死了,這五百元錢就貼進去了。再說,就算這老人病情好轉,醒來後找到了親人,誰知道他們又是個什麼主,如果是沒錢的主,這錢自己還得先墊著,等到猴年馬月也許能還,這還是算好的了,萬一是個不通理的主,這老人的病就賴在自己身上了,不但這五百元錢要不回來,還無端的就為自己招來極大的麻煩,就是打官司也解決不了問題。
「快點了,沒錢交站一邊去,別耽誤了我們交款。」後面有個女子不耐煩地催促。
「還交不交啊你,別擋著後面的人交款。交個救命的錢還這麼磨磨蹭蹭,沒錢就別來看病!」窗口裡傳來了一聲喝斥。
康明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心想:老子是沒錢,但老子這錢是做好事的,是幫別人度難關,是造七級浮屠的救命錢,這思想境界你們有嗎?於是將手伸進了窗口。
不一會兒,那張交款單又漂出了窗口,到了康明手裡:「填上姓名!」
康明看著這單據就為了難,經歷過無數場考試,沒哪張考卷讓康明為難過,可面對這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單據,康明卻不知所措。想了想,反正也不是查戶口,隨便取個名字得了,便寫上「街頭遇」三個字,將交款單遞了進去。
「還有這個姓?名字也挻有意思的。」收款員收了錢,在交款單上蓋上「住院」的章,將單據摔了出來。
康明也懶得解釋,拿了交款單就向急救室走,到了急救室門口又後悔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個害死人不償命的禪語,害得老子白白花了錢,說不定還招來麻煩。